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月影睡得很不安穩。
只要身邊的慕容蘇一有動靜,她就會警覺的醒過來,直到聽到他的均勻悠長的呼吸,才又能勉強得合上眼睛。
從前,就算面對最難應付的敵人都沒這麼辛苦過。
直到窗紙透出一線亮白,她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但很快的,習武之人格外敏銳的耳力又讓她迅速清醒。
他醒了?
月影閉著眼睛裝睡,耳朵卻不放過一絲聲音。她聽到慕容蘇慢慢的支起身體,穿上衣服,然後撩開繡帳,輕聲地吩咐外頭拿水過來。
他喝完水,似乎準備起身,卻又猶豫了一下,坐在那裡半晌沒有聲音。月影有些忐忑,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心中正等得焦急,突然覺得肩上一冷,一根修長的手指慢慢的順著她肩上赤裸的肌膚一路往下,最後停在了手臂上。
她只覺得被撫摸過的地方帶著一絲涼意,就像有蛇爬過,不由驚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要做什麼?難道是還想……
他卻只是輕輕笑了一聲,低頭在她光滑的肩頭印下一吻,隨後替她拉上錦被,便輕手輕腳的跨下了床。
他剛走,她就忍不住睜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綴滿流蘇的檀木床頂發愣。肩上被他的嘴唇碰觸過的地方有點熱……這男人到底安的什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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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蘇走了以後,她偏又怎麼都睡不著了。發了一會兒呆,只得從床上爬起來,想了想,把綠錦喚進來服侍她穿衣。
所謂「侍兒扶起嬌無力」,她總不能太過生龍活虎。
綠錦這小丫頭笑得一臉春光明媚,攏著發替她梳髻。月影見她一手的桂花頭油,嚇了一跳,急忙叫她停手,自己隨便挑了一根福壽無疆的銀簪子把頭髮挽了。
這時候正遇上紅宛拿早飯過來,說道若是大夫人醒了,王爺請您過去。
月影滿腹狐疑的跟著到了主屋,打開門,看到幾個丫頭正替慕容蘇穿衣服,松石藍的流雲緞,袖口鑲著上好的祖母綠和白滇玉,這是重要場合才穿的大禮服。月影愣了愣,問道:
「王爺要出門?」
慕容蘇應了一聲,含笑看她:「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月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低頭不語。
慕容蘇走上前來握住她的手,語帶纏綿道:「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酒特別烈呢,我都不記得了……可有弄疼了你?」
就算不看他的臉,她也知道此刻那雙眼睛一定是往日脈脈含情的神色。她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就怕一抬頭,僵硬的表情露了陷。
好在慕容蘇並沒有多做追究,扶著她坐下道:「今日越陽王設宴,皇上列席,這一去恐怕要鬧到晚上才能回來。因此還想請王妃替我做一件事。」
「王爺請說。」
「康平郡主今日從白山書院回來,我本來答應帶她去西郊牧場騎馬,如今看來是去不成了,不知王妃可否同去,陪著郡主說說話?」
騎馬?這倒是個好差事,只不過康平郡主……
康平郡主姓蘇,小字襄襄。戶籍上是信王的姨妹,但實際上卻是慕容蘇十歲喪母那年收養的孤女,後來入了籍,因為不能姓慕容,便改姓了慕容蘇的「蘇」字,從小在信王身邊長大,前些日子十五歲及笄,聖上便賜了康平郡主的封號。
陪小女孩騎馬那是沒問題,要她陪小女孩說話可能會有點困難……
她正說了半個「好」字,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銀鈴聲,人還沒有到,聲音已經傳了進來:「哥,這次你又騙我!六哥邀我看戲我都沒答應,誰知道你竟然不去了!」
隨著聲音,門外走進來一個綠衫少女,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圓圓的小臉,皮膚嫩白水滑,身量兒還未長足,只比月影的肩膀略高一些,益發顯得嬌俏可人。
