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七年,三月十五日。[]
殿試。
楊瀾筆直地站著,雙手低垂,緊貼在大腿外側。
在他前方,袁崇煥雙手負於身後,正抬頭仰望承天門那高高的紅牆黃瓦,繞是他為人果敢堅毅,這一刻,依然激動無比,楊瀾清楚地瞧見,袁崇煥的衣袍在微微顫抖,負在身後的雙手在長袖內緊握,長袖同樣微微抖動,雖然,瞧不見袁崇煥的正面,但是,楊瀾相信,在這一刻,袁崇煥的雙目必定已經有些潤濕了。
舉人。
進士。
只是一道坎而已,然而,這一道坎不知難住了多少英雄豪傑,風流才子。
袁崇煥在萬曆三十四年,他年僅二十三歲的時候考中了舉人,然後,連續十二年,考了四次,屢試不中,直到這一年,他三十五歲,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之後,他才來到了承天門前,為了這一刻,他幾乎白了少年頭,這讓他如何不激動?人生在世,縱然再是謹言慎行,也該有那麼一兩次放縱自己啊!
楊瀾沒有回頭望自己的身後,不過,他可以想像得到身後的那些士子和前面那些士子的心情絕對並無區別,不管年少,還是年老,不管英俊,還是醜陋,在這一刻,他們的心思都一般無二,面對高大巍峨的承天門,面對身披銳甲的武士,面對整個大明朝地中心、至高無上的紫禁城。\他們都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和興奮,學得聖人言,賣於帝王家,數十年的寒窗苦讀。便是為了這一刻啊!
這一刻,你叫他們如何不熱淚盈眶呢?
有個過於激動地傢伙竟然痛哭出聲,他踏出隊列,面對巍峨的承天門,仰頭拜了下去,腦袋磕在漢白玉磚上,砰砰作響,一邊磕頭,一邊大聲哭叫。
「聖上啊!萬歲。萬萬歲!」
無恥!
下流!
卑鄙!
楊瀾瞄了瞄瞪目結舌地望著那傢伙表演的眾士子,在那些人的心中,他分明聽到了以上那些感歎詞。
他嘴角泛起了一絲微笑。
在這兩百多名參加殿試的士子之中,他是最冷靜的。對其他人來說,他這種冷靜極不正常,畢竟,誰也不知道在這具身體裡面的乃是來自後世的靈魂。
的確。皇宮大內地建築非常威嚴,踏入其間,便讓人生出頂禮膜拜的感覺,然而,在後世,只要花一些銀錢。便可以隨你入內參觀,楊瀾也曾經來過這裡一次,參觀過龍椅,參觀過龍床,這裡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了一點神秘感,這如何能叫他激動得起來?踏入其間,他心中此刻所想的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必定遭眾人唾罵而死。
楊瀾的想法很簡單,也很無聊。什麼時候他能夠隨意進出。隨處閒逛,而且又不需要花錢就好了!
這個念頭浮出腦海之後。楊瀾也笑了笑,或許是因為候得太久了,仍然無法進門,太過無聊才這般胡思亂想吧?
幾個甲士將那個激動地士子攙扶著回到了隊列之中,就在這個時候,承天門的大門緩緩打開了。
一個內侍出現在宮門口,他用他那特有的尖利嗓音高聲念了幾句深奧的文言,楊瀾明白,這是叫眾考生依次入宮。
穿過承天門,便是威嚴肅穆地紫禁城的正門——午門。
考生們望了午門一眼,隨即低下頭,不敢直視,就連呼吸聲也腳步聲也不由自主地放低了,繞是如此,幾百人的腳步聲在午門響起,仍然激起了更大的回聲,沉悶如雷。
皇帝就是派人在這裡打大臣的屁股?
楊瀾望了望午門前的地面,據說,大臣們屁股上流出地血滲入這裡的地面,因為太多了,所以無法清洗乾淨,於是,這裡的漢白玉磚都是紫褐色的。
然而,楊瀾並未發現顏色呈紫褐色的地磚,他笑了笑,看來,傳說這東西殊不可信啊!而史書所載,也不過是用文字記錄的傳說罷了,它們的可信程度也不過和隔壁鄰舍的老大娘所講述的家長裡短等同而已!一干人從東側門魚貫通過,然而,他們地目光無一例外都望著一側地中門,殿試結束之後,有三個人將意氣風發地從那道中門行了出去。
那是何等的榮耀啊!
要知道,只有聖上才可以經由那道中門出入,而除了聖上之外,每三年,都會有三個人享有這樣地殊榮。
今年,在這兩百人的隊伍中,又有哪三個人脫穎而出,從那道中門出去呢?
楊瀾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他已經從那道門進出過許多次了,他並沒有覺得從那裡進出有什麼好的,人不會因此而變成超人,還不過是普通的人,一樣吃飯,一樣上茅廁拉屎。\
神聖?
榮耀?
