佛眼砂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流光容易把人拋(二)
    魏王慕容宸是幾天前被裕德皇帝召回京城的,名義上是為了共商軍務改革,但他知道事情不那麼簡單。前段日子,祁陽的王府遇賊,雖然最後盤查沒什麼損失,賬房裡卻獨獨少了最近數年的魏中郡軍費開支明細。

    他不明白賊人何以只盜取此物,賬本明細裡的軍費是一筆大數目,並不只有宮裡的制式。關於這些銀子,他在暗中也的確使了些手段,卻並非對皇帝不能解釋,但是皇帝不問,他也不好貿然說出來,君心難測,還需步步為營。

    原本回一趟遼陽京也沒什麼,只是身在祁陽的魏王側妃方悠有了身孕,這兩日正要臨盆,慕容宸對方悠一向寵愛,這麼重要的日子卻不能陪在身旁,不免有些心浮氣躁。

    聽到六弟湘王派人來請,他心中也甚為疑惑。慕容宸素來性子溫和周正,與各兄弟的關係都不錯,但因為他與皇帝的交情更加好些,因此與別人難免生分,再加上最近信王的事情鬧大了,當今皇帝骨子裡的涼薄冷情也未免叫旁人心寒,兄弟之間的來往愈發少了。

    不過這個最小的弟弟卻一向得他喜愛,當下便整衣備車,帶著貼身侍衛白樂去到湘王府中。他的人一到,慕容歆便請至書房,房中早已備好香茗茶點,只等著客人到來。

    慕容宸一坐下,還沒來得及寒暄客套,慕容歆已經開口道:「四哥,我喜歡康平郡主,想請你幫忙!」

    慕容宸一愣,復又笑起來,笑意溫柔如春風:「阿歆,你還是一樣的心直口快。」

    「拐彎抹角的反倒說不清楚。」他哪裡知道慕容歆是因為心急如焚,所以懶得多費唇舌。少年恭恭敬敬的替他四哥倒上茶水,目光灼亮,又道:「四哥。我想來想去,眼下只有你能幫我。現在三哥出了事,我們做兄弟的也不好說什麼,但襄襄不過是一介女眷,和三哥也沒有親緣關係,皇上應該可以網開一面。四哥平素最是個寬厚的。在皇上跟前也能說上話,這個情,請千萬替康平郡主求來!」

    慕容宸沉吟了半晌,俊美的臉上露出瞭然的神色,淺笑道:「阿歆,看來你是真的喜歡康平郡主啊?」

    見少年鄭重的點頭,他又道:「這件事地確不是沒有回寰的餘地……我可以試著幫你和皇兄說說看。但是康平郡主已經被降為庶民,身份地位和往日大不相同,你再要娶她做正室。恐怕是不能了。如今皇兄金口已開,楊大人那裡更加不好交代,這湘王妃的位子。還是要留給楊家小姐的。」

    他的語氣溫和,娓娓道來,慕容歆卻聽得怔住了。慕容宸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地,只要自己一日為大酉王侯,他和襄襄之間最好的結果恐怕也只能如此。縱然從小到大,他的心裡只有她一個,到頭來卻也不得不娶別的女子來做他名正言順的妻……這樣真的好嗎?對襄襄來說,真的好嗎?

    見他發愣。慕容宸也猜到幾分緣由。不由歎道:「阿歆。身在帝王家。很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做主地。你即已長大。也要多多體會皇上地苦心才是。將來你娶蘇襄襄做側室。平時多寵著她一些。也就是了。世事無常。身不由己地事又何止這一樁?」

    就像他自己。他愛地人是方悠。卻也只能給她一個側室地名分;他不想捲入宮廷是非。卻還是被皇帝疑心……身為王侯。隨心所欲地活著只是奢望。

    聽了他地話。慕容歆仍在猶豫。外頭地湘王貼身侍衛岳明卻未及通報便闖了進來。伏在他耳邊匆匆說了幾句話。

    少年地臉色立刻變地紙一樣地白。忍不住拍案而起。顫聲道:「不可能。不可能地!她剛剛還好好地。怎麼可能憑空消失?」

    蘇襄襄從湘王府莫名失蹤地消息雖然被隱瞞地嚴嚴實實。有一個人卻還是第一時間知道了。他就是被關在天牢裡地何倥傯。

    今天送來地飯菜盤底。赫然粘著一張小紙條。何將軍仔細地看完。然後不慌不忙地和著飯菜一起吞下了肚子。

    和其他的犯人比起來,他的待遇算是不錯,更像是被幽禁。只是日常要帶著手銬腳鐐,看守的士兵也比別處要多一倍,輕易不准外人探視。想是皇帝還不願意太過得罪何家財閥,這幾年百廢待興,征戰連連,沒有銀子什麼事也辦不成。

