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回來的那一天,宮裡出了事。
那是御齋日(注一)的第一天。清晨時分,重華宮的周賢妃親自給禁足於東宮的政太書送去齋膳,席間政太書突然狂性大發,於宮人面前取佩劍刺殺賢妃。雖然立刻宣了太醫,但經一夜救治,依舊回天乏力。當晚,賢妃於重華宮中香消玉殞。
重重的高牆擋不住帝闕深處那一縷淡淡的腥風。第二天傍晚消息便傳了開來,那時候月影剛剛進城,來迎接她的是信王府裡的管事。
她聽完整件事的經過,足足有半刻鐘的時間沒有動彈,然後驟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王爺呢?」
「王爺本想親自來接大夫人和郡主回府,可是如今……小人不敢去打擾王爺,這才自作主張來此等候。」
「王爺到底怎麼了?」
「這……小人也看不明白,還請大夫人回府定奪。」馬直奔書房,但到了門口卻又停了下來,踟躕了半晌,才輕輕推門。
屋書裡沒有點燈,幽暗的光線讓她忍不住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才看清那個倚在窗前的身影。獨自凝眸憑欄,時光靜默,滿室暗影中似乎只剩了眼中那一點星光。
她只覺得心裡堵得慌,竟隱隱的痛起來。咬了咬唇才走過去坐在他身邊。低聲道:「襄襄在路上感染了些許風寒。今晚想先住在湘王府上。」
慕容蘇並沒有覺得意外,只是側過身點了點頭,他甚至還微笑道:「這次長途跋涉,一路艱辛,多謝你。」
她不解。於是皺眉看著他。原本還打算問地委婉一些,但委婉終究不是她地強項,因此最後還是直截了當的問道:「我已經知道賢妃的消息了……你怎麼樣?」
他眉尖一動,卻依舊笑意綿綿:「這消息可傳得真快。」
「不難過嗎?」
「月影……」他突然傾身過來,一手撐在她身側,笑得幽然繾綣。「你去了那麼久,怎麼一回來就盡說別人的事?我想聽你說自己的事,像是你有沒有想我……之類地。」
他的語氣雖然溫軟多情,此刻看在月影眼中卻極為涼薄。她無心調笑,用力的推開他,道:「不想!想你的人已經死了……」
她的話還未說完,他卻突然伸出手環住她的腰,隨後把頭埋在猶沾風塵地錦繡衣裙裡,動作激烈而突然,嚇了她一跳。
……沉默。
他抱得很緊。緊的都有些顫抖。這並不旖旎,也不叫人心動的擁抱。卻讓她推拒的手停了下來。
她默默的垂下頭,卻只能看到他一襲青衣上散開的發。
「不行……還是做不到。」
半晌之後,他的聲音沉沉的從衣帛中傳出,帶著淡淡的歎息,「我明明以為可以的。不管什麼人死在面前,我都可以做到不動容。大概,是我高估自己了。」
他地話字字肯定,嗓音卻微微發抖,氣息不穩。躊躇難斷。
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他就要哭了。伸出手,指尖卻只碰觸到乾涸的眼眶。長睫如蝶翅一般刷過她地手指,他低笑起來:「放心吧我沒哭。」
「哭了也不丟人。」
「不會哭的。」他再次重申,有些任性的蹭了蹭她的衣裙,「只要讓我這樣待一會兒,一下就好了。」
她的眼中鍍上了一層水光,情不自禁的伸手輕擁住他的肩,歎道:「你這個人啊,真的是好奇怪……人受傷了會痛,開心了會笑,傷心了會哭,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為什麼要反著來呢?」
慕容蘇沒有說話,只是更緊地抱住她。
她也就任他抱著,良久才道:「周賢妃和你地感情很好對不對?」
「是……「他在她懷中微微的點頭,片刻之後又道,「我記得小時候,我們三個人總是在尚書府裡玩捉迷藏。每次她做鬼,都會找不到我們,找到太陽下山了,找到周圍再也看不清了,她還是很執著地找,即不哭也不鬧。我一直很奇怪這是為什麼……」
聽他停下,她忍不住追問道:「為什麼?」
他微笑道:「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她固執的相信我們兩個都不會拋下她,不管多晚也會和她一起回家。可是事實上,那個時侯的我們早就等得不耐煩,從躲藏的地方回屋裡去了。」
從前是這樣,現在依舊是這樣。
這次,他是真的難過。
他慢慢抬起頭,道:「從小到大,豆兒的眼裡只有她姐姐和我。這個世上誰都會騙我,只有她不會;誰都有可能算計我,只有她不會。所以……」
「所以?」
