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蘇看著亭中竊竊私語的紫衣人影,雙眼漸漸的瞇起,眼底有幽微的厲芒一閃而過。
但最終他卻只是低低的笑了一聲,唇角微彎,很快的恢復了「蘇容」溫和又不起眼的模樣。
不久之後,絲竹聲起,美酒飄香。在一池「玉樓人醉」含苞待放的勝景之中,賞花盛宴漸入佳境。
簡若塵果然不愧為「遼陽公子」,席中不論名士俠客均視他的邀請為極大的面子。所到之處無不酒到杯乾,一時觥籌交錯,笑聲連連,直教人沉醉不知歸路。
酒至微醺,簡若塵灑脫疏狂,舉杯長吟,說到是各位以才佐酒豈不快哉?
那些文人雅士喝了幾杯,早已經按捺不住,這個提議正中下懷。紛紛題詩作畫,一時墨香馥郁,將那酒香都蓋了過去。
相比那邊的熱鬧,西南角這裡卻是沉寂很多。
武人又有什麼才藝?無非是舞刀弄槍而已,一色的大老爺們耍起刀劍來自然沒什麼好看的。顯然這情形簡若塵早已料到,他微微的笑了笑,朗聲道:「今日有酒有詩,怎能無天籟相陪?在下特意請來天一閣的舒小倫姑娘,清音一曲,還請各位盡興。」
說罷輕輕拍了拍手,身後走出一個曼妙的身影來。
舒小倫是「玉蜻蜓」的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大多數的人只知道她是天一閣的魁首兒,王孫公子趨之若鶩的紅姑娘。一手琵琶技壓群芳,遼陽京中無人能敵。
司徒星見到那個娉婷的女子,忍不住「咦」了一聲。慕容蘇看了他一眼,懶懶道:「司徒,你也認識小倫?」
「這個……有過一面之緣……」
「王妃請你喝酒的那次?」
聽慕容蘇如此準確的就猜到了答案,司徒星也不好隱瞞,點頭稱是。慕容蘇悠悠一笑,「月影」二字只吐出了半聲,便又倏然間收了回去。
蓮池畔,風姿卓越的舒小倫早已經素手輕撥,漫啟朱唇,一曲《臨江仙》唱得婉轉動人,尤其那一句「琵琶弦上說相思」,更是纏綿悱惻,欲說還休,惹得底下的人紛紛叫好。
上一次,司徒星只是同她一起喝酒,這回卻是第一次聽她撥弦吟唱。曲方唱罷,只覺得餘音裊裊齒頰留香,一時竟呆住了。
慕容蘇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裡,忍不住失笑。一雙眼睛卻不由自主的朝月影看去,她還在和那位白衣公子俯首低語,對方一隻手虛搭在她身後的欄杆上,模樣看起來十分親暱。
他略一偏頭,視線轉了開去,正聽到簡若塵笑道:「小倫姑娘的琵琶自然是妙極,只可惜有曲無劍不免落了下乘。在下久聞伽葉宮的落蓮劍法舉世無雙,奚姑娘既然在此,請賜教一二如何。」
他的話才說完,身形突然間拔地而起,錦衣飄飄,幾步就躍回亭中,伸手在顏嘯雲腰上一撈,笑道:「嘯雲,寂夜先借來一用!」
顏嘯雲笑而不答,任憑腰畔那柄漆黑的長劍被簡若塵抄在手中,一聲輕微龍吟——這把劍竟然連劍身都是黑的。可明明是暗得不見一點光華的顏色,卻在出鞘的一剎那宛如流星掠過天際,璀璨的迷了人眼。
這便是「北劍寂夜」中的名劍寂夜,持劍山莊鎮莊雙劍之一!
劍尖微顫,急點月影右手手腕。
她的臉上原本還有一些遲疑,但見簡若塵挾劍而來,招式更是平生難見的精妙,心中一時熱血上湧,不由起了爭勝之心。反手拿過身旁的碎心劍,一扣劍柄,劍身彈出半尺,正接住寂夜的劍尖。
對方劍招不含內力,顯然是為了引她出手的。事已至此,她也不再推諉,將劍鞘往顏嘯雲手邊一扔,便隨簡若塵躍出亭外。
……
「是碎心劍!」
司徒星望著那柄在日光下發出淡淡紅色的細劍,劍身佈滿菩提葉的刻痕,遠遠看去就像一顆顆淺紅色的心臟,揮動之間支離破碎,轉瞬之間卻又倏忽重合。
慕容蘇見月影持劍而立,紫色衣影翩飛若蝶,與王府中冷淡無語的女子判若兩人。忍不住問道:「什麼碎心劍?」
「奚姑娘……不,王妃手中的那把劍,正是伽葉宮的碎心劍。」
「很有名嗎?」
「如果您是指江湖中,的確是的。」
其實不用他回答,在場的江湖中人臉上所露出的表情已然說明了一切。兩把劍一出鞘,那些眼神裡除了震驚讚歎之外,另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敬意。
彷彿劍並不是握在兩個年輕人手中,而是代表了兩種讓人肅然起敬的力量。
紛紛議論中,月影出了第一劍。
行雲流水的一劍,不像是劍招,卻像是舞蹈。站在對面的也不是對手,而是心儀的情郎。
落蓮劍法,以柔克剛,攝人魂魄。
簡若塵知道厲害,急忙定住心神,沉腕下腰,旋身避過這看似柔軟實則凌厲的一劍,反手一抖,寂夜沉黑的劍身宛如一道閃電,直削月影鬢邊。
簡若塵號稱「詩劍風流」,劍法上有極為高深的造詣,寂夜雖不趁手,在他使來也是意態風流,如謙謙君子,從容不迫。
兩人的劍法均是走的靈動一路,因此看在旁人眼中十分好看。兩招一過,月影原本冷淡的眼中漸漸泛出亮芒,雙頰微紅,竟多了一絲難言的艷色。
簡若塵看在眼中不由一愣,眼光流轉,看到不遠處袖手觀戰的白衣少年,微微低笑了一聲,縱身掠去,逕直將寂夜遞回到顏嘯雲手中,朗聲道:
「嘯雲,你接著來。」
顏嘯雲微微一笑,錯身接過。眾人只覺得一線白影掠過池畔,原本還帶著一絲熱意的風突然間變得凌厲起來。
假如簡若塵的劍意是儒雅江南,顏嘯雲的劍意就是漠北風沙,大開大闔的劍招之間一道黑影舞動,彷彿天地盡在臂膀,讓人胸中柔情退去,豪情頓生。
當得起。太宇沉波劍,四海盡歸宗。
這般的慷慨激昂中,月影的碎心劍卻不為所動,身影宛如風中紫柳,淡淡的紅色相隨相伴。我自輕歌曼舞,任他風疾雪驟。
這兩人又和剛才不同。雖然還是過招,相互之間卻既沒有對抗也不似切磋,反倒有一種經久的默契。我知道你的下一招會怎麼出,你也知道我的這一劍會往哪裡去。一時之間,眾人只見白色與紫色兩道人影來回起落,足尖有蓮花輕顫,水波微漾,真真是翩然若仙。
一縷琵琶聲起,《水龍吟》高亢,卻也婉轉,訴不盡的壯志,說不完的柔情。絕代名妓素手輕攏慢捻,便將這劍膽琴心,俠骨柔腸訴說到了極致。
只是靜,連劍器相擊的聲音都不曾有。
一時,連風都帶了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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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的時候,這一章真的捨不得大改,因著私心也就改了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