    何倥傯吃完了飯,便靠在牆上閉目養神。直到走廊裡響起一陣腳步聲,漸漸靠近,因他往日的餘威,看守地獄卒也不敢直呼其名,只用刀柄敲了敲鐵柵欄,喝道:「你有家裡人來看你!」

    「家裡人?」何倥傯詫異的掀了掀眼皮。只見門外站著一名身穿素色衣裙的女子,雪褸的風帽遮著臉,從牢裡看出去,只能看到額前垂下的柔順髮絲和一張菱形的紅潤小嘴。

    獄卒在那女子的肩上推搡了一下,眼神曖昧:「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快點。」

    女子很識趣的從衣袖中掏出一塊銀子暗暗地塞過去,陪笑道:「只是給我們家老爺送些替換衣服,還請兵爺多擔待些!」

    她地聲音嬌柔動聽,獄卒忍不住多瞄了幾眼,惦著那塊銀子遠遠的走了開。女子這才低頭進了牢房,站在何倥傯面前,輕輕地除下了風帽。

    何倥傯似乎並不意外,只笑道:「委屈葵將軍做我家侍妾,何某真是三生有幸。」

    那女子正是喬裝的林七葵,她揚了揚眉毛,哼道:「可惜何將軍不曾娶妻,否則我今日必定裝成何夫人,想必威風得很。」

    這原本是句微諷的氣話,何倥傯卻毫不在意,伸展了一下頎長的身軀,懶懶道:「葵將軍來這裡,是要告訴我蘇襄襄落在你的手上了?」

    林七葵一愣,繼而言不由衷的笑起來:「何將軍果然厲害,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的耳目。不錯,鍾大哥已將我朝帝姬迎回。七葵此來是想親自問問何將軍,你如今身在天牢,對之前的事可還有什麼打算?」

    「如果我說準備等死,葵將軍是不是就打算要單幹一場,打著燮羽帝姬的名字挾天子以令諸侯?」

    「說的不錯!」

    望著少女高高揚起的圓潤下巴,他頓時覺得她的狂妄自大也十分可愛,修長的手指扣住上唇,微笑不已:「葵將軍的確是女中豪傑。只不過燮羽餘部就算有再多不怕死的戰士,只要大酉還有兩支軍隊輔佐天子,就不可能讓你遂了心願。」

    「那兩支?」

    「奚仲的京畿營,和魏王的郡。」

    「將軍莫非另有辦法?」

    「上一次的事情既然失敗,也正好可以由明轉暗。強攻行不通的話,那就引蛇出洞。大酉的內患不止我一個,西南,尚有猛虎在等著呢。」

    他的話說得很隱晦,但林七葵卻將畫外音聽得很明白,忍不住一瞇眼:「何將軍甘願受牢獄之災果然是有預謀的!如今信王殿下不在,將軍若不告訴我你的打算,七葵可是很難幫你的呀……」

    「好說好說。」何倥傯不動聲色的撇了撇唇,朝她勾了勾手指,讓她走近些來說話。林七葵滿腹疑慮,猶豫著走過去,卻被他一把捉住胳膊拉過來,趁機在她唇上輕輕啄了一下,然後又輕鬆迅疾的躲開她順勢攻出的連環三招。

    這動靜很快引起了獄卒的注意,何倥傯卻將林七葵用力的按在懷裡,不慌不忙的看著她又羞又恨,只差要殺人的眼神,輕聲道:「葵將軍別急,千萬息怒。既然是我家侍妾,當然要有侍妾的樣子——方才就算是我們繼續合作的見面禮,我告訴你子幄的下落,你把他帶回京城,他自然會將計劃告訴你。我們到時候再見!」

    林七葵惱怒的瞪著面前這個神色從容的男子,他居然不道歉,還完全沒把才纔的輕薄放在心上!如果她為此大發雷霆到顯得小氣了,這個大叔真是——太可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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