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砂 戰殤 第七十章 踏盡紅塵歌未央
    何倥傯被押走之後,裕德皇帝又開始在書房中踱步,依舊心事重重,並沒有因此而變得輕鬆。

    一旁的連公公斜著眼睛亂瞄,卻不敢再開口。他不像花子常,對皇帝的一言一行瞭如指掌,更沒有花子常長久練出來的耐心和眼色,實在不敢輕捋虎鬚。

    半晌,皇帝似乎下了什麼決心,吩咐道:「請奚將軍即刻見駕!」

    奚仲原本駐守京畿,卻因為今天的事,一早便被皇帝調來了禁宮。此時聽到傳召,他急忙從偏殿一路趕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偌大的書房裡就剩下了君臣二人,連服侍的宮人並著大太監連公公,一個都沒留下。

    奚仲也是個識趣的,看著左右無人,這才道:「皇上,找老臣來有何吩咐?」

    「奚將軍……」皇帝看了他一眼,卻問道,「少將軍前些日子到了樊城,大敗白朔軍,捷報已經傳回京城了。」

    「犬子幸不辱命!」

    「適逢白朔內亂,正該一路收復失地,此番多虧少將軍!」皇帝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又問道,「將軍的愛女,可找回來了?」

    奚仲一愣,不知他為何會提起月影,忙道:「小女雖未找回,但眼下已獲知平安,多謝皇上掛心!」

    皇帝回轉身來,輕歎道:「老將軍,此事說起來是朕的不是,倒是耽誤了你家女兒。下次等奚姑娘回京,朕再允你一門好親事。」

    奚仲知道他說的是月影被信王府一紙休書遣回家的事,心下也不免黯然,但皇帝居然會放下身段,這般好言相談,顯然是有事要與他相商。

    他抿了抿唇。知道此時不便開口。因此靜待下文。

    皇帝又沉默了半晌。終於很小心地從袖子裡抽出一卷細絹遞了過去:「老將軍。朕有些心事。想請你參詳參詳。」

    奚仲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打開一看。頓時大驚失色。薄絹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魏中近些年來地軍費開支。其中竟有一大半不是朝廷制式。銀子地來源也十分古怪。只是靠朝中每年撥去地軍政銀兩。顯然遠遠不夠。

    他看著看著。只覺得額上漸漸滲出了冷汗。

    「老將軍……」皇帝地聲音帶著極力壓抑情緒後地微微顫抖:「你看此事該當如何?」

    「此物真假莫辯。老臣……老臣不敢胡亂決斷。」

    「這東西是夾裹在今早呈上來的奏折中的,至於真假,朕已暗中派人去魏中徹查,不日既有分曉。」皇帝的解釋頗為含糊,眼中卻有隱隱光芒躍動,「可是古語說。無風不起浪。魏中有二十萬郡**,糧草兵器都需要錢。這麼多銀子,四弟到底從何得來?還是說。有人的銀子太多了,分了他一些。」

    奚仲心頭一跳,頓時明白了:「皇上是說,何家……」

    「如果不是那一家,天下間還有誰有這個財力?」皇帝冷笑一聲,手掌攢緊,「假如這些開銷用度是真地,那事情多半如此。老將軍你想想,何倥傯的黑驄軍能有多少人?他既有謀反之心。那就要確保西邊的二十萬郡**不能與他為敵,不光不能成為敵人,最好還能收為己用。二十萬人哪,能有多少個誠心誠意的站在朕這邊?」

    奚仲頓時愣住了,裕德帝生性謹慎,卻也因此而善慮多疑。如今何倥傯的事情被揭穿,連帶著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如臨大敵。哪怕眼下這消息只有三分是真,他也必定當成十分來防。

    他想了想,也只得溫言相勸道:「皇上。臣以為魏王心性寬厚,一心事君,不會犯下這等欺瞞之事,還請皇上明察!如今皇上身邊可倚仗的兵力不多,萬萬不能在此時誤信讒言啊!」

    「朕知道。」皇帝的回答卻更像是信口敷衍,他的眼底依舊是一片固執的陰鷙,揮了揮手道,「老將軍且退下吧,近日還需替朕好好物色一位魏中郡**將領。免得事情有變措手不及!」

