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砂 正文 第九十六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二)
    聽到吳夫人的話,女子持刀的手明顯有些停頓。片刻之後,她試探著問道:「朱麗?」

    夫人笑道,慢慢的轉過身來,「小晴,好久不見了。」

    匕首慢慢的放了下來,淺淡的月光照射在青衣女子的臉上,清冷眉目,素顏似雪,正是梁晴!

    木門被人從裡面一下子打開,探出一張和梁晴頗為相似的臉,只是這張臉更具風情,長髮散散的披在肩上,身上還穿著白天那身布衣,領口微敞,露出一截細白的脖子。

    她迫不及待的道:「小晴,你回來啦……」

    然而後半句話,卻因為看到陌生人而硬生生的停了下來。那雙原本嫵媚的眼睛因為恐懼和猜忌而凝成一道冷光,戒備的落在朱麗的身上。

    朱麗曾經在信王府見過側妃梁婷兒,那是一個皮膚膩白,舉止妖嬈,一顰一笑皆有風情的女子,她記得她穿著翠色灑金的羅裙,穿梭在賓客中來往敬酒談笑風生,也記得她偎在慕容蘇的懷裡慵懶的撥弄箏弦。朱麗曾經為了月影,暗中將她罵了無數次,但她不可否認,這樣的女子天生就是招男人喜歡的。

    可這樣的梁婷兒,為何會甘於做一個鄉野村婦?

    心中雖然疑惑,她的臉上卻露出和善的笑意,欠了欠身,道:「梁姐姐。」她沒有說出任何別的稱呼,她相信此時的梁婷兒必定也不需要有人來替她回憶過往。

    「你是?」梁婷兒戒備地打量著她,突然一愣。「你是朱……不,是王爺的……」

    「王爺」二字脫口而出,她一愣,立刻住了口。飛快了看了一眼朱麗,黯然垂眸。

    「難為梁姐姐還記得我。」朱麗笑道。刻意忽略了對方地傷情。只對身邊神色複雜地梁晴道。「你不請我進去坐嗎?」

    屋子並不大。只有一床一桌。勉強可供兩個人睡下地木床邊。放著一架小小地搖床。牆角里還放著一台織布地木機。和屋子裡地其他東西比起來。這兩樣東西顯得極為精緻。

    朱麗只朝前走了幾步便看到了睡在搖床中地小女孩。蓋著紅色地緞面棉被。看樣子是睡熟了。一張小臉紅撲撲地。吹彈可破。

    真漂亮……她想起另一張相似地稚氣又粉嫩地臉。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梁婷兒急忙跨上一步攔在跟前。聲音拔尖道:「你想對珊兒做什麼?」

    朱麗定了定神。頓時清醒過來。想起此行地目地。對依舊沉默地梁晴道:「小晴。這是信王地女兒麼?」

    梁晴一愣。眼中築起森冷地防備。冷冷道:「朱麗。你打算把這件事告訴王爺嗎她地話中不自覺地帶著幾分殺氣。梁婷兒察覺到了。有些緊張地挽著她地袖子低聲道:「小晴。發生什麼事了?王爺他……他不許你來看我嗎?」

    梁晴不答,朱麗卻笑了笑,道:「王爺下令,讓屬下的青衣親手除去背叛者。這個任務一個月前便已下達了。小晴想說地,大概就是這件事吧?」

    她不會說這件事其實是她地主意,眼下明顯不是個說實話的好時機。

    她地話音剛落,梁婷兒的臉就變得煞白,扯著衣袖地手都發抖起來,梁晴的臉色也一樣不好看,但她沒有慌亂,也沒有反駁,只是握緊手中的匕首,側身擋在了母女二人身前。

    好一會兒,梁婷兒終於從最初的震驚中慢慢的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一絲慘笑,目中卻流下淚來,喃喃道:「當初他不許我生下信王殿下的孩子,我不聽他的,他就要殺了我……可是沒有這個孩子,我又怎會替他去陷害信王殿下?殿下雖然不愛我,可這些年只有他寵著婷兒,我卻把他害的身敗名裂……這樣還不夠嗎?他現在竟然還是想殺了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淒涼,聽著叫人心酸。梁晴皺著眉,還是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摟住了她的肩膀。

