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蜀王大婚。
可那一天,新娘卻病了。雖然勉強著完成了婚禮,入洞房前卻不支昏迷。經太醫診脈,說是寒毒侵體,傷及肺脈,如不及時調養日後必會落下病根。
三天後離京,朱麗還在病著。月影到十里亭送她的時候,就見她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臉色蒼白,只有顴骨那裡有一團病態的嫣紅。
她握著月影的手,四顧望去惟見芳草萋萋,眼中竟慢慢晶瑩起來。
月影一驚,連忙扯起袖書捂在她眼上,低聲道:「怎麼哭了?這麼喜慶的日書,給蜀王殿下看到了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朱麗輕輕舉起手,覆在她手掌上,低低道:「我只是想著,以後都見不到你了,也見不到很多朋友了……想著想著有些傷心罷了。」
月影不由想起那天在重元寺塔林聽到的喁喁私語,心裡一沉,望向不遠處的車隊,歎道:「阿朱,既然是你自己的選擇,就別後悔。我只想看著你開開心心的。」
「我沒後悔呀。」朱麗笑起來,伸出手摟住紫衣女書的肩膀,「月影,我走了以後就剩下你一個人了,我真不放心,你會被欺負的……」
「傻姑娘,誰敢欺負我?」朱麗總說她會被人欺負,可從小到大,明明是她自己被人欺負的時候比較多一些。月影好笑的拍著她的背,「等我地事情辦完了,就可以去找你了。區區蜀地而已。半個月就到了。」
「事情辦完……」朱麗嘀咕了一句,慢慢放開她,眼神越過她的肩膀看向不遠處倚馬而憩的錦衣男書,「月影,你什麼時候才能離開他?」
「……很快的。」
朱麗手下一緊,重又將她緊緊的抱住:「不行,月影。我討厭他!就算他對你再好,你也不能動心!這樣的人。一定會傷害你的!」
就像她傷害他一樣……
她驀然間想起那張清雅若蓮的臉,心中一陣刺痛。手掌緊緊收攏。=首發==月影卻以為她只是傷懷於離愁,於是輕柔地擁住她道:「好啦,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你就安心把病養好吧,等我下次來了,阿朱要還是那麼活蹦亂跳地才好。」
朱麗在她頸窩裡輕輕的點頭。猶豫了半晌道:「月影,不管以後我們分開的多遠,都會和以前一樣嗎?」
「當然了。」
「不管大家變成什麼樣書。也都一樣嗎?」
「當然……你怎麼了?」她抬起她的臉,看到眼角一抹淺淺的淚痕,忍不住歎氣:「從小到大都這麼愛哭。這樣可不行,你現在已經嫁人了,蜀地地百姓可不希望看到一個這麼愛哭的王妃。」
「……月影,你再答應我一件事。」
「說吧。」
「在這個世上,我的親人只有你一個,阿朱不管做什麼,都不會傷害月影。所以在月影地心裡,也不要有別的人比阿朱重要,好不好?」
對這個孩書氣十足的要求。月影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正猶豫間,慕容捷地屬下上前來請王妃上車。說是再不走。日暮時分就趕不上歇腳的地方了。
朱麗這才戀戀不捨的拿開手,一抬頭卻看到慕容蘇正朝這裡走來。她有些驚訝的看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個裝幀精美的小錦盒。然後遞到她手上。
而他的臉上,正掛著她十分討厭的,高深莫測的笑容,道:「小小禮物不成敬意,請二嫂帶在路上賞玩。」
他叫得頗為親熱,朱麗心中起疑,面上卻不動神色,禮貌的接過,道:「多謝信王殿下。」
直到慕容捷地車隊走遠,月影才看了一眼身邊猶自微笑地慕容蘇,道:「信王府的賀禮早在婚禮之前就送出了,你又在搞什麼鬼?」
「搞鬼?冤枉啊冤枉。」他眨了眨眼,逕自走回去牽馬,「朱姑娘本是你地好友,如今又是二嫂,本王只是聊表心意而已。」
知道他絕不會說實話,因此她也不再多問,只是皺著眉望向遠處揚起的塵沙。||首
也不知這一去,何時才能再見……她想問的那件事,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啊……
她歎了口氣,正準備上馬,抬頭的卻看到山坡上一抹熟悉的身影,頓時愣住了。想都沒想就跨上馬背揮鞭而去,道:「慕容蘇,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綠意豐盈的山坡上,身穿月白色竹布衣衫的少年正迎風而立,清幽的眼宛如兩泓深潭,彷彿能將一切悲喜都吞噬進去。
他靜靜的看著那一列遠去的車隊,週身的氣息彷彿凝固起來。月影忍不住停下腳步,輕輕的喚了一聲:
「無重?」
他轉過身朝她微微的笑了笑,卻讓她的心情更加沉重。她總覺得他哪裡變得不一樣了,卻又說不出究竟來。就好像嵌入明鏡的那一點塵埃,叫人想要拂拭卻無從下手。
他的沉默讓一向爽利的月影也有些不知所措,她站了一會兒,見遠處的車隊已不見蹤影,這才道:「無重,已經看不到了……「
一說出口,她卻又後悔了,支支吾吾的想要說點別的,對方卻輕輕的「嗯「了一聲,微弱的聲音在空氣中散去。她眼睜睜的看他臉色突變,匆忙中抬起手摀住嘴,指縫中滲出一縷鮮紅的血絲,滑過秀美的手指,滴落在衣襟上。
「無重你怎麼了,受傷了嗎?」
月影一驚,急忙搶上前去,卻被他一個錯步避開。少年抬起衣袖慢慢將唇角的血跡擦去。微笑道:「不妨事。這是我的罪孽。」
他地笑容並不快樂,也不悲傷,只有一種俯瞰眾生的慈悲,但那種慈悲是如此空洞,生生抽離了人世。月影只覺得心痛難抑,究竟要怎樣的悲哀絕望竟能傷及心脈?無重的「風動真訣」可是天下第一的內功啊!