    直到奚仲也走了。皇帝卻還是留在書房裡。他用硃筆在紙上畫出一個個圓圈,然後又一個一個地劃掉。他將這樣的動作重複了很久。終於站起身來,只帶了連公公和貼身侍衛數人,朝鳳儀殿的方向而去。

    往昔後宮中第一等尊貴榮華地鳳儀殿,如今已是蕭條冷落,冷風吹起滿地落葉,竟像是多日無人打掃,皇帝看在眼中,腳下不禁有些猶豫,然而不遠處那抹倚欄觀花的背影已映入眼簾,謹安皇后龍紫墨正穿著金青色的品彰大禮服,妝容和頭面首飾俱是完美精緻,就像是早就知道他要來,專程在此等候一般。

    皇帝想起後宮的執事太監曾向他稟告過,自九月選秀之後皇后每天都是如此,哪怕獨居深宮,也照常梳妝更衣,半點都不曾馬虎疏懶。

    她是龍家的女兒,尊貴的皇后!哪怕備受冷落有名無實,也絕不讓自己的模樣成為她人的笑柄。

    至少看在皇帝眼中,她那高聳的髮髻和挺直地背脊所代表的就是這樣一種矜持。驕傲又可憐的女子……他微微一歎,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的心裡並不是全無情意的。

    誰知她回過頭的時候,眼中沒有他預想的怨恨,絕望,傷心和淒厲,任何情緒都沒有,平靜的就像沒有風波的湖面。

    「皇上,您終於來了。」她上前行了大禮,抬起頭來,胭脂也不能遮蓋蒼白地面孔上掛著安靜的笑意,「我一直在等您,您來了,那就是已經決定要如何處置臣妾了吧。」

    她那彷彿洞悉一切的笑意看在皇帝眼中變成了一叢幽暗的火,將他燒灼著,偏偏又覺得冰冷無比,他忍不住輕輕喚道:「紫墨……」

    「皇上,不必再說了,臣妾不想讓你為難。」她斂衣,朝他走近。頭顱揚起,儀態端莊無匹,「皇后是一個國家的母親。可如今臣妾對您沒用了,對龍家也沒用了,因此這個位置,早晚都是要讓出來的。結局如何。臣妾自龍曼兒進宮那日起便料到了。臣妾之所以再此日日等待,只求皇上能看在你我結髮之情上,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請皇上放過政兒的性命,保全我龍家女兒最後一點尊榮。」

    「紫墨……」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空洞而無情,「何倥傯謀反事敗,當初舉薦他的人,是你。」

    「不錯,這個理由很好。」她輕輕地吸了口氣,飄忽地笑起來。「皇上,就這麼辦吧。臣妾不怕死,寧可尊貴的死去。也不願卑微地活著。」

    「朕……答應你。」他只覺得心中有萬千感慨,卻只是上前扶住她,「紫墨,你是朕第一個皇后,無人可以替代。」

    她的手輕輕的握住他微涼的手掌,可是那種並不熨帖地溫度,已經十分陌生了。

    皇帝的車輦離開宮門的時候,隱隱聽到風中傳來低沉破碎的殘歌:「……涉江折花,杏花滿樓……誰家少年騎白馬。贈妾花枝許白頭……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他望向周圍重重疊疊的宮牆,突然覺得悶,悶的喘不過氣來。父母,兄弟,妻兒……一個人生命力最初的羈絆都在一一離他遠去,或許真如何倥傯所說,在他擁有了天下的那一天起,就沒有資格再擁有別的東西。他不知道現在算不算晚。等捨棄一切重新開始之後,等著他地,是一路坦途還是一敗塗地?

