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翻看歷史,看到王世貞所著的《明史:奸臣傳》,心裡很有感觸,覺得嚴嵩簡直不是一個東西,其子嚴世藩更不是一個東西。看過之後,很是郁悶。覺得泱泱大國,堂堂的大明朝廷,竟然任這瘦冬瓜來折騰,無論哪個方面,都是政府的失敗。
國家權力淪落到這樣的人渣手裡,國家絕對要完蛋。但我仔細讀過之後,覺得大明朝廷並沒有完蛋,反而越活越新鮮,宛如缺氧的魚掉進了水裡。這就更加郁悶,再讀之後,發現,嚴嵩一生,好像沒干過什麼對不起人民,對不起政府的事情。
嚴公僕一生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特別是嘉靖皇帝(明世宗),接近二十年,不上朝理政時,嚴公僕為了皇帝的囑托,加班加點,不嫖不賭地努力工作,幾乎累得吐血。個人生活方面,愛情、家庭都不錯,夫妻相敬如賓。私生活也非常檢點,堅決不討二奶,更別說三奶四奶,或者小蜜了。
工作時間內,也沒配按摩或者佐笑女秘書,頂多配他自己的兒子,父子倆幾乎“義務”為皇帝獻身。縱觀嚴公僕,無論哪個方面,都是典型的,樸素的勞動人民的先進代表。由此可知,嚴公僕的健康成長與健康墮落,都是善良的政府培養出來的。按照我們今天的標准,老嚴絕對是一個有人格魅力的好干部,好同志。即使是:吃喝嫖賭,也是一心為公;貪污受賄,必然迫不得已。為朝廷,赤膽忠心;為國家,鞠躬盡瘁。
就是這樣一個革命幾十年的老同志,居然成了大奸賊,大貪官,實在讓人費解。在我把《明史》仔細翻過之後,我才覺得,歷史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宛如沒有信譽的小姐。
其實小姐也講信譽:只要你付的不是假鈔,小姐也不會給你假的肉體,即使年齡稍長,也是真正的碳水化合物,讓你感受到基本的彈性與起碼的滿足。
仔細想想,覺得老嚴真有些冤枉:那個時代,那種環境,任何為官的,都必須要遵守官場游戲規則。作為嚴公僕,當然不能例外。一個從農村成長起來的革命干部:知道生命的艱辛與苦難。在科舉考試的殘酷道路上,摔爬滾打,好不容易才熬出了頭。
熬出了頭的嚴公僕,當然明白,革命不是請客送禮,革命就是請客送禮。特別是官場游戲的潛規則。任何人打破這種游戲,等到的都是淒慘的命運:不是被皇帝拿下,就是被同僚拿下,甚至被下人或者佳人拿下。這個方面的事例,比比皆是。
嚴公僕為此,小心翼翼,為皇帝努力工作。——歷來伴君如伴虎。為了伴好虎,嚴大人就不可能不說違心話。一說違心話,討好了皇帝,卻獲罪皇帝身邊,也想討好皇帝的其他人。實質上,這都是為了爭寵,進行的相互攻訐。朝廷之爭,權力之爭,歷來你死我活,沒有第二條道路。
為了自己活得好,就是為了讓別人活不好,只有別人活不好,才能自己活得好,這是為官的根本目的之一。這在我們今天,也是絕對真理。當然,還有一種情況:相互勾結,共同欺騙,達到雙贏互惠。但人是唯我動物,本質上是自私的。
皇帝只有一個,大臣卻有一大群。皇帝不用選擇,大臣無法選擇。宛如我們今天的企業:董事長只有一個,經理卻有一大堆。一旦形成雇傭關系,經理沒有選擇,只能好好干;董事長可以任意選擇:你不干就滾蛋。
為此,董事長吃定了下屬,下屬卻不能吃定董事長。皇帝吃定了大臣,大臣卻不能吃定皇帝:這就是權力,或者暴力。企業是董事長的,董事長說誰就誰。國家是皇帝的,皇帝說誰就誰。嘉靖皇帝與老嚴,實質上就是雇傭關系,前者擁有絕對權力,後者擁有被動抉擇。絕對權力主動,相對抉擇被動。
在此之下,老嚴開始了他的為官之路:審時度勢,挖空心思。審時度勢是智慧,挖空心思是心術。二者結合:為了出人頭地,必須打倒同僚(能剝奪對方生命最妙)。要打倒同僚,既要認清自己,又要認清皇帝。
老嚴在此後的革命生涯中,心知肚明:討好皇帝,是革命成功的唯一出路。猶如我們今天,討好上司,是向上爬的唯一出路。事實上的嚴公僕,真正做到了這點。這當然是智慧的較量。也是人性與獸性的搏斗。更是權力與欲望極度膨脹之果。作為自然人,都是有欲望的,作為社會人,更是如此。
一旦掌握了權力,人的基本心態就發生本質的變化:有時幾乎不是人,或者簡直不是人。特別是擁有一般權力之後,總是挖空心思,不計任何代價地想擁有更大權力。擁有更大權力的人,在欲望與利益的驅使下,當然更想擁有更更大的,擁有更更大的,還想擁有超級大的。
