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驄軍即已陸續歸來,慕容蘇在京城裡也有不少人手,因此在這不大的地方找一個人並不是件難事。
等到葉逢蘇畫了張琳的畫像送來,不出三日,便有人便找到了和畫中女子及其相似的人,正住在西角門的一座小尼庵裡。
這一天,慕容蘇正和蘇襄襄在一處喝茶。蘇襄襄既不願意再認他做哥哥,他也不強求。彼此之間的談話略帶拘謹,不失禮貌,卻又算得上融洽,正是不遠不近的合作者。慕容蘇心中猶豫,想說些什麼,最終卻什麼也沒說。短短的一年裡,他的襄襄已經長大,不再依賴他,坐在他對面的,只是一個叫做姬妤的燮羽帝姬。
林七葵送來消息,他站起身來準備去一趟西角門的尼庵,燮羽的帝姬垂手而立,替他輕輕推門。他的眼角瞥到綠色衣衫的一角,怔了怔,道了聲謝謝,心裡卻有些悵然不痛快。他覺得自己得為她做些什麼才可以,是十多年的陪伴猶勝親人,如今他就要走了,可不能讓她從此以後落在燮羽做一個傀儡。
西角門的尼庵很簡陋,主持又老又聾,慕容蘇和林七葵講了半天,她才明白他們的來意,於是帶他們去看借宿那個女人的屋子,一邊走一邊嘮叨道:「這姑娘也不是一個人的,時常有轎子來接她走。這不,昨天晚膳之後,又有轎子來接她了,還跟了好些穿紅衣服的小廝,也不知道這會兒回來了沒有。」
她嘀嘀咕咕的說著,直到偏僻小院的角落裡,一間單獨的小屋蓋在一株亭亭華蓋的苦樹下,屋門半掩,窗戶緊閉,看起來屋子裡應該有人,只是安靜的過了頭。
林七葵凝神片刻,突然叫了一聲「糟糕」,當先衝進屋裡。昏暗潮濕的小屋,除了霉味,還有一股子淡淡的腥氣,那是血的腥氣,聞多了叫人做嘔。
角落裡地床上,被子高高隆起。隱約躺了一個人,慕容蘇正要上前,卻被林七葵擋了下來,伸手一掀,一床厚厚的棉被已被鮮血浸透,床榻上一個早已死去多時的女子,煞白的一張臉,兩眼圓睜,胸口一道刀傷深及胸骨。傷口的血早已乾涸。
那老尼哪見過這等可怖的場面?頓時慘叫一聲暈倒在地。
慕容蘇地臉色有些蒼白,抬起袖子掩住了口鼻,退了幾步。眼神滑開,開始翻檢屋子裡的東西。林七葵卻是個見慣死人的,雖然有些驚訝,倒也不怕,將手裡的棉被扔到一邊,扯了一副床單檢查屍體,片刻之後道:「昨夜丑時至寅時之間死的,一刀斃命,兇手的刀很快。是個好手。」
此時慕容蘇也大概將屋子看了一遍,搖頭道:「什麼也沒留下。日常用品很少,應該沒有常駐的打算。」語畢,他又輕輕歎了口氣,「我們晚了一步。」
「是張琳嗎?」
「是。」
林七葵皺了皺眉:「這件事果然有古怪。」
說罷又去搜她身上。卻連一件零碎地首飾都沒有。像是死後就被人搜光了。她愈發起疑。正要再翻起屍首查看床褥。慕容蘇卻道:「在這裡!」
林七葵順著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見張琳一隻手無力地垂在床邊。手指卻曲起奇怪地形狀。食指斜斜。正指向斑駁地青磚地。在那裡。有一處泥土鬆動地痕跡。
林七葵掏出匕首來挖。沒挖兩下便起出幾塊磚來。磚下果然有挖空地暗格。只是如今已經空無一物。
「什麼都沒有。」林七葵朝慕容蘇搖了搖頭。他卻蹙著眉看了半晌。隨後到案前拿了一杯水,蹲下身徐徐倒入。水流迅速滲落,這回他沒有猶豫,一把拿過林七葵手裡的匕首,一使力,又挖了下去。
泥土下面蓋有木板,果然還有一個暗格!
但是這個暗格裡放的東西卻不是文書信物,竟是一雙八寶攢金珠的繡鞋兒,不是新的,卻也不像前朝舊物,應是富貴人家的東西,不像是張琳這種身份的人所穿。林七葵伸手拎出繡鞋,連道奇怪。慕容蘇的眼睛卻暗沉下去,眸中有細碎冷光閃過。這雙鞋他認識,這樣式,這花色……這竟然是周露的鞋子!
已經死去數月地重華宮賢妃,周露?
他抿緊了唇,並不多話,站起身,將手裡的匕首遞給林七葵,自己拿起桌上的燈油,淋漓的灑在張琳的屍體上,沉聲道:「門口那位師太看到了你我的樣貌,麻煩葵姑娘了結了。」
說罷舉起火折子擦亮,一抖手,扔在了棉被上。
火苗很快的竄起來,他看也不看一眼,轉身往外走。儘管他不敢看死人,但毀屍滅跡起來卻是乾淨果決,哪怕是方才讓林七葵殺人滅口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毫不猶豫。
她看了他一眼,手起刀落,鋒利地刀尖準確的刺進了老尼的
既然這雙鞋是周露的,第二天,慕容蘇就托葉逢蘇帶進宮,轉給了周雨。
仔細一想,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已經死了的周露的鞋子在張琳那裡,張琳和曾經的太醫院院正上官漁關係匪淺,上官漁又和謹安皇后下毒一事脫不了干係,按照葉逢蘇的說法,上官漁和淑妃周雨之間也有隱情……這般剪不斷理還亂的宮闈秘密,他知道自己不便插手,卻又不能置之不理,將事情交給周雨處理是最好地辦法。當初周露地死很蹊蹺,他答應過要還她一個真相,讓死者瞑目。
一件件一樁樁,原來這個地方還是有這麼多結束不了的羈絆,和往昔了斷乾淨,比他想像地難。如果月影回京,恐怕還要讓她跟著他再等上一段日子了。
……他想她,雖然不是每時每刻,卻不曾間斷。這種念想和少年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激烈愛恨不一樣,就像涓涓細流,一天天漫過,一天天匯聚,時間長了就變成深潭,一旦思及,就如沒頂,讓人忘記呼吸。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一生會永遠華美絢麗,濃墨重彩。譬如,愛一個人就會一直的愛下去,心痛也不會湮滅,會一直折磨他……可是很多時候,上天其實很仁慈,就算是驚世的花,錯過了時間,錯過了雨露,依舊只能是一枝枯萎。
當他坐在含霖殿和周雨聊天的時候,語氣平靜,神情溫和。其實他曾經設想過再次和她見面的情形,是冷笑嘲諷?是轉身離去?還是狠狠的抱住她?但結果都不是,他只是心平氣和的坐著,慢慢的喝茶,聽她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聊幾句小時候的事,更多的時候是彼此沉默。
沉默的時候他什麼也沒想,沒有懷念從前,沒有感慨現在,儘管他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這些東西。現在他的心裡,已經有了別的,割捨不下的東西。
今天日食,我所在的城市是最佳觀測點之一……
可惜下雨了,很大的雨,到那個時間只能看到天空一片黑暗。五百年的等待,只有五分鐘的相見,但最終連這五分鐘也沒有見到……想來還真的淒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