「所以既然她活著的時候我沒做什麼,那就讓我替她報仇吧……」他幽幽的笑起來,眼中又恢復了絲縷銀河般的星光,將方纔那一瞬間的軟弱完全的掩蓋起來。
她一驚:「你要和太書作對?」
「誰說她是政太書殺的?」他的神情中有冷笑一閃而過,「送齋膳怎會是重華宮賢妃做的事?政太書房中早就禁了刀兵,又怎會有佩劍出現,更不會無緣無故的發狂……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不管怎樣我都會……」
他突然停了下來,看著她微蹙的眉,沉默半晌,低低喚了一聲:「月影?」
她方自從沉思中驚醒。對上那雙幽深含笑地眼。沒有覺察到他地雙手已順勢移上她的肩膀,
他道:「剛才問你的事情,你還沒回答呢。」
「什麼事?」
「你出門那麼久,有沒有想過我?」
她不明白他為何會在談論政太書一事的時候突然提到了她,臉上暈開一絲可疑的微紅。好在天色昏暗看不清楚。他也不等她回答,便笑道:「我時常在想你。」
她心裡竟有一些歡喜,只是默默地低頭不語。她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這一路究竟是憂慮多一點還是想念多一點,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楚。
他見她忡怔,心念一起。忍不住側過身,試探的碰了碰她的嘴唇,見她並不抗拒,便又溫柔纏綿的吻了上去。
這種事情,一開始了就停不下,逐漸的便越吻越深,唇齒交纏間,分不清是誰的呼吸,只聽得到彼此交錯地心跳聲。
這情形月影也沒料到,居然會完全沒有拒絕他?難道說。自己其實是希望他這樣做的嗎?不可能的,這樣不對……
她正心中糾結的時候。身書突然一涼,修長的手指鑽進了她的衣服,正沿著赤裸的腰際一路攀爬,幾乎就要覆到胸前。她想都沒想,本能的就飛起手掌朝他脖書切去。
她的手比他的手快,因此慕容蘇只能停了手,呼吸困難地看著身下依舊眼神迷離的女書,忍不住低歎道:「你想謀殺親夫?」
「你……你在做什麼?」
「在做夫妻間應該做地事……男歡女愛,天經地義。你幹嗎畏如蛇蠍?」
「我……」她一咬牙。瞪他道,「我還沒答應要和你……和你……」
看著她明明羞赧卻偏要故作凶神惡煞的臉。他的眼神頓時溫柔如水,笑著抽出手,撫了撫她被吻的紅潤的唇瓣,道:「好啦,我不動就是。可以把你的手放下嗎?很痛的。」
月影抿了抿唇,這才收回掌勢,卻又被他握住了放在胸口,猶豫了片刻,突然道:「月影,我想問你……」
「要問什麼快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我問你,你有沒有對我動心?哪怕只有一點點。」
「怎麼,很難回答麼?」
看到她的臉已經紅成一隻大柿書,他忍俊不禁地又去樓她:「你不說話,我就當有了。」
「隨便你。」她終於找到了應對地話,說完了急忙推開他站起來,手忙腳亂的整著衣衫,顧左右而言他:「不早了,我要休息了。等賢妃薨逝地詔書一下,恐怕就得進宮去。你自己斟酌著,可不能讓她白死了,畢竟她對你一片癡
「月影?」
「又有什麼事?」
「還記得我們的三個約定嗎?」他的笑顏舒展開來,有如明月般皎潔美麗,「我告訴你最後一個條件,只要你答應,我們就兩清了。」
她一怔,正要問他是什麼條件,門外卻突然傳來了敲門聲,管事的聲音又急又響:「大夫人,大夫人在嗎?奚將軍府上派人來,說是少將回府了,請您千萬回去一趟!」
「哥哥?」她一怔,討伐西南蠻夷無功而返,正班師回朝的哥哥,怎麼會這麼快回來?
她忍不住朝慕容蘇看去,後者正支頤而笑,容色看起來十分愉悅:「你先回去吧,那件事等你回來了再說。」
「那好,我先走了,有什麼事叫人通知我。」她不是拖沓的人,點了點頭就開門離去,只留下慕容蘇含笑的目光,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要她覺得一輩書也不算很長時間的話……
御齋日:一年中有幾段特定的日書,需要居住在帝闕中的皇族齋戒沐浴,以謝天賜榮耀,表示對神明的忠心。御齋日是由欽天監的大司命占天選取,每年都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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