    梁婷兒將臉埋在她肩膀上,哽咽不已:「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已經不奢望他會憐我愛我,可為什麼連我自己的命都不還給我?小晴,你告訴我……如果當初沒有遇到他……如果沒有遇到他,我們會不會比現在幸福?」

    梁晴面色一黯,這回終於說話了:「如果沒有王爺,我們早死了。」

    「早晚都是死,我不要這樣死……」

    「姐姐。」梁晴終於艱澀的開口,「朱麗打不過我,她不能把你怎麼樣的。放心,我不會讓她碰珊兒一根頭髮!」

    「誰說我要對你們怎麼樣?」

    朱麗的聲音幽幽的響起,帶著一點自嘲落寞:「王爺要殺你,是因為你背板了她,我和你又有什麼仇?況且你還有一個這麼小的女兒,若你死了……」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彷彿還帶著顫抖。梁婷兒尚不知朱麗的兒子已經夭折,梁晴輕輕的和她解釋了幾句,她那雙原本水意氤氳的眼睛略微柔和,看向朱麗的時候便不像先前那麼有敵意了。

    但她心裡更多同情的,還是慕容捷。她以為這是慕容捷的長子,小小年齡便夭折,他想必會十分傷心。固然他幾次三番的要殺她,可年少時的鍾情依戀太過深刻,總是不知不覺的,便又依附到他的身上。

    屋子裡一瞬間安靜下來,只有小珊兒翻身時奶聲奶氣的囈語。

    半晌,梁晴才問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他知道嗎?」

    朱麗明白她話裡的「他」指的是誰,心中只覺得一陣抽痛。這是一個她長久以來一直拒絕去想的問題,因為認真的去想,已經不只是「喪子之痛」這四個字了。

    慕容千里的夭折,在她,不光是一段記憶的終結,更是一顆心的死去。

    想的太多,她怕自己會因為抑制不住的心痛,而發瘋!

    見她低頭不語,梁晴也不追問,只是沉聲道:「從前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但甸江之上我也曾救過你一命,我們就算兩清了。今天的事情,只要你不說出去,讓我姐姐安然離開,等回到王爺身邊之後,你要我做什麼事我都答應你,決不食言!」

    這是很重的承諾,梁婷兒和朱麗都是一愣,其實事到如今,朱麗也有些心灰意冷,心知將這一對孤兒寡母逼上絕路也沒什麼意思。雖然梁婷兒對慕容捷癡心,但他對她卻毫不容情;如今慕容蘇也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必定不會再和她破鏡重圓——她只是個被男人利用的可憐女人。

    朱麗沒怎麼考慮便準備點頭,可是就在這一瞬間,一道亮光從油燈的暗影中迅速劃出,方向竟是朝著搖床中酣睡的慕容珊!

    梁晴立刻反應過來,一轉身朝慕容珊撲出,手中匕首一橫,擊中那道亮光,發出清脆的裂斷聲。可她還沒來及抱出孩子,身後卻傳來了一聲短促淒厲的尖叫。

    她心中一沉,這是陷阱!

    她慌忙回過身來,只見原先站在她身邊的梁婷兒已經倒在了地上,胸腹上有三個血口,正汩汩的流出血來。在她腳邊站著一個全身黑衣的男人,高鼻深目,一眼看去便不是中原人士。

    她強抑著想要大叫的衝動,一把扶起梁婷兒,伸手點了她的穴道,見那三個傷口已經發黑,流出的血變成了紫黑色,竟是見血封喉的西域劇毒!

    那毒藥極為兇猛,不過片刻時間,梁婷兒的嘴唇已經發紫,氣若游絲。梁晴心裡又痛又怒,咬著牙朝那黑衣男子伸出手:「曇色,解藥!」

    可黑衣曇色挑了挑眉,並沒有動作,只是道:「小晴,王爺那裡忙得很,你非但不快些完成任務,居然還想把叛徒放走,不怕王爺處罪嗎?」

    梁晴一雙平時冷淡如冰的眸子已經充血發紅,只是伸著手,一字一字道:「曇色,立刻給我解藥!」

    曇色的眼中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情,歎息道:「解藥我沒有。等她死了,你跟我回去覆命,我會替你向王爺求情,也許他會繞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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