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砂 正文 第一零三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暮春夏初的時分,宮裡的老祖宗一病不起。

    德馨大皇太后自從寶慶五年年初得了一場風寒之後,身體便一直不大好。春後越弱了,下一下雨吹一吹風,就要在床上躺個三兩天。朝政的事情也漸漸的不大管了,但一直都未放權,皇帝雖然多了些自主的權力,卻還是縛手縛腳,施展不開。加上如今內憂外患,自家兄弟急著要拆自家的台,外又有巨澤、白朔等虎狼之國環伺,要安安穩穩的主持國政實非難事。

    裕德帝原本是個勤政愛民的皇帝,雖然本性有些優柔寡斷,缺少霸氣,卻不失為守國持家之君。但皇太后多年干政,加上如今兄弟反目,愛妃亡故,一系列的事端接踵而至,竟讓他的心中升起一股厭煩之意來,春後便隔三差五藉故不上早朝,又與後宮佳麗飲酒作樂,漸漸顯出頹喪之氣來。

    帝黨忠良如奚仲等人看在眼裡,不免憂心;不懷好意暗自竊喜的自然也大有人在。另有位高權重如尚書令楊應同,喜怒不形於色,叫人很難猜出他的立場,但是朝中亦有傳言,說是楊應同早就和蜀王慕容捷有所勾結,只等鐵甲軍進京便要倒戈。

    但不管是忠言還是讒言,蜚短流長再如何甚囂塵上,裕德帝都只做不知。

    湘王慕容歆因為出身市井,因此百姓都頗為愛戴,他喪的那天,來送行的百姓排了幾條街,但身為兄長地皇帝卻連一面都沒有出現。也沒有下旨叫人徹查死因,坊間不免議論紛紛。朝中上下無不唏噓。

    上位諸事不理,往日泱泱天朝竟初現敗落之象來。

    這一日。太醫院各位醫官在集雅宮會診,雞鳴時分進宮,午膳時分方才離開,出宮的時候都是一臉沉重,顯然德馨大皇太后地身子不容樂觀。

    醫官才走。便有集雅宮的宮人前往皇帝地寢殿稟奏,一個時辰之後,裕德帝慕容晟輕裝簡車,親臨母后居處。

    殿中焚著寧神香,虛虛渺渺的煙霧從瑞金獸口中裊裊升起,紗幔後傳出一個低啞虛弱的聲音:「可是皇上來了?」

    他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跪禮:「兒臣叩見母后。」

    紗幔後地人輕輕咳了兩聲。歎道:「這裡沒有別人。你且上前些來。與愛家好好說會兒話。」

    在皇帝記憶中。鋼鐵手腕、雷厲風行地母后似乎從來沒有用這樣慈愛地語氣對他說過話。他猶豫了片刻。終於起身撩開紗幔。走到了鳳榻旁邊。

    幾日未見。他竟不知母后已瘦弱到這般地步!

    躺在寬大地鳳榻和錦繡軟褥間地婦人已經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原本犀利地一雙眼睛如今也如明珠蒙塵般渾濁。眼角地皺紋一直延伸到嘴邊。飽滿地下顎不見了。只有青色地血管暴露在鬆弛地皮膚下。

    他微微地轉開眼睛。心下一陣說不出地悲涼。不忍心再看。

    皇太后拉住他地手。輕輕一笑:「晟兒。哀家是不是很可怕?」

    多少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叫「晟兒」,而不是「皇上」。

    「母后。」他抿了抿唇角,「兒臣定會延請天下名醫為您診治,請不用擔心!」

    「年紀大了,就不得不信命。縱然有翻雲覆雨的手段,老天爺給你地安排好的路也不會改變。」皇太后輕輕歎息,語氣十分無奈柔和,和一個普通地老婦人無異。皇帝愈覺得悲慼,德馨太后不過四十出頭,病了這些日子,竟衰老至此,可見平日勞心勞力,不知凡幾。

    太后沉默了片刻,突然看向皇帝道:「皇上,可還記得哀家身邊的秉筆尚儀葉逢蘇?」

    皇帝一愣:「太后是說前些日子得了急病去世的葉姑姑?」這位葉姑姑聰明能幹,甚的太后喜歡。整個宮中都知道她是太后的心腹,地位甚至比某些後宮娘娘還要來的尊貴。只可惜前些日子染病死了,太后此刻提起,莫不是嫌接替葉逢蘇的那位姑姑不夠盡心?

