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騰騰!」
腳步聲急促地在靜靜的迴廊響起。
朱由校急急地向前行去,身後,那些從東宮調來的內侍,宮女緊跟不捨,瞧上去,一個個狼狽不堪,有個內侍連頭頂的紗帽都戴歪了。
從客氏那裡曉得楊瀾因為刺殺嫌疑被東廠抓走的消息之後,朱由校心中又急又怒,按他的性子,第一時間便要出宮到東廠去,將楊瀾救出來。
楊瀾和刺殺他的那些人一夥?
無論如何,朱由校都不會相信,刺殺自己對楊瀾有何好處?何況,在遇刺的時候,楊瀾奮勇殺敵,殺了兩個刺客,救了他一命啊!
有這樣和刺客同謀的人麼?
然而,因為禁足的命令,身邊那些從東宮調來的侍衛,內侍,宮女皆不准朱由校踏出宮門,想要前往東廠,更是萬萬不能,朱由校倒是想鬧騰一番,但是,他怕驚動父親朱常洛,潛意識中,對這個不怎麼和自己說話的父親,朱由校還是有一些畏懼的!
求父親下令將楊瀾從東廠救出來?
這個念頭只在朱由校腦海中一閃現便無影無蹤了,他知道,自己的父親為了保住太子的位置,一直謹小慎微,絕對不會幹任何超出自己分內的事情,這種謹慎,甚至已經變成了一種畏縮和膽怯,要父親在不明白東廠為什麼抓楊瀾?這件事情是不是皇帝下的命令之前,他是決計不會多事的!就算他瞭解了前因後果,說不定也不會多事,作為兒子,朱由校自然知道父親的喜好,他並不怎麼欣賞楊瀾這個新科狀元。
最後,朱由校發現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求見躲在深宮中地萬曆帝。
如果是皇爺爺下令將楊瀾抓起來地。那便為楊瀾求情。求皇爺爺放過楊瀾。自己出面為楊瀾證明他絕對不會和刺殺者同謀。務必要求皇爺爺將楊瀾從東廠放出來為止。
如果這件事情不是皇爺爺下令。而是負責調查刺殺一事地東廠番子地私下行動。那事情就更好辦了。在自己地陳述下。皇爺爺一定會下令。痛斥那些膽大妄為地番子。然後。將楊瀾從東廠放出來。
朱由校堅信事情一定會如此!
到得萬曆皇帝地寢宮前。朱由校放慢了腳步。等後面地隨從趕到之後。他從一個宮女那裡拿了一張面巾。擦了擦臉上地汗漬。然後命令隨從們就在殿外等候。他自己則緩緩踏入殿中。
萬曆帝不喜外人打擾那是出了名地。不過。對於主動前來求見自己地孫子。他到沒有不近人情到將之拒之門外。
聽了殿門外內侍的報告之後,萬曆帝沒有讓朱由校等待。便讓他進入內殿。
萬曆帝年老之後便有些怕光,怕風,他認為光和風帶著許多孽氣,比較傷人地元氣,所以,若非萬不得已,他都會待在房間內,絕不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故而。他寢宮的佈局色調便有些偏暗,牆壁四周掛著許多布幔,不許陽光進來,室內點著不多的幾根蠟燭,顯得極其的幽暗。
進入殿內,適應了一下,朱由校才看清楚了萬曆帝。
此時,萬曆帝正坐在一張躺椅上,身邊的香爐中。點燃著一根熏香,熏香的味兒撲鼻而來,朱由校突然聞到,險些打了個噴嚏。
那張躺椅便是由巧奪天工的葛明輝師傅在楊瀾的啟發下做出來的,躺椅地做工和材料都是上乘,製作成功之後,按照慣例,最好的作品自然是送入宮中,朱由校借花獻佛。將那些新奇的傢俱送給了爺爺萬曆帝。父親朱常洛,以及鄭貴妃。李選侍等貴人,雖然不曉得大家心裡面是怎麼想地,至少,在表面上,他們都對朱由校讚賞有加。
瞧見萬曆帝之後,朱由校便準備按照宮中禮儀行跪拜大禮。
萬曆帝坐在躺椅上,不曾起身,他擺擺手說道。
「由校,你是朕的孫子,這又不是在朝堂上,旁邊又沒有那些死抱著禮儀不放的腐儒,不用行這些繁文縟節!」
他這樣一說,朱由校自然便拜不下去。
