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擋了三刀,結結實實的三刀。
每一刀都讓她身上的傷口越裂越深,她只覺得自己隨時都會不省人事,這第四刀無論如何也接不下來了。
可這時候,那兩個黑衣人的刀勢卻突然緩了下來,互相對望了一眼,低低的說了幾句話。
月影的感知已經模糊,加上兩人又隔著蒙面布巾,即使距離非常近,聽在她耳中也只有「青公主」「快回去」等寥寥幾個詞。
她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再次握緊碎心的劍柄。
身後的小宮女卻拉了拉她的衣袖,伏在她的肩上輕聲道:「不要緊,他們要走了。」
她一愣,卻見那兩個黑衣人驟然間收勢,刀鋒一轉,竟向身旁那個瞎了左眼廢了左腳的同夥一刀砍了下去。刀下,更不見一絲留情。
被砍的人卻連一個驚訝的表情都沒有,任憑刀鋒劃開血肉,鮮血沿著青磚漫地的細縫漸漸湮開,一直流到了月影的腳下。
死的時候,他的眼神平靜,無驚無怒,似乎這般歸宿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兩個黑衣人砍死了同伴,又朝著月影身後的小宮女深深的看了一眼。突然間足下一蹬,腳尖在牆上借力,再次躍上了來時的屋脊,朝著禮和殿的方向迅速奔去。
而幾乎在同一時間,不遠處背手而立的如意也不見了。
偌大的一片屋舍只剩下顫巍巍的影子,突然間又安靜下來。和暖的風帶著濃重的血腥氣,一絲一縷的撩撥著月影的神經。她這才覺得全身上下就像散了架一樣,輕柔的紫紗浸透了她的血,竟然沉重的有如鐵甲。
月影咬了咬牙,正要叫那小宮女幫忙,卻見那嬌小的女孩子正從角落裡爬起來,快步走到那個黑衣人的屍體前,抬起腳尖輕輕的踢了一腳。
她那張圓圓的臉上還留著一絲驚魂未定的蒼白,眼神卻很亮,看著血肉模糊的屍體就像在看著一根木頭。
看到那黑衣人確實死透了,她才撇了撇嘴,拾起地上的刀挑開對方的蒙面黑巾打量了一眼,唇角露出一絲冷笑,然後轉身就走。
月影掙了掙,想要說話,發出的聲音卻低沉嘶啞。小宮女聽到了,腳步只是稍微停了停,還是繼續往前走。直到又走出了一丈遠,這才放慢了身形,最後終於轉身回來,蹲在月影身邊輕輕的歎了口氣。
「你還能走嗎?」
月影點了點頭,指指腰畔的錦袋。小宮女手腳利索的從裡面掏出一個琉璃小盒,那原來是給姑娘女眷裝香料用的,早已被月影換上了伽葉宮的傷藥,眼下正好派上了用場。
她拿起藥丸迅速的服了三顆,拄著劍勉力的站起身來。左右看了看,道:「我們得立刻離開這裡……姑娘知道如何出宮嗎?」
小宮女眼珠轉了轉:「看你的樣子可是宮裡的貴人,難道你不知道?」
看來直到現在這女孩子都還以為她是後宮裡的妃子。月影皺了皺眉,如今她的力氣恢復了些許,耳中已漸漸能聽到遠處禮和殿的喧嘩騷亂,也不知道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那些聲音在一寸寸擴大,很快,這個地方就會被人發現。
絕對不能久留!
