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日光撕開厚重的雲層,次第暈染天幕,藍永公府的小樓便沐浴在這迤邐奇彩之中,看起來精美不可方物。
這裡是大小姐林七葵的閨房,也是整個公府裡最為僻靜的地方,平時就連下人都不能輕易入內。此刻院落中除了幾聲雀鳥的鳴叫,更是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音。
春意融融的早晨,每個人依舊好夢正酣。
然而不久之後,一聲輕微的推門聲便打破了這份寧靜。淡香氤氳重紗半掩的內帷中,正有青衣公子整衣而出。陽光照拂之下,他的臉色略有疲憊,眼神卻亮如晨星。
他正要舉步,身後伸出一隻雪白的柔荑輕輕扯住他的袖尾,女子的聲音嬌糯柔軟,低低道:「殿下,陪七葵用過早飯再走好不好?」
他轉過身,長指輕輕拂過她的手背,繾綣的握住那雙皓腕,臉上的笑意也是繾綣多情的,低低的嗓音更如洩玉流冰:
「葵姑娘的好意。,我又怎敢拒絕?」
他笑意更甚:「只是我已經和別人約好了,不想讓她等得太久。真是抱歉,下次在遼陽京見面,本王當盡地主之誼。」
他將那只驟然僵硬的手慢慢放開,轉身穿過院門。炫目的日光很快將他的背影吞沒,不留一絲痕跡。
許久之後,小樓裡響起了一陣清脆的碎瓷之聲。
剛起床的塗玉笑正好聽到了這聲音,急忙匆匆的趕了進去,進了內房,果然看見林七葵正獨自坐在床邊,腳下雪白的茶碗已經被摔得粉碎。
她的臉上仍有餘怒未消,雪白的牙齒死死的咬著櫻唇,一雙手幾乎要把鮫紗床帳扯成碎布。
塗玉笑看著她的臉色,又看了看幾乎一絲不亂的被褥,小心的問道:「葵姑娘,信王殿下已經走了?」
「走了。」
「他走得可真早,廚房還沒來得及準備早點……」塗玉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識趣的並不多問,正準備叫人進來打掃,卻聽林七葵的聲音幽幽的傳來:「玉笑,他沒碰我。」
塗玉笑一愣,顯然這句話讓她覺得很意外。
「他沒碰我,什麼也沒做。」林七葵慢慢的重複道,聲音裡有種又是懊喪又是不甘的恨意,「他居然坐在我旁邊講了一夜的話。談完了合作的事,就說什麼古今中外詩詞歌賦。不管我做什麼說什麼,他都像個瞎子!誰說大酉信王是個知情識趣的風流種的?騙人!」她忍不住狠狠的踢了一腳地上的碎片,表情再不復平時的高貴素雅。
「從來沒有男人敢不把我林七葵放在眼裡,他居然敢……」她越想越氣,抄起桌上的茶壺就要再次摜下去,急忙被塗玉笑眼疾手快的搶了下來。
但是塗玉笑也不明白,問道:「難道葵姑娘的『幽冥神功』對他一點用也沒有嗎?」
「有到是有的,也不能說他一直很規矩……」林七葵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飛起一絲紅暈,復又狠狠的咬牙道,「這男人狡猾得很,身上想必帶了青雲草寒碧硝之類的藥物,這才抵得住幽冥神功——他居然騙我,我要把他剮了餵狗!」
恐怕誰都想不到,氣質高雅貴氣的林家小姐,其實脾氣卻最是暴躁。塗玉笑暗中覺得有些好笑,聽她罵得難聽,只得問道:「葵姑娘,那合作的事情……」
「合作?當然要合作的!」她聽到這一問,原本咬牙切齒的神情也收起了一半,冷笑不止,「誰叫我朝的帝姬在他手裡呢?就算是我,也得聽從鷹落蓮花璽印的差遣啊……玉笑,這是最好的機會。恢復燮羽盛世,指日可待,你等著瞧吧。」
說罷她一揮袖,道:「替我備馬!我要去秣陵巡兵,今天心情不好,挑兩個兄弟陪我練槍!」
塗玉笑離開之後,林七葵獨自在房中換衣。想到昨夜之事,忍不住一時恍惚一時氣惱,恨聲道:「這麼急,回去投胎啊……」
一晚上沒睡不是不累的,更何況對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而那個女人又時時刻刻想要勾引你的時候。
慕容蘇輕輕的揉了揉眉心,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林七葵肯定不會知道,當慕容蘇刻意放出燮羽帝姬的消息,並得到「葵將軍」的第一封聯絡信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找人打聽她的底細。
燮羽的餘部或許藏匿很深,但瞭解「林七葵」這個人並不算很難,知道林七葵身上習有幽冥神功的媚術也不算很難。
這女子雖然統領燮羽餘部,到底還是個年輕的姑娘,帶兵打仗或許是一等一的將領,其他方面卻還算不上是個好對手。
更何況他也並不是真的濫情。不是所有送上門的女人他都會來者不拒。
可以合作的人,與他敵對的人,下屬和朋友,這些他一向區分的很清楚。
目光落在不遠處客棧門口懸掛的紅燈籠上。他的心裡有些疑問,如此說來,月影又算是哪一種人呢?她應該屬於以上的某一種,但是上次,他明明就是想要她的。
那時候他根本沒想到什麼原則。之後每次想起來,也還是有按捺不住的衝動。
這麼想著的時候,他已經跨進了客棧大門,走進樓上的包間雅座裡。
司徒星果然按照他的吩咐叫店家準備了早點,但那個應該等著他一起吃飯的人,卻趴在桌子上,枕著袖子,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昨晚也沒睡好嗎……這也難怪,趴著睡的確不太舒服。
他的眼裡一瞬間換上一種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神色,順手解下披風替她攏在肩上,搖頭笑歎:「沒睡醒就不要起床了,這樣子會著涼的。」
她聽到了動靜,警覺的抬起頭,卻因為動作太快而幾乎撞到了他的下顎。於是楞楞的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黑瞳,半晌,頰邊染上可疑的紅暈。
她有些慌張,轉開頭,語氣生硬:「既然晚上不回來,還叫司徒說什麼一起吃早飯。浪費時間。」
那種彆扭的樣子讓他實在覺得很有趣,忍不住笑道:「那你可以不用等我的。」
眼見她長眉一軒,站起身就要離開。慕容蘇急忙將她拉了回來,道:「先吃飯好不好?我很餓啊。」
月影看了他一眼,猶豫了片刻,終於慢慢的坐了回去。但她顯然有心事,吃了幾口就沒了胃口,反倒是慕容蘇的心情似乎不錯,一直沒有停箸。
她猶豫了片刻,突然問道:「你昨晚去見的朋友,是個女人吧?」
他一愣,想到林七葵房裡彌久不散的淡香,坐了一夜,想必是沾染上了,因此也就點了點頭。
她有些踟躕,抿了抿唇,過了片刻又慢慢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回他吃了一驚,連手裡的筷子都放了下來。然後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她,她被這目光看得很不自在,也發覺這問題問得實在又蠢又唐突,懊惱的說道:「算了,你不要說了。我也不想知道。」
說完她又想走,這一回他沒有讓她輕易走掉,上前很不客氣的拉住她的手,道:「月影,我們吃完了去逛街。這麼久了,我都沒送過東西給你對不對?」
她不明白:「什麼東西?」
「不管是什麼。」他笑起來,笑意明媚耀眼,「只要你喜歡,我都給你。」
那一瞬間,他的心裡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歡欣雀躍。因此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眸中一閃即逝的冷意,以及臨走時悄悄刻在客棧廊柱上的,淺淺的心形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