「給皇太孫看座,離朕近些,朕好久沒有和皇太孫說話,今兒個,就讓我們爺倆好好說說話!」
左右搬了張錦凳來,在離躺椅不遠的地方放下,朱由校坐下後,萬曆帝便把那些人趕了出去。
「由校,你送的這躺椅很不錯,非常舒適,鄭貴妃也曾經在朕面前說過幾次,說你送的那些小巧玩意非常合她的心意。」
待朱由校坐下後,萬曆帝便自顧說了起來,就像民間一個普通的老爺子和自己的孫子談話一般,說地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閒話。
朱由校心中發急,卻又不敢打斷萬曆帝的話頭,只能唯唯諾諾,有一句,沒一句的回應著。
「朕小的時候喜歡作畫,那個時候,朕曾幻想著遊歷天下,將大明朝的大好江山一一納入朕的畫中,當然,朕那時候就知道這只能是朕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由校,你喜歡做木工,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就算是天家子弟,也是有著常人的愛好地,不過,你要牢記,你的皇太孫朱由校,大明朝未來的皇帝朱由校,而不是木工師傅朱由校!」
面對萬曆帝的告誡,朱由校除了點頭之外,什麼都不能做!
「聽說這些傢俱都是一家叫巧奪天工的店舖做的?」
萬曆帝瞧了朱由校一眼,目光中充滿深意。
朱由校沒有想到這事能瞞過萬曆帝,他很痛快地點點頭,承認了這事。
「聽說這店舖是你和新科狀元郎楊瀾合夥開的,這次,你微服出宮便是前去那間店舖,在回來的時候,這才遇見了刺殺!」
朱由校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便要跪倒在地。
「坐下說話!」
萬曆帝指著朱由校。不許他跪下去,隨後,見朱由校重新落座之後,他語重心長地說道。
「由校,朕也曾經年輕過,也曾經做過一些荒唐事。對這事,朕並不怪罪你,不過,你作為天家子弟,日後出入務必小心,要知道,你身上,關係到大明朝的將來啊!你父親……他……」
說到這裡,萬曆帝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了。
對於這個兒子朱常洛,他真地一點也不喜歡,是地。兒子是一個忠厚老實,心眼很好的君子,對著自己,也能做到唯命是從,非常有孝心,然而,要做好一個皇帝,不是這樣就行了,他很擔心日後自己地這個兒子登基之後會成為自己父親的翻版。成為群臣手中的一個人肉圖章。
除了給詔書蓋印之外,他什麼都做不來!
倒是這個孫子不錯,雖然有些不務正業,做得一手好木工活,在那些大臣眼中,這是荒唐至極地事情,絕非仁君所為,然而,在萬曆帝看來。這是孫子天資聰穎的表現,既然,孫子能夠將木工活做好,只要他願意,也能夠將這個龐大的帝國治理好,如今的自己老了,已經沒有心力和那些大臣打嘴仗,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治理這個國家了,就算聽到了薩爾滸大敗的消息。也只是長歎了一口氣。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別地可以做了!
朝堂上為了這件事情吵得不可開交。各個黨派互相攻訐,無非是狗咬狗,一嘴毛,在他們心中,藉著這件事情為自身謀取權力和利益才是至關重要的大事,至於,該如何處理敗壞的遼事,恐怕沒有幾個人憂心吧!
什麼聖人大義,什麼祖宗法度,什麼禮儀傳統!
不過是一些遮羞布,一張讓他們顯得道貌岸然的遮羞布,那些傢伙,若是沒有這些遮羞布,和市集上那些為了一文、兩文銅錢爭執的販夫走卒又有何區別呢?只是,他們所爭奪的東西要貴重一些罷了!