    在鳳儀殿那場蕭瑟話別的同一時刻,不遠處的含霖殿裡,也有兩個人在交談。

    上官漁地表情顯然有些煩躁,一下一下的扣著手指,道:「淑妃娘娘,現在到底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不過是楊宇回來了而已,你就急成這樣。沒出息。」周露的面色有些冷淡。手中一緊,金剪絞下一支紅梅。輕輕執在手中,回頭一瞥,「你是皇上御賜的駙馬,金口一開,就算他楊宇有三頭六臂也不能拿你如何。」

    「可是舞陽公主她……「舞陽公主心裡只有楊宇又能怎樣?難道你除了想做駙馬,還想得到公主的心不成。上官醫正,做人可別太貪心,既然你選了這個位子,別的東西難免打點折扣。」

    上官漁被她話中的嘲諷刺的心中不快,眼神一凝,悠悠道:「這句話,想必是娘娘的地金科玉律吧?」

    「啪」的一聲,周雨手中的金剪又剪斷一條梅枝,來不及用手去接,那花枝便斜斜的插進了微溶的雪地裡。

    她冷笑起來:「有時間擔心這些,還不如想辦法處理好你身邊的女人!一個卑賤的司藥女官你都奈何不了,上官醫正,你以後可怎麼做大事?」

    大酉國歷,裕德帝寶慶四年十二月二十,原軍政司大將軍,前任北伐軍總領何倥傯因犯謀逆罪被禁衛軍打入天牢,皇帝親自提審,御筆親定,將於秋後問斬。

    同一天,京畿捉拿黑驄軍二千二百四十名,依次降罪,隊伍重編入帝軍。從此大酉黑驄軍的驕人戰績成為了只有史書裡才看得到的傳說。

    也有人說,那些士兵只是後期加入北伐軍地替罪羊,而真正的黑驄軍精英其實早已經撤出了京城。

    信王慕容蘇因此事而受到牽連,其封號被奪,舉家降為庶民。數日後信王府被抄揀,家財盡數歸入國庫。家中僕役數百人,除了十六歲以下男子和二十歲以下女子被賣為奴之外,其餘人全部發配邊疆苦寒之地。信王側妃何氏因深受驚嚇,病情加重,剛過了年便死在病榻上,棺柩由信王侍妾冰心帶回何氏家鄉,從此再無音訊。

    至於另一位側妃梁婷兒和慕容蘇的女兒慕容珊,卻在抄家前一日不知去向。同時失蹤的還有康平郡主蘇襄襄。因她們都是婦孺,官府也沒有落力去尋找,時間長了,便越發的沒了音訊。

    奇怪的是,信王府出事後的十多天裡,府上真正的主人都沒有出現。多半的下人不知道慕容蘇去了哪裡,偶爾一兩個知情地,也只知道他去了樊城,但在西北戰亂之地找一個人談何容易?一直到第二年開春,遼陽京依然沒有得到信王慕容蘇地消息。

    自此,一場紛紛擾擾的謀反篡位大戲,終於落下了帷幕。

    年後,寶慶五年一月,裕德帝命心腹大太監連公公親攜鳩酒赴鳳儀殿,謹安皇后龍紫墨於殿中引鳩自盡,得皇帝恩准,保留其皇后封號,入祖冊,棺槨葬於天極壇後陵。廢太子慕容政被貶為庶民,於天極寺削髮出家,日日青燈古佛,此生長伴於亡母陵側。

    寶慶五年二月,舞陽公主慕容雅大婚,駙馬上官漁被擢升為御書房行走,跟隨皇帝左右,極得重用。

    此間,長史楊宇被調往禮部任職,官拜侍郎。

    又因康平郡主被貶謫,皇帝另指中書令楊應同侄女楊馨為湘王妃。四月,湘王慕容歆與楊馨完婚。

    很多事都有了結局。

    似乎。

    只是似乎而已。

    今天廢了一天……。

    最近很廢柴所以突然想這樣子就結束也不錯,大家可以認為慕容蘇和月影從此回不去所以攜手浪跡天涯去了(he啊不是麼,反正一個有錢一個有力氣,吃穿不愁了)。至於朱麗慕容捷和皇帝之間,還有其他一些人,那都是與本書無關地另一個故事啊

    可是影子怕被打,而且絕對會被唾沫淹,所以下一節男女主還是乖乖的現身吧,還有艱巨的歷史任務沒完成呢(問:什麼任務?影子:邪笑三聲。自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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