慕容蘇朝她伸出手,笑道:「襄襄這麼早就到了?過來見見,這位是……」
蘇襄襄的眼神朝月影身上一溜——那雙眼睛倒是有些像慕容蘇,瞳仁烏黑,總像是籠著一層潤潤的水意,顧盼之間神采飛揚。
「讓我猜猜,是新嫂嫂吧?」她爽利的笑了起來,這才上前行了大禮。雖然看起來是個快人快語的女孩兒,但畢竟是富貴人家長大,禮數周全,一絲不苟。
「哥哥既然不去,那我差人跟六哥說一聲,回頭跟他看戲去?」
蘇襄襄顯然和信王的關係極好,才行完禮便到他身邊坐下,就著他手中的茶便喝了起來。
「今天越陽王設宴,宗親皇子都要去,阿歆哪裡有空陪你看戲?他真是玩得糊塗了。」慕容蘇輕輕的敲了一下她的額頭,「你還是去牧場吧,我讓月影陪你。」
蘇襄襄眼神一瞥,月影捕捉到她眼中閃過的一絲不情願,但是很快的便換上甜美的笑容:「襄襄全聽哥哥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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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官道上慢悠悠的行駛,夏末秋初的時節,天氣依舊很熱,不一會兒,月影的身上就捂出了一身細汗。
她看了一眼對面的蘇襄襄。自從上了車,這位康平郡主就不說話了,眼睛半閉著,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樣。
月影原本也不是個愛說話的人,當下便闔起雙目,默運內息,片刻之後一股清涼之氣從丹田徐徐升起,頃刻間逼退了暑氣,身上的汗意也收了回去。
可是蘇襄襄卻不會這般靜心的法門。多坐了片刻,實在悶熱難忍,想伸手去揭車上的軟簾,手伸到一半,又看了一眼月影宛如老僧入定的臉,禮貌的問道:「嫂嫂,我想透透氣好嗎?」
月影睜開眼睛,點頭道:「天氣熱,你儘管吹風就是,不必問我。」
蘇襄襄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這個新過門的嫂嫂和哥哥的那些小老婆有些不一樣,整天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也不曾見她笑一笑,就這樣子怎麼和那個千嬌百媚的梁婷兒爭寵呢?
她一邊揭開簾子一邊道:「遼陽京的天氣可真熱,早知道這樣我就留在白山書院不回來了……」
月影再次聽到「白山書院」四個字,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襄襄在白山書院學課?」
「對啊。」蘇襄襄點了點頭,又道,「那是大酉最好的書院了,女院更是天下聞名,多少名門淑女想去都去不了呢。」神色件頗有幾分自豪。
月影終於露出一絲隱約的笑意,道:「我有個好友也在那裡,不知道你可認識?」
「嫂嫂的好友叫什麼名字?」
「她叫朱麗,是前任虎騎大將軍朱舜佑的女兒。」
「是她啊……」
聽到這個名字,蘇襄襄眼神裡帶出三分尋味五分深思,片刻之後才輕笑道:「她在白山書院裡可是很有名呢。」
「有名?」雖然時隔月餘總有書信往來,但阿朱究竟過得怎麼樣,她自己是從來不會說的,月影自然也是完全不知道。
「這個麼,不好說……總之是個很厲害的人就對了。沒想到嫂嫂跟她會是朋友呢。」蘇襄襄多聊了幾句,態度也不像開頭那樣生分了,朝她坐近了些又問道,「既然如此嫂嫂為什麼不一起去書院?京中好多名媛貴淑都在那裡,我怎麼從來沒見過嫂嫂你啊?」
月影搖了搖頭,淡淡道:「我一直在蘭若長大,前些日子才回京。」
「萬佛之國蘭若?」蘇襄襄一聽,圓圓的眼睛立刻發亮起來,連聲音都抬高了幾分,「嫂嫂真的從蘭若來?那你跟我說說,蘭若是什麼樣的,好不好玩……」
她的話音未落,突然聽見月影一聲輕叱道:「低頭!」
她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已經被月影迅速拉了過來,一股巨力迫使她彎下腰去。下一刻,蘇襄襄只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刀從窗外伸進來,閃著寒光的刀鋒幾乎貼著她的頭髮削了過去,頃刻間便將身邊的車廂砍成了兩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