而擁有超級大的,不遺余力想擁有絕對大的。這就是權力的貪婪,也是人性的貪婪。為了實現這個終極目標,人的欲望必然空前膨脹。特別是擁有絕對權力的人,那種為所欲為,那種惟我獨尊:這也是中國的歷史。權力絕對化,導致集權者,自然心理與社會心理的極度畸形。甚至我們今天。
如前所述,老嚴在那個時代,難免不進入這種政治角色的追逐。在這種追逐當中,嘉靖皇帝是絕對讓人恐怖的一個人,也就是說,絕對權力遭遇絕對暴力之後,就看誰的定力怎樣了。
嘉靖皇帝在那個時代,努力繼承了祖先的強權意志:用暴力說話。擁有絕對權力下的絕對暴力。一個國家在此前提下,沒有誰不膽戰心驚。因為暴力不知什麼時候,就降臨到頭上。特別是大明政府,經歷了劉瑾、魏忠賢等先進公僕的太監們,宛如虐待狂一般的美麗折騰之後,皇帝對權力的集中,控制,就更加強烈,統治的手段,也更加極端。
到了嘉靖帝之時,對權力的絕對擁有,是皇帝們的基本夢想。作為一般大臣,在皇帝絕對權力的感召之下,為了保住自己的基本地位,也不得不看重權力,這樣,從上到下形成了一個權力網絡,誰不遵守網絡游戲,誰就率先淘汰。
我們知道,嘉靖皇帝(明世宗)是個隨心所欲的人,性情變化無常,幾乎沒有人能夠揣摩其心思。在這樣一個皇帝手下供職,其危險程度可想而知。陳登原先生在《國史舊聞》(中華書局1980年版)笫三分冊“明世宗”條下有這樣的評說:“(世宗)剛愎自用,用法愈為深刻。”
世宗猜忌、多疑、嗜殺,冷漠。對自已的妻兒、侍婢、臣僚,一概無情無義。以至宮中一群弱女子要將他勒死。即嘉靖二十一年十月的“宮婢之變”。陳先生又說:“蓋以多疑之人,行隔絕之政;以高高在上之智為愚,以察察為明之視為暗,則臣道不得不流入脂韋,不得不熟諳世故,不得不但恐抉剔,不得不俯首鞠躬。世宗之信嚴嵩,此即可推知矣。”
由此可知,大臣們在次前提下,要想把握住自己的人文良知是非常困難的。我們再看一則資料:據《春明夢余錄》載,有因“大議禮”而受世宗器重的張璁,曾說:“臣歷數從來內閣之官,鮮有能善終者。蓋密勿之地,易生嫌疑,代言之責,易招議論。甚非君臣相保之道也。”
此言的意思是,當首輔的(嚴嵩入閣二十年,任首輔達十五年之久)要為皇帝的過失承擔後果責任,要甘於背黑鍋,勇當替罪羊。當徐階扳倒嚴嵩擢升為首輔時,其友王維楨曾對他說:“夫宰相位絕百僚之右,至尊至重矣。然今時有三難稱至苦焉:天子聖明,群臣莫能及而思有以裨益之,一難也;事下中書,責應於斯須,得失輕重關焉,二難也;造膝之言,廷臣不得聞,廷臣所得聞,遠臣又不及知,而擬議轉注,易動唇吻,三難也。此三難者又不敢以告人,故曰至苦也”(《王氏存笥稿》卷16)。由此可知,皇帝剛愎如此,臣下之難可想而知。
在此前提下,如果沒有超常的智慧,要想在皇帝身邊周旋,幾乎是不可能的。作為老嚴,經歷復雜,綜合素養也不錯,最起碼的,是一個標准的文人,或者知識分子。雖然,文人不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也不是文人,但二者有同一性。
在那個時代,科舉考試的唯一目的,就是為政府培養官員。漫長的中國歷史,實際上就是文官制度史。在此前提下,官員之間的相互傾軋,就成為一種必然。為了戰勝對手,就必須要有非常手段——想方設法取得皇帝的信任,但作為一國之君,起碼的智商是健全的,真正閉目視聽的皇帝是少之又少的,所以,作為大臣,伴虎的難度可想而知。
從嚴公僕的成長經歷中,我們可窺探到嚴公僕的自我與社會心理。老嚴揣摩皇帝心理,至少是成功的,這點,我們可以用如下事例為證:《明史紀事本末:嚴嵩用事》,世宗寵信嚴嵩,有如此記載:“況嵩又真能事帝者;帝以剛,嵩以柔;帝以驕,嵩以謹;帝以英察,嵩以樸誠;帝以獨斷,嵩以孤立……猜忌之主,喜用柔媚之臣。”
這段文字,我們可知,嚴公僕當時對皇帝的基本態度。正是如此,老嚴才使世宗那暴戾的脾氣平和下來,使朝政不致變得更壞。對此,世宗心中有數。以至後來,世宗對嚴嵩多有褒獎。賜嚴嵩“忠勤敏達”的銀印,賜其藏書樓曰“瓊翰流輝”,奉玄之堂曰“延恩堂”,賜字幅曰“忠弼”等等。
哪怕是令老嚴致仕時,世宗還在諭旨裡說“嵩小心忠慎,”甚至致仕後的待遇,也比其他首輔優渥,“其致仕去,仍令馳驛去,有司歲給祿米