萬曆帝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視線透過繚繞的煙霧不曉得飛去了何方,半晌,他才回過神來,瞧見了朱由校坐立不安的表情。
「對了,由校,你不是被你那個父親禁足了麼?今天,怎麼想起到爺爺這裡來,莫非有什麼要事?」
朱由校瞧了萬曆帝一眼,移開視線,鼓起勇氣說道。
「皇爺爺,你是不是下令讓東廠地人將楊瀾抓了起來,罪名是和行刺孫子有關?」
「哦!」
萬曆帝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
他從來沒有下過這樣的旨意,若真有此事,這證明東廠那些傢伙也像朝堂上地那些大臣一樣不聽他的吩咐了,如此,這事可不能等閒視之。
莫非自己長居深宮,連東廠那些狗腿子也要翻天了不成。
「朕沒有下過這樣的旨意啊!」
聽了萬曆帝的回答,朱由校神情振奮地說道。
「既然如此,那是底下人肆意妄為了!皇爺爺,還請你下令,讓東廠將楊瀾放出來,無論如何,楊瀾都不會是刺客,在刺客襲擊的時候,他救了孫兒一命!」
「呵呵!」
萬曆帝笑了兩聲,然後收住笑容,神情嚴肅地盯著朱由校,沉聲說道。
「由校,朕知道你欣賞楊瀾,但是,你務必要記住,你是天潢貴胄,日後的大明之君,而楊瀾,他終究只能是你的臣子!一個君王,是不需要朋友的,稱孤道寡,一國之君,他只能是孤家寡人,對臣子,你應該拿出君王的氣度來,不能過於親近,你可知道否?」
「是!孫兒謹尊皇爺爺教導!」
「嗯!」
萬曆帝瞧了畢恭畢敬地朱由校一眼,滿意的點點頭。
「既然是這樣,你一會便拿著我的旨意去司禮監那邊,找提督東廠的古豐年,用這件事質問他,讓他快點搞清楚這件事情,將楊瀾放出來,如果楊瀾有什麼不測,他這個廠公便不用幹了!」
「多謝皇爺爺!」
朱由校立身而起,然後跪倒在地。向萬曆帝磕了一個頭。
「好啦,本來想和你多說說話,不過,朕看你心急如焚,你還是先去辦事情吧?日後,若有閒暇。便來陪朕這個老頭子說說話!」
「是!」
朱由校欣然應許,然後討了萬曆帝的旨意,在萬曆帝的隨身太監的帶領下,往司禮監的方向急急行去。
在東廠的黑獄裡面,另一對祖孫也在談話。
「孩兒,苦了你啦!」
瞧見楊瀾時,魏忠賢臉上並沒有多大地變化,就像見到的是一個陌生人一般,當兩人找了個機會獨處的時候。他便現出了原型,神情關切地瞧著楊瀾,觀察著他的全身上下。想要找出什麼不妥之處。
「姥爺放心,外孫沒有什麼事?」
「東廠黑獄可不是一般的所在,你進來之後還能完好無損,還真是一樁奇事!莫非那個胡選說得是實話,你真的武功了得,掀起了這場暴動?」
說實話,魏忠賢不怎麼相信胡選地話,認為對方有些誇大其詞,如此。是為了少說一些東廠的無能,單憑楊瀾一個人能弄出這麼大的事情來,魏忠賢難以置信。
「呵呵,那是他誇大其詞罷了!外孫地確會武,不過,和那些江湖好手相差太遠,東廠看守黑獄地這些番子武藝很差,若不然,也不會被派來擔當獄卒。他們太過不堪一擊了!」
楊瀾頓了頓,然後說道。
「這件事說來話長,等外孫出去之後,必定將詳細告訴姥爺,現在,外面的動靜如何?」
「哼!」
魏忠賢冷哼了一聲,然後說道。
