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砂 暗花 第十六章 芳草連天鞦韆外(二)
    蘇襄襄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看到朱麗一下子掉進了水裡。

    她此刻腦子裡很亂,下意識的開口呼喊。不遠處衣裳錦繡的人群裡立刻衝出幾個僕役,手忙腳亂的把水裡的紅衣女子撈了上來。

    這池子頗深,朱麗被救上來的時候,渾身已經盡濕了。長髮黏在白皙的臉頰邊,紅衣宛然,手腳冰涼,看起來楚楚可憐。

    因為動靜不小,人群漸漸的圍攏過來。

    她微微的動了動。眼前朦朦朧朧的晃動著很多人影,將醒未醒之間,聽到一個溫暖和煦的聲音問道:「三哥,這位姑娘不像是你府上的下人,可要請大夫來看看?」

    出聲的是人群裡一個穿著月白金絲盤繡長衫的年輕男子。生的極是秀美,眉眼宛如夏荷初開,既有清氣婉約又有嫵媚動人,光是站在那裡便把旁人都比了下去。

    這一位應該就是有「錦繡王爺」之稱的朝中第一美男子,魏王慕容宸。

    另一個低沉的聲音淡淡的接道:「四弟不必擔心,這位姑娘很快就會醒的。」

    朱麗的嘴角彎起幾乎看不見的弧度,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眼波迷茫而無助,輕輕的掃視著周圍。那個出聲的人就站在慕容宸的身後。玄色的窄袖長衣,腰畔掛的不是玉珮琉璃,而是一把刀。

    刀身也沒什麼裝飾,就像他的人一樣,雖然沒有慕容宸的美貌,也沒有慕容蘇的風情,卻有一種隱約的,張揚的王者之氣。

    朱麗知道他是誰了。十數年前,她曾經跟著父親遠遠的見過他一面。那個時侯,他還是東宮太子。

    二王爺,蜀王慕容捷。

    她的眼神在他臉上微微停留了片刻,直到和那雙深黑的眼睛對視。她相信他已經看到了她眼中的笑意,因此她撥了撥潮濕的衣袖,嚶嚀了一聲,慢慢的從地上坐了起來。

    立刻有人上前攙扶。她低首垂眉,柔順無比,只謙恭的說了一句:「小女子已經無礙,驚擾各位王爺了。」

    然後行禮告退,背影婷婷。

    她雖然沒有回頭,卻知道背後有一道幽深的目光,一直跟了她很遠。

    於是她又笑了,笑容天真而甜美。

    ******

    蘇襄襄還真的讓廚房做了櫻桃鵝脯和翡翠白什盤送了過來。雖然她覺得月影很委屈,卻不願意說慕容蘇的不是。因此也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上補救一二。

    月影不喜油膩,所以這些美味全部都進了朱麗的肚子裡。

    她吃完了就很滿足倚在窗口看院子裡的月季花開。直到掌燈時分,月影要練功,她就出了門,一步三搖的走到花園裡去散步。

    不遠處的假山上,有人在放孔明燈。艷艷的一點火光,慢慢的升騰上幽藍的天空。一隻,兩隻……像閃爍的星光,卻又比遙遠的星辰來得溫暖。

    最後,會飄到哪裡去,會有怎樣的收梢呢?

    儘管現在看起來很美,最後還是會被不知名的力量撕裂,死無葬身之地吧?

    朱麗抬起頭髮了一會兒呆,聽到夜風裡送來輕輕的笑聲,依稀彷彿是蘇襄襄的聲音。

    蘇襄襄是個很幸福的女孩子,從小被慕容蘇保護的很好。這種單純的幸福,會叫人打從心底裡——嫉妒呢。

    朱麗瞇了瞇眼睛,飄忽的笑起來。

    她想起蘇襄襄一個人躲在書院的藏書樓裡,偷偷的查找那個鷹落蓮花紋身的模樣。那個時侯她就躲在窗子底下曬太陽。無意中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她的心跳得厲害,幾乎就要跳出腔子去。

    少女白皙肌膚上殷紅的痕跡如此刺眼。她也在伽葉宮住過,蘭若那些白盔白甲的將士,她也見過。

    那時候她就隱隱的知道,這個秘密將會成為她的籌碼。

    和最信任的人反目,和最愛的人分離,一夕之間從天堂掉落到地獄……人活著,是多麼有意思的一件事。

    朱麗笑得越發的愉快了。她繼續慢慢的往前走,前廳裡的歌舞昇平還在繼續,絲竹悅耳,裊娜多情。

    她心頭一動,想起那個眼神如鷹的男人。

    隨即轉了轉眼珠,快步朝前走了過去。路上遇到一個正端著盤子趕去前廳的小丫頭,她一把把對方的盤子搶了下來,滿臉堆笑:「這位姐姐,讓我替你去送吧。」

    小丫頭滿臉驚惶:「朱姑娘,這是下人的活,萬萬使不得!」

    「我說使得就使得。」朱麗二話不說搶了盤子就往前走。她雖然不喜歡學武功,輕功卻學得不錯,兩三步就把那個小丫頭遠遠地甩在身後。

    她一直堅持這一輩子只要學兩種本事:生存的本事,和逃命的本事。

    朱麗托著盤子進門的時候,並沒有人注意到她。席間觥籌交錯,主客都喝的有了幾分醉意。綵衣舞女長袖翻飛,琴聲旖旎脂粉香濃,真真是一派醉生夢死,繁花似錦。

    朱麗的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看著主位上那個慵懶適意,風情萬種的男人。

    他有美人在懷,醇酒佳餚;東上屋卻冷清的連一聲鳥鳴都沒有。即使月影不在乎,她卻在乎,在乎的要命。

    她把月影看成是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可這個人,這個人!卻毫不在乎的棄如敝履。太得意!太囂張!

    總有一天,她要讓他後悔,把他踩在腳下,看著他哭!

    她的眼神穿過舞女層層的裙裾,直到看見一身玄衣腰佩短刀的慕容捷上前敬酒。眼前兄友弟恭的模樣讓她的唇角勾起無聲的笑意,慢慢的走了過去。

    步履輕盈,袖中卻滑出一把通體雪白的刀刃。沒有光芒的刀,卻冷的如冰似雪。

    她從不離身的,父親的遺物,「一白」。

    她走過去,走到慕容蘇身後,走到兩個酒酣耳熱的男人中間,慢慢的把手裡的托盤放到桌上。

    ——然後一瞬間,手腕翻起,白色的鋒刃藏於袖間,朝著慕容蘇的腰間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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