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寧見樓下巡街的人絡繹不絕,他眼珠一轉,對手下的錦衣衛官校道:「都給我下樓去,看住門口,不許人上來騷擾」,待他手下的人一離開雅間,錢寧立即跪倒在地,恭謹地道:「臣錢寧參見太子殿下!」
朱厚照咦了一聲,抬眼看向楊凌,楊凌微微搖頭,錢寧見狀恭謹地道:「微臣曾職司宮中侍衛統領,有幸見過太子殿下,殿下今日微服私訪,臣本不敢點破殿下身份,但現在滿城緝捕、大索京師,微臣只有賴錦衣衛身份,親自護送殿下回宮,是以冒昧相認,請殿下恕罪」。
朱厚照聽了這才恍然,他呵呵笑道:「起來吧,沒得那些臭規矩,我也沒想到打了一個無賴,竟然引出滿城的無賴,你這傢伙忒也狡猾,若不是如此,你還要裝著不認識我吧?」
楊凌此時也歎息一聲,悵然望著樓下,知道今日是別想去兵部取回那鄭和海圖了。劉瑾在他耳邊低聲道:「楊侍讀莫急,那海圖擱在兵部這麼多年,要丟早丟了,要是沒丟也不差在這一刻,改日再尋機會取來便是」。
楊凌驚異地看了他一眼。劉瑾微笑道:「那海圖是鄭公公耗盡心血留下的寶物,這件大大風光、萬國傳頌的事是咱們宮裡爺們立下的功勞,咱們也捨不得毀了它呢?」。
楊凌大為驚訝,望著太監同志安慰的笑意,他的眼睛不由濕潤了
有錢寧帶著十多個錦衣衛『押送』他們,一路上遇到的各路小鬼、牛頭馬面自然不敢盤問,朱厚照順利地從紫禁城後城門回了東宮。
剛剛回到春坊作定,他就重重地一拍桌子,對楊凌道:「今兒這事鬧得一塌糊塗,但我答應了人家姑娘,萬無失言的道理。我可是發下話來,三日之內要把買妾的文書給她還回去,你看怎麼把文書討回來?」
楊凌蹙了蹙眉,他當時為了誑朱厚照離開,也就隨口說了幾句。如今看來那個嚴寬根本就是壽寧侯的人,張鶴齡連八達嶺築城的事都能給他攬下來,兩人的關係可非比一般,根本就是官商一家。
拿錢收買怕是出不起個讓他動心的價錢,而且這麼忍氣吞聲的事兒太子一定不幹。至於以官威壓迫,當今萬歲獨寵正宮,瞧今兒各路人馬大索京師的氣派,這位國舅爺是好惹的嗎?除非弘治帝親自出面,否則誰壓得住他。
楊凌蹙眉想了會兒,實在想不出什麼主意,他抬頭看看那八個據說做夢都能想出主意害人的天才整蠱專家,只見八雙眼睛也巴巴地瞅著他。楊凌苦笑一聲,只好琢磨著道:「那嚴寬只是個下人,本不足慮,只是有壽寧侯為他作主要動他,就要壽寧侯先服軟才行了」。
朱厚照道:「不必顧忌,張鶴齡雖是國舅,但他的氣焰實在囂張,若能折折他的威風也未嘗不好,你有什麼主意儘管說來」。
楊凌沉吟著道:「要讓壽寧侯有所收斂,那只有當今陛下了。但是要想陛下懲戒他,就要有足以令陛下震怒的憑據」。
谷大用聽了插嘴道:「這個容易,單看他強佔民基,擴圈街道、私授工程就足以參他一本了,何況壽寧侯恐怕不止嘿嘿!」
劉瑾蹙眉道:「有了憑據還得有個得力的人將它呈給陛下才行,如果我們出面,陛下一定生疑,這事兒」。
朱厚照不耐地道:「怎麼這般麻煩!實在不行,趁著這幾日京試,太傅們不常來看我,我抽空再出宮一趟直接去找國舅討取,不信他敢為了一個下人得罪我」。
楊凌聽到太傅二字,不由眼前一亮,他急忙問道:「殿下,這幾日大學士們都不用來給你授課了麼?」
