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砂 戰殤 第六十八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二)
    朱麗從慕容捷的書房裡離開之後,就一直怔怔的坐在屋子裡發呆。

    得知月影無恙的欣喜已經漸漸平復,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莫名的煩躁,就像有一團棉絮堵在胸口,扯又扯不出,漸漸聚成陰霾。

    她一向不喜歡信王慕容蘇,因為他和自己一樣,是一個為了達到目的可以放棄任何東西的人。她本能的排斥著,也怕月影被欺負,無形中把他當成了整個棋局裡最大的對弈者。

    但是現在,他卻莫名其妙的跑去了樊城!

    就算慕容捷堅信他此去西北一定有什麼目的,但朱麗卻隱隱覺得,也許事情的真相就是像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因為她不管怎麼推測,也想不出這種時候離開京城,對慕容蘇有什麼好處。他一向精明,難道不知道暗地裡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嗎?

    她心裡的煩躁正是由來於此。就好像原本盡全力相博的兩個人,其中一方突然說不玩了,可另一方卻已經為此投入太多心力。這種失意和沮喪,乃至嫉妒和憤恨,不是局中人不可以體會。

    他怎麼能如此不在乎的說走就走?他為什麼放得下?他們不是同一種人嗎……

    她越想越不開心,伸手將桌上的杯盤盡數拂落在地,外頭的女侍聽到聲音慌忙進屋來收拾,她卻又突然站起身道:「備轎,我要去法源寺進香。」

    法源寺是頤州最大的寺廟,香火鼎盛,尤其是寺裡求得的簽,一向靈驗,使得周圍的善男信女無不爭相而來。

    朱麗一向喜歡到各處寺中祈願進香,慕容捷只當她是來出來散心解悶,也不阻攔。他平時公務繁忙不能作陪,便吩咐了各處寺院好好招待看顧。

    只這法源寺。她從來沒有去過。

    朱麗如今是城主夫人。身份自然不比普通百姓。此刻她正由小沙彌領著。自籤筒中取了一支。徑直走到解籤師父跟前。二話不說便重重地放在簽桌上。

    解籤地是個約莫五六十歲地老和尚。微顫著手取過竹籤。仔細一看卻不是本寺地那支。細長地簽身上沒有寫半個字。只刻了一串金色地佛珠。

    老和尚頓時愣住了。渾濁地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抬頭只見朱麗將手掌用力地撐在桌上。一字一字無比清晰地說道:「我要見他。」

    她很快地被帶到寺後一間禪房前。帶路地小沙彌對房中地人十分尊敬。即使對方完全看不見。也恭恭敬敬地對著房門行了一禮。然後做了一個請地姿勢。離去時地眼神頗有幾分探究。

    朱麗抬起手在門扇上微微停頓了片刻。終於深吸了一口氣推了進去。裡頭是一間頗大地屋子。陳設簡單。空氣中繚繞著讓她魂縈夢繞地香地味道。

    她朝前走了兩步。眼前是一架白梨紗櫥。重紗之後地人影依稀端坐。看不清楚。卻分明那樣熟悉。她突然間覺得情難自已。指尖狠狠地掐進掌心裡。唯有刺痛才能勉強克制住幾乎衝口而出地離愁別緒。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沒有那樣地資格,但有些話還是要說。正尋思著如何開口,一個安靜清澈,彷彿從深邃的湖底傳出的聲音清晰的落入她耳中:

    「一月期限還未到,朱姑娘願意把《十夢錄》還給我了嗎?」

    朱麗咬了咬唇,眼中帶了一絲幽怨:「你見到了我,只有這句話可以說嗎?」

    「除了此事,無重不關心其他。」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溫和,安靜。就像對面的她只是一個陌生人。朱麗心中又猛然間刺痛起來,她能想像無重此刻的表情。一個月前,他在頤州的蜀王府裡找到了她,那個時侯眼中的清湛悲憫便一如初見一般地無慾無求,彷彿她只是他眼中一個等待救贖的路人,那種柔和,不啻於刻在她心上的刀。

    他以同樣平和的語氣向她要回《十夢錄》,但她本能的拒絕,哪怕她始終沒有把那本書的真相告訴慕容捷。也沒有打算貢獻給蜀軍。但她就是不想還給他。那時那刻,不為別的。她只知道若是就這樣還給他,這輩子將永遠沒有相見之日!

    無重並沒有強人所難,他給了她一個月的時間來考慮,希望她可以主動歸還,及時回頭。如果一個月後她還是執迷不悟,他會親自來取,甚至不惜動手強取。

    相比之前的燮羽舊部,他對她已經足夠寬容。但那之後好幾天,朱麗都連日連夜地睡不好,她覺得後悔,卻又不知道在後悔什麼。矛盾和彷徨一直來回的揪緊她的心臟。直到今天,直到她聽到月影和慕容蘇的消息。

    她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換她在不知名的地方快要死了,有沒有人願意放下手邊的一切不顧安危的去找她?

    也許曾經有過……她的後悔,她的嫉妒,都是來源於此!

    她狠狠地看著重紗後地人影,咬牙道:「我並不打算把書還給你,除非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無重良久不語,她的手越握越緊,連聲音都緊繃起來:「只要你回大梵音寺,告訴你師父,告訴天下人,從此不再是佛門弟子,你和我在一起,我們一起走——只要這樣,我就把書還給你,你愛給誰就給誰。」

    她一口氣說完,聲音裡帶著連她自己都覺察不到地強硬。曾幾何時她也問過他同樣的話,但他沒來得及回答。她本以為錯過的就是錯過了,但是現在,她不甘心!