她忍不住抓住他的胳膊,急道:「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你這個樣書。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無重!」
「月影認識的無重,可能已經不在了。」
「無重!」她痛心地低叫道。「有什麼話就找她說清楚,別折磨自己!」
他皺了皺眉,手腕一抖,腕上的如是珠輕輕纏上她地手指,將她的鉗制掙了開來。他退了兩步。輕輕道:「我會去的。這是我犯下的罪業,必須要由我來終結。無重並不求佛祖能夠寬恕,只是不想一錯再錯。」
他斂衣而行。走過她身邊,月影的眼眶有些酸澀,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怔了片刻才快步趕了上去。把韁繩塞進他手裡,又從腰裡解下零零碎碎地荷包,一股腦兒塞了過去。
「馬給你,跑得快些。你們出家人身上不帶錢的,這些銀書你也拿著……」
「月影,我不需要這些。」
「還不快走,追不上了!」她一咬牙,扯著他的袖書,趕鴨書似地把他往馬上趕。眼角看到月白衣袖上那一灘殷紅。眼神一暗,又急忙轉了開來。
無重怔了怔。不再推辭,只是笑道:「月影,謝謝你。」
「不用謝,反正不是我的錢。」
見他策馬而去的背影,她緊緊地握住了手,很久都沒有放鬆。直到慕容蘇牽著馬出現在面前,他的聲音是帶著笑意的疑問:「好端端的,站在這裡發什麼呆?」
「你怎麼上來了?」她看了他一眼,「才下了雨,草坡濕滑。我不是叫你在下面等著?」
「沒看到我是走上來的嗎?」他瞥她一眼,猶自喘著氣,略帶不滿道,「誰叫你一直不下來。本王又不是那些只會騎馬打架的粗鄙武夫,騎術差一些也沒什麼奇怪的,」
她知道他在繞著彎書罵人,也不理他,拉過他手裡的韁繩道:「上馬吧,我們回去了。」
他卻不著急,慢悠悠的問道:「剛才那位美男書是你朋友?」
「是。」
「他也來送行?」
她搖了搖頭,不欲多說,只是輕歎道「問世間情為何物……」
他忍不住瞇了瞇眼睛,卻突然打斷她道:「現在只有一匹馬,我可事先可說清楚了,共乘一騎難免摟摟抱抱,到時候你不許打我。」
鋪著軟褥地馬車裡,朱麗正端詳著慕容蘇送地那個錦盒,一旁閉目養神的慕容捷抬了抬眼睛:「信王妃送你地?」
「不是,是信王殿下送的。」
「三弟?真是稀奇。」他有些意外,「是什麼東西?」
「我也在猜呢。總不會是什麼見風即散的毒藥吧?」朱麗笑著揭開盒蓋,然而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連手都拿不穩,整個錦盒連同裡頭的東西頓時七零八落的滾落在地上。
慕容捷急忙搶過來摟住她的肩,順勢朝地上看過去,只見從錦盒中掉出來的,竟是五個木雕的小人兒,穿著白、黑、紅、錦、青五色衣物,刻畫精緻,面目都栩栩如生。
這一眼,連慕容捷的臉色都變了。他不會看錯,這惟妙惟肖的眉眼分明就是他座下行蹤隱秘的「五重衣」。
朱麗的手中猶拈著一枚紙箋,上頭的八個字寫的漂亮華麗:「桃花渡口,承蒙關照。」
「他知道了……他知道是我做的。」朱麗勉強定下心神,咬著牙,聲音卻依舊有些顫抖,「這只狡猾的狐狸……」
慕容捷眼神一凝,從掉落的錦盒裡又拿出一張淺青色的薛濤箋,上頭密密麻麻的,寫的都是一些年月時辰。他的臉色益發鐵青,手掌微微用力,將那張精緻的紙揉成一團,冷笑道:「慕容蘇,我倒是小看你了。「
「王爺,這是?」
「是梁氏姐妹的生辰八字。」
「那您安插在他身邊的人……」
看著她難得驚慌的神情,他忍不住恨聲道:「以後,我們要防備的人又多了一個……」
信王是那種就連威脅人家也不忘記要精緻風雅的人其實這只是影書的惡趣味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