    誰知太后長眉一皺,面露寒色,慢慢道:「葉姑姑沒有死,而是出宮去了。」

    「為何?是母后放她出去的?」

    「不是。」太后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一下變得冰冷怨毒,「皇上還記得關在宗人府天牢的何倥傯被人劫獄是哪一天麼?」

    皇帝神色一暗:「記得……那一天也是六弟被刺……」

    「葉姑姑也是那天出宮去的,何倥傯便是她放走的!」

    「什麼?」皇帝忍不住站起身來,怔了半晌,知道自己失態了,幸好紗幔之內並沒有其他人。他又慢慢的坐了回去,沉聲道:「這位葉姑姑可是有什麼來頭?」

    「皇上這一問可問到要緊處了。」太后咬著牙,「葉姑姑失蹤之後,哀家便派人去查她底細,本是想若她有什麼難言之隱,看在多年情分上哀家也可幫她一把,誰知這一查……」她一雙枯槁的手驟然抓緊被褥,「她竟是何家豢養的暗影十年來竟潛伏在我身邊,虧我還把她當成女兒看待……」

    她連用「哀家「自稱都顧不得了,一口氣上不來,小聲的咳嗽著。

    「母后!」皇帝猶豫了片刻,終於雙手合上那只只剩皮連著骨頭的手,「母后不需為此勞神。朕定會加派人手將她尋回治罪。」

    「不,晚了,已經晚了。」德馨太后喟然長歎,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這十多年來她一直伺候我的飲食,茶水羹湯之間都加入了一味斷腸蓮,這東西最是壞人心肺。偏又讓人上癮,欲罷不能。今年節後。她將這味藥量漸漸減少,如今人又走了。哀家的身體便成了這幅模樣。」

    皇帝一時怔住,急道:「不管什麼斷腸蓮,就算是大羅金丹,朕身為一國之主要什麼樣地藥物?母后且等著,朕立刻叫人去找!」

    說罷就要起身宣人。袍角卻被細瘦的手指牢牢地拉住,太后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很堅定:「皇上,如今就算再找到斷腸蓮,也救不了哀家地命,最多不過多拖延幾天罷了。哀家這裡卻有幾件事,一定要和你說!」

    她喘了口氣又道:「今年節後何家便撤了哀家賴以為生的藥物。皇上以為這是為何?如今蜀王一路進犯,若是連日行軍,還有多少天能夠到達京城?還有。信王如今的下落,皇上可知道?」

    她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句句切中皇帝所憂之事,他不禁渾身緊繃起來。想了想,朝她坐近了一些。俯下身道:「母后的意思如何?」

    「他們……準備來要你我的命啊!」太后冷笑了一聲,「哀家一生尊榮,從未向別人低過頭,如今老天雖然要收我地命,也不能讓那兩個賤人的兒子搶了這個辛辛苦苦得來的帝位!」她吶吶自語,渾濁的眼中閃出點點晶亮又狠毒的光,又咳了幾聲才道:「哀家有三件事交代給皇上。」

    「母后請說!」

    「待哀家死後……」

    「母后!」

    「聽著!待哀家死後,將那領先帝御賜的百鳥朝鳳錦繡袍子拆了,裙褶子裡有一卷先帝手書地遺詔,皇上須親自毀去,不要讓任何人看到!」

    「母后,那是……」

    「那是何物,你看了自然會明白。第二件,不論哀家是何時身故,訃告一定要在立夏之後昭告天下。立夏距今尚有一月時日,在此之間,請皇上每日來集雅宮看望哀家,哀家還有許多事要和你交代。」

    皇帝不知此舉何故,但料想太后必有深意,因此點頭稱

    「最後一件……哀家死後,不與先帝合葬!」

    皇帝臉色有些蒼白,卻什麼也沒問,鄭重的答道:

    交代完這些事後,德馨太后似乎有些累了,躺在床上閉了眼睛,半晌沒有再說話。皇帝正要起身告辭,她突然又道:「晟兒,這些年來,你心中可是在責怪母后?」

    皇帝猝不及防,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得沉默不語。

    太后輕輕一笑:「晟兒,你莫要怪母后干政,不予你自由。你自幼心性沉穩,少年老成,卻獨獨缺少身為帝王的霸氣。母后費盡心機讓你登上皇位,總不能讓這大好江山斷送至此……但從今以後,母后再不能幫你什麼了,那些老臣經哀家地授意,自會幫你,你……」她輕輕歎了口氣,「你今後好自為之。我累了,皇上請回吧。」

    她彷彿耗盡了全部的力氣,轉過身不再看站在床邊地皇帝。皇帝看著鳳榻上背影,當她高高在上華貴尊榮的光環退去,竟也只是一個這樣瘦削無助地婦人。

    妄圖改變江山,卻終敵不過衰老病痛。那他呢?他又能改變什麼?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追求了許多年的親政,竟是那麼地虛妄無知。

    自那天之後,裕德帝一改往日頹喪,每日上朝,親理政事,也每日到集雅宮問安,陪德馨太后說上一會兒話。後黨老臣得了太后的授意,也都漸漸為皇帝所用。如此朝政清明的日子,安安穩穩的過了一個月。

    寶慶五年六月初十,德馨大皇太后病重不治,辰時初刻薨於集雅宮。

    裕德帝下令全城舉喪三日,大開水陸法場替太后祈福,同時開倉放糧,廣結天下善緣。

    一時間滿城素縞,連守城的將士都換上白衣,鐘磬吟誦之聲直傳到城外數里仍未止

    就連城門的戒嚴,都在無形中取消了。

    整座遼陽京,宛如一座悲鳴的白城。

    說好8月結文的,可是影子偷懶了嘿了快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作,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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