    但是這次,他的回答卻沒有猶豫,平靜道:「朱姑娘,你若是不願意把《十夢錄》還給我,我只能等一個月後親自去取了。」

    她愣了愣,半晌才將信將疑的問道:「你是說……你不答應?」

    「萬法由緣生,隨緣即是福。不是你的。何必強求?」

    「你說的什麼揭語,我聽不懂。」她咬緊了唇,眼中泛起霧氣,「你連我的面都不敢見,怎麼好好說話?」頓了頓。她的聲音又變得迷離而柔和,「無重,我一直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十夢錄》在我手上。我……只是一時糊塗騙了你,可我從來沒有害過你,你知道的……你一定會原諒我地對不對?」

    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如果朱姑娘不是來歸還《十夢錄》的,那就請回吧。」

    「你……」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喉頭湧上一股酸澀不適,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跺了跺腳。恨聲道,「不就是本破書嗎?上頭彎彎曲曲的都是白朔字,本姑娘半個字也看不懂。一個個都當寶貝似的!我就偏不還給你,你出來,我們當面說清楚!」

    說罷,舉步上前就要拉開紗櫥,然而手才伸到一半,一股溫陽地力道如排山倒海一般的湧來,竟迫得她連連後退,手上竟用不出半分力氣。

    和煦如風卻又強大如海,是大梵音寺的風動真訣。

    她的手在半空中無意識的一扯。不小心拉開了一面窗子,窗外冰冷的風頓時颯颯的灌了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機靈,遍體生寒,心頭的那一點熱,也在一剎那被澆滅了。

    她喘了口氣,聲音裡透出幾分蕭瑟冷意:「無重,你真的寧可與我為敵,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朱姑娘請回。」

    「好!」她一揚頭。強忍住眼中洶湧地水意,臉上卻笑了起來:「有本事,你就一個月後自己來拿。不管能不能拿走,你我從此便各自生死有命……再無關係!」

    「正是如此。」

    ……如果她遇到危險,會不會有人捨命來救她?這個問題真蠢,只要她把那些危險和禍害全部清除,她自然可以活得好好的!她一定要活得比任何人都長,從今往後,她再也不後悔了。要後悔的是別人!

    她笑著笑著。眼淚便流了下來,可是笑容依舊嫵媚動人。她慢慢地朝後退去。轉身離開前的一刻,突然溫柔低語道:「無重,我懷孕了。」

    沉默。

    「我決定,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叫千里。姓慕容,慕容千里,你覺得好聽嗎?」

    她的笑聲便如銀鈴一般的響起,蔓延了很久都不曾散盡——

    千里,是為重。

    她不放過他,一輩子。

    許久之後,紗櫥之後的一扇偏門被慢慢的推開,從裡頭走出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來。她靜靜的看著盤坐在地上的人,他肩頭垂落地長髮將臉遮住了,似乎連整個人都化成了一尊雕像,就這麼靜靜的坐了千年時光。

    但是,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卻因為太過用力而變得異常清晰,幾乎能看到血液的流動。

    良久,女子長長歎了口氣:「你這是何苦?」

    他的聲音還是很平靜,像是從深邃的湖底傳來:「世間的人,有誰不苦?」

    女子無意識的朝外看了一眼,喃喃道:「她也真是……」說了半句卻又不說了,揚了揚眉:「我的傷好些了,該走了。救命之恩,玉笑來日一定還你。」

    無重微微地點了點頭:「塗姑娘不必客氣。白衣殘心的武功在你之上,下次請務必小

    女子愣了愣,笑意微苦:「你這話,我就當成是關心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這句和尚的口頭禪,一點也不適合你。」她輕輕的咳了兩聲,將長髮一挽,「那位朱姑娘有句話說對了,你應該回大梵音寺讓天如大師許你還籍。不過和她在一起就不必了,天下有很多比女人更有意思的東西,你不去看看多可惜。」

    他因她的話微笑起來:「塗姑娘也是女子。」

    「我是,可我也覺得自己很沒意思,一棵樹上吊死,何必呢。」她低哼了一聲,招了招手,「我走了,多謝,保重。」

    「塗姑娘。」他突然問道,「你是不是還要繼續搶《十夢錄》?」

    「那當然。這是我來這裡的目的。」

    「我和她有一月之約,能否請你……」

    「說到底,你還是關心她,怕我傷了她,還有她的孩子?」塗玉笑無可奈何地皺了皺眉,看到他正抬起頭靜靜地注視她,,那麼美麗清澈的眼神,如一方淨土,不忍心看到染上一絲憂愁。

    他點了點頭:「無重是個罪孽深重地人,雖一心贖罪也知道罪無可恕。可就算如此,卻依舊不能有違本心。」

    這話說得很坦蕩,聽在塗玉笑耳中,就和「雖然我不會再見她,但我還是忘不了她」一個意思,她很費勁的才讓自己扯出一個看起來很輕鬆的笑意:「我知道了,我盡量。一個月之後我直接來找你搶吧,雖然搶不過,可是誰讓你救了我,我欠你的……再見!」

    再見……不知道下一次再見,是否又是物是人非?——

    rp的3980字嘿嘿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作者,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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