朱厚照瞧了瞧谷大用,谷大用道:「從明日起三位大學士按日輪番探試考場,其餘兩位在宮裡處理政務,因此原來每日由三位大學士輪番上課,現在改為每日一位大學士上課,而且時間減為一個時辰」。
楊凌一拍大腿道:「好,我有辦法了,明日是哪位大學士當值授課?」這谷大用果然是個保打聽,詹士府給太子安排的課程表和授課老師背得滾瓜爛熟,他不假思索地道:「明日該當由李東陽李大學士授課」。
楊凌嘿嘿一笑,附在朱厚照耳朵上嘀嘀咕咕地說了一番,朱厚照聽了半信半疑地道:「這這法子真的管用麼?」
楊凌笑道:「此計若行的巧妙,壽寧侯爺唯有丟軍保帥,到那時第一、殿下不必失信於人,第二、那嚴寬對太子無禮,可以整治得他從此無法翻身,第三、還可博得幾位太傅對殿下的讚賞」。
「哦?」朱厚照聽了不由精神一振,說道:「趁著時光尚早,那你快快去辦,務必在明日李太傅到來之前給我準備齊全」。
「是,微臣遵命!」楊凌微笑著施了一禮,向八虎略一頷首,閃身退了出去。
翌日凌晨,朝陽未升。一輛車轎駛至午門外一角,候在角門旁的楊凌閃身上了車,錢寧端坐在車內遞過一個厚厚的油紙包,笑道:「昨日接到楊大人的吩咐,錢某便吩咐左右忙了一晚,總算是有所斬獲、幸不辱命,呵呵,這便是大人需要的東西,你看看可用得上麼?」
楊凌客氣兩句,在車內與他並肩坐了,打開油紙包拿出厚厚一摞紙來,掀開轎簾兒藉著曦光匆匆看了會兒不禁咋舌道:「錢兄,我只托你搜羅些壽寧侯官商勾結、私授工程和他侵佔民利的事兒,如果實在份量不夠再隨便編排些小錯來加重份量便是了,可你編的這材料連人命案子都有了,若是陛下真的查究起來,豈不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已的腳?」
錢寧笑嘻嘻地道:「我倒是想編排些是非,只可惜忙了一宿,光是真的案子也不止這些,可沒有餘暇編排張侯爺的不是了。這些案卷有人證、有物證,有的還是苦主在衙門裡掛了號的,只是沒有人敢去辦他罷了,你看看哪些可用儘管拿去。放心,這些資料全是我著手下抄錄的,不是咱錦衣衛的公文信箋,不會把火引到咱們身上的」。
楊凌驚愕地道:「這些都是真的?」
錢寧頷首道:「都是真的!」他淡淡一笑,傲然道:「不管是誰,只要咱錦衣衛想辦他,就沒有能瞞住咱們的秘密,不過壽寧侯在宮裡有棵乘涼的大樹,這些東西未必扳得倒他,大人千萬不心,不要把自已也陷了進去」。
楊凌點頭道:「錢兄放心,此事自有旁人衝鋒陷陣,呵呵,我得趕緊進宮去了,此番勞動錢兄,這番心意我會稟知殿下的」。
錢寧臉上溢起一片喜色,連忙拱手道:「自家兄弟何必說的如此見外,這午門口朝臣眾多,我不便露面,在此恭送楊大人了,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說,為君者要使自己符合於君道,為臣者要符合於臣道,為父者要符合於父道,為子者要符合於子道」。李東陽說著欣慰地看了太子一眼。今兒太子甚為乖覺,在案後正襟危坐,似乎聽得甚為用心,令李東陽老懷大慰。
他微笑著說道:「人主賞所愛而罰所惡;明主則不然,賞必加於有功,刑比斷於有罪。善為國者,內固其威,而外重其權。如此則征敵伐國,莫敢不聽也」。
他端起杯茶來,潤了潤喉嚨,正要細細解說,卻聽太子說道:「太傅,為明主者要賞罰分明,但若是有罪者是天子近臣甚至親戚宗族,是否可以網開一面呢?」