「咱家已經將背後對付你地那些人打探出來了,暗中策劃這件事情的有兵部給事中楊漣,翰林院編修謬昌期。他們沒有本事使喚東廠的人。不過,楊漣和太子身邊地心腹太監王安關係很好。太子若是登基,王安一定會成為司禮監首領太監,提督東廠,故而,東廠這些番子對王安很有些敬畏,在王安的指使下,魏朝幫楊漣等人出面,買通了檔頭於承恩,讓他將你抓到黑獄,然後暗中處死,製造畏罪自殺的假象!」
說到這裡,魏忠賢問了楊瀾一句。
「你怎麼會得罪楊漣這幫人,這些傢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楊瀾苦笑一聲,說道。「時間緊迫,還是出去之後再一一告訴姥爺吧!」
「嗯!」
魏忠賢點點頭,笑著說道。
「負責黑獄看守地胡選大檔頭不是王安一派,他是被無辜牽連進來的,你把事情鬧得這麼大,弄得他很狼狽,本來,他和魏朝想借用我來安你的心,讓你幫忙平息這場暴動之後,再偷偷對付你,將你置之死地!」
「是嗎?」
楊瀾笑了笑,說道。
「看姥爺這樣子,一定想出了辦法說服胡選不這樣做了?」
魏忠賢得意地笑著,有點炫耀一般地說道。
「我已經找了個借口將魏朝打發走了,然後,向胡選分析了一下其中的厲害關係,告訴他,事情已經鬧得這麼大了,紙包不住火,若是他還暗中替王安,楊漣等人做事,以你和皇太孫的關係,皇太孫曉得這事情後,必定不會罷休,到時候,他便會成為王安,楊漣等人的替罪羊,畢竟,出面做這些事情的人是他啊!而非王安,楊漣,他們隨時隨地都可以將這事推得一乾二淨!」
魏忠賢挑了挑眉毛,笑嘻嘻地說道。
「那傢伙聽了我這番話之後,嚇得面如土色,連連向我討教,問我,他該怎麼辦?你家姥爺心善,自然幫他指了一條明路了!」
楊瀾臉上很自然地露出了崇敬的表情,像相聲中的捧哏一般問道。
「姥爺給他指了一條什麼明路呢?」
魏忠賢摸了摸鼻子,這個動作讓他地形象變得非常奸猾,不過,他自己自然是看不到的,而是興高采烈地說道。
「我告訴他,在出宮的時候,我隱隱聽說皇太孫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並且,已經前往萬歲爺宮中為你求情,若是萬歲爺知道沒有他的旨意,東廠的人便將朝廷命官抓進黑獄肯定會勃然大怒,絕對會派人前來查明真相,這個時候,若是暴動還沒有平息,他的官位肯定不保,腦袋能否保住也未可知啊!」
抿了抿嘴唇,魏忠賢繼續說道。
「他被我嚇住了,隨後,同意了我的做法,那就是與你合作,將黑獄的暴動盡快平息,然後,將你放出去,說是經過他的巡查,發現沒有經過任何程序就把你抓了進來,他秉公辦事,便將你放了出來!」
「這說得通麼?」
楊瀾皺著眉頭問道。
魏忠賢笑了笑,說道。
「自然,背黑鍋地人已經有了,那個於承恩不就是個上佳的替罪羊,胡選肯定曉得怎麼做的!」
「皇太孫真的知道我被抓到黑獄了?」
魏忠賢搖搖頭,說道。
「這事我也不清楚,也許已經曉得了,也許仍然未知,不過,不管怎樣,我已經成功地讓胡選相信,這事已經上達天聽了,他不敢再玩什麼花樣的!」
說罷,魏忠賢有些擔心地對楊瀾說道。
「你要怎樣配合才能解決黑獄暴動啊!這些都是亡命之徒,已經被放了出來,他們還會心甘情願地待在獄中麼?」
楊瀾笑了笑,在魏忠賢耳邊輕聲說道。
「只要姥爺你能幫我,我就做得到這件事情,如此……這般……」
魏忠賢臉上的表情由迷惑變為了瞭然,最後,下意識地點點頭,楊瀾說完之後,兩人相視一笑,笑容頗為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