狗屁而已!
穿過午門,透過皇極門,便能看見巍巍的三大殿。
皇極殿(今太和殿)巍峨地聳立在眾人面前,殿試便是在那裡舉行,也是皇上召開朝會的地方,如今,朝會這東西已經名存實亡了,皇極殿唯一的功用便是三年一次的殿試了。
萬曆皇帝已經好多年沒有上朝理事,會見文武大臣了,這次殿試,他會親自出面出題做考嗎?
楊瀾瞇著眼睛,眺望著皇極殿。
殿試和院試,鄉試,會試不同,不再主考八股文,而是進行策問,策問皆與當時地時事政務有關。皇帝命題稱制策。會試中式舉人答卷稱對策,也稱廷對。
策問理論上表面上是皇帝命題,實際上多是由廷臣起草,經皇帝確認使用。
問題是以經史和時政為論題。一般有三層內容。
第一層是選經義中有關治國方略的某一基本論題,讓對策者從經旨上闡述;第二層是讓對策者圍繞第一層中心論題,聯繫歷代及本朝的相關治國實踐展開論述、分析;第三層是提出當今治國中存在的與主論相關地實際問題,讓考生們講自己的見解與主張。*
策問主要是測試考生對經義的理解、掌握,又測試他們與經義密切相關的歷史知識,而讓考生們講對時政的看法,並提出有益的建策。
策問題型為三段式,就題而論,給對策者發揮的空間還是很大的。但就事而論,對策卷既不能離經叛道,士子們也不敢對當朝政治隨意指責,故而。一般的對策大多四平八穩,基本上不會大膽地說出自己地意見,講經義簡而切要,講歷史實踐則多歌功頌德之辭。講建議卻比較委婉。
當然,也有人膽大妄為,在廷對時直抒己見,言詞犀利。
有的自然是為人耿直,不通世事,以聖人之言為自己為人處世的標準。一腔熱血,以昭日月,這樣的狂生下場大多不好,一般都只能落得末等,之後入了官場,也會被諸位大臣給小鞋穿,從此,再無機會陞遷,只能為一小吏也!
但是。也有些人這樣做是為了冒險一搏。揣測上意。
萬曆十四年殿試,舒弘志時年十九。策奇麗甚,而語多譏刺時政,說言官勢大強悍,大臣們惜身而不敢勇於任事,讀卷時,內閣大臣申時行沒有將其列入前三名,而萬曆帝卻從進呈最末卷中將其拔出,取為第三。
同樣也是這一年,顧允成地對策如下。
陛下以鄭妃勤於奉侍,冊為皇貴妃,廷臣不勝私憂過計,請立東宮,進封王恭妃,非報罷則峻逐。或不幸貴妃弄威福,,戚屬左右竊而張之,內外害可勝言?頃張居正罔上行私,陛下以為不足信,而付之二三匪人。恐居正之專,尚與陛下二。此屬之專,遂與陛下一。二則易間,一難圖也。
此策將矛頭直指內廷最敏感的問題,當時的內閣大臣驚恐不已,將其名置於末等。
所以,會試中式的名次其實不算什麼,殿試才是決定一個人是就此飛黃騰達,還是沉淪至底地分界線。
殿試由內閣主持,皇帝親策,朝廷重臣任考官。
考官有讀卷官、授卷官、收卷官等名色。讀卷官審閱和品評對策卷,責任至重,一般是由內閣大學士擔任。收卷官、受卷官等相當於現代的考務人員,按例由翰林院、科道、中書舍人等充任。
今科殿試的主持正是內閣首輔方從哲大人。
楊瀾等人魚貫進入皇極殿後,殿內已經擺好了几案,每個几案前拜訪著一個低矮的錦凳,考生們就坐在錦凳上,於几案上書寫。
每個几案上都寫著考生的名字,考生們在監考官的引領下,按照順序來到自己地几案前坐下,雖然數百人同聚一堂,大家都小心謹慎,唯恐提高了聲音,害怕驚擾了大殿的寂靜和肅穆。
方從哲站在大殿一角,手拂長鬚,瞧著眾考生尚還規矩,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待眾考生皆安定下來之後,方從哲從角落行了出來,來到眾考生前方,照例,他需得說些什麼,比如,講講考場規矩之類的,隨後,還要派人去將皇帝請出來,由他親自向眾考生發話,如此,才會發試卷給考生,讓他們應答。
方從哲板著一張焦黃的臉,他輕咳了一聲,然後開口說話了,聲音在大殿寬廣的空間內迴盪,有些甕聲甕氣。
(又是三千五百的章節,梧桐一向厚道,兄弟們,是不是該表示一下,接下來,楊瀾是高中一甲,身為狀元,榜眼,探花;還是考中二甲,賜進士出身;又或是淪為末等,賜同進士出身,這就要看兄弟月票推支持的程度了!梧桐攜楊瀾拜謝各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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