她喘了口氣,勉力保持清醒,搖頭道:「我不是宮裡的人……還請姑娘……帶路。」
小宮女又警惕的看了她一眼,表情似乎有些勉強,但是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伸出手來扶住月影,邊走邊道:
「看你的打扮,就算被人發現應該也沒什麼事才對啊,我可不想管你的。不過……看在你替我擋刀的份上,我就帶你一起離開好了……」
走過那具黑衣人的屍體旁,月影心中一動,伸出手在他身上摸了幾下,果然在腰帶裡摸出一塊玄鐵令牌來,她只看了一眼便收進懷裡,沒有注意到身邊小宮女眼裡那一絲詭譎的暗光。
兩個人相攜著離開德儀門,沿著牆根慢慢的行走。
那小宮女自稱叫小然,是織染局一個打雜的小丫頭。
雖然除了名字她一概閉口不談,但看樣子卻對宮裡的地形十分熟悉。根據她的說法,這是一條平常給宮女太監做飯的大廚房採買食材運送泔水的小路,盡頭有道偏門,一直通到西街上。
這一路都是些宮裡最低等的僕婦雜役行走的地方。也不知道前面出了什麼事,如今那些屋子大都人去樓空,就算有人也是行色匆匆。月影的功力恢復了些許,躲開這些人也不是難事。
可是算算時間,早就應該有人發現了那具屍體,四下裡卻一絲動靜都沒有,負責宮中安全警戒的大內侍衛和神風軍,更是連影子都沒看到。
雖然對她們來說這是好事,但是月影總覺得不安。
從濃密的梧桐樹陰影下望去,狹窄的石板路上正遠遠的走來一個小太監,看服色應該是後宮裡行走的,算得上是個有身份的人。
月影心中一動,手指扣緊碎心劍劍柄,低聲道:「小然,我去問那位公公借件衣服,你等我一下。」
剛要動身,小然卻按下了她的手,笑容裡帶著一絲狡黠神秘:「別急。如今青公主已經死了,皇帝那邊亂著呢,一時半會兒查不到這裡的。」
青公主……死了?兩千神風軍,左右大內侍衛,宗親百官,這麼多雙眼睛之下,皇帝的新娘竟然死了?
關鍵是,她怎麼會知道?
小宮女看到她震驚的眼神,輕輕的吐了吐舌頭,道:「……不過你這一身血淋淋的衣服,等一下走到大街上也確實嚇人。這樣好了,我去,就算查到了也落不下把柄。」
說完,她輕輕拍了拍衣裙上灰塵,露出了一臉拘謹卻又討好的笑容,朝那個小太監走了過去。
由小然出面,確實比月影親自動手要好得多。她如今的模樣實在太過醒目,只要看過一眼的人就絕對不會忘記。就算她逃了出去,也難免以後會被人查到身份。
小然做出的判斷,非常完美。
月影的目光不再驚訝,反倒漸漸幽深了起來。
外頭的石板路上,也不知道小然對那個小太監說了什麼話,小太監竟然笑瞇瞇的跟著她走了過來。
眼看快到她藏身的地方,月影手裡緊緊握了一枚石子,正要發力把他打暈——
小然的袖子裡突然寒光一閃,一柄雪亮的匕首在空出劃出一道弧線,準確的切在小太監的脖子上,血光爆起的一瞬間,少女纖細的手掌已經按住了他的嘴,把那一聲痛苦淒厲的呼喊硬生生掩了回去。
快,狠,准。
就像她把簪子刺進黑衣人眼裡的時候。雖然這女孩子不會武功,殺人的時候卻比很多會武功的人還要無情,毫不猶豫,直中要害。
月影輕輕的吸了口氣,眼神卻很平靜,只是道:「你沒有必要殺了他。」
小然正在動手脫那個小太監的衣服,聽到月影略帶著指責的口吻,手裡的動作卻毫不停頓,只是淡淡道:「有些時候你不把別人殺了,就是給別人殺了你的機會。你是學武的人,這個道理應該比我懂的。」
說完,把手裡的一件外袍遞過來:「穿上這個,小心別把自己的東西留下了。」
月影接過那件外袍,看著她,聲音依舊虛弱,卻是一字一字道:「我和你,不一樣。」
這句語意曖昧的話,終於讓小然放下了手中屍體,轉頭看著那個陰影裡目光清亮的紫衣女子,漸漸的,露出一絲幽微的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