李東陽正色道:「不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也?蓋因君非一家之主,乃一國之主,為君者舉國上下皆是子民,何來遠近之分?主聖臣賢,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國之福也;若縱容偏袒近臣為惡,非國家之福」。
楊凌咳了一聲,朱厚照從案下拿出一個紙包,長歎一聲道:「太傅教訓的是,今日楊侍讀進宮,在宮門外拾到一個包裹,裡邊的東西竟是揭發國舅張鶴齡縱容家人、為禍鄉鄰的罪證,一樁樁、一件件,令人觸目驚心。唉!我看了後本來想著張鶴齡乃是我的母舅,這事想就此壓下不提,聽了太傅的教誨,我深感愧疚,若是匿而不舉,可實在有負聖人之言了」。
李東陽聽了聳然道:「是什麼罪證?太子可否給臣一觀?」
朱厚照就勢遞過了紙包,一邊搖著頭愧然道:「一邊是我的母舅,另一邊是受盡欺凌、哀告無門的黎民百姓,我雖不忍稟知父皇,傷了自家的和氣,可是聽了太傅的教訓又實實不忍置若罔聞呀」。
李東陽匆匆翻看著那一疊舉告壽寧侯張鶴齡的罪狀,只瞧了幾眼,已氣得難以自已,他怒容滿面地道:「王侯貴戚,侵佔民利竟如此肆無忌憚、一至於斯。殿下不必愧疚,你做的很好,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殿下能心繫黎民,是社稷之福。」
他又看了楊凌一眼,意味深長地道:「壽寧侯此等行為,致使黎民百姓怨聲載道、而又求告無門,所以才有人行此無奈之舉。殿下,請楊侍讀陪同殿下先自行溫習功課,老臣要離開一下,先查證一番,若情況屬實,老臣定要稟報聖上」。
楊凌聽了眉頭一跳,聽這老頭兒話裡有話,顯然未必相信自已進宮路上拾到的理由,不過這人嫉惡如仇,明知被人利用仍是不肯坐視罷了,既然錢寧拿來的案子都是真的,倒也不怕他去查證。
李東陽告辭離去,這一天裡,朱厚照實比往日乖巧許多,只是乖乖呆在春坊裡與楊凌談天論地,不敢再胡鬧嬉戲。李東陽匆匆趕回謹身殿,立即命有司衙門查考上報,這些案子許多都是在衙門裡掛了號的,只是被人拖延推諉一直不得處理罷了,自然一查便准,只是一個多時辰,便查證了十之七八,李東陽聽了那些令人髮指的罪行不禁勃然大怒,立即提筆洋洋灑灑寫就萬言,然後一甩袍袖直奔午朝。
東宮內朱厚照聽楊凌講述各國風情,大開眼界,正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外邊谷大用忽地尖聲道:「哎喲,兩位公主殿下,您二位怎麼來東宮了?」
只聽一個嬌柔的少女聲音道:「太子呢?快帶我去見他」。
谷大用吃吃地道:「公主殿下,太子正在溫課,您看」。
另一個憨純的少女聲音道:「哼,是不是你們又用些鬥雞訓狗的花樣誑著太子哥哥玩耍?姐姐,我們自已進去」。
朱厚照「啊」了一聲道:「永福和永淳來了,你去屏風後面避避,宮裡臭規矩多,你不能隨便見她們的」。
楊凌聽了連忙起身閃到紅木古董架後的屏風後面,只聽朱厚照揚聲道:「大用,請兩位公主進來吧」。
隨後一個少女的聲音格格笑道:「奇怪,奇怪,今天皇兄居然好端端坐在這兒,沒有弄些貓兒狗兒呀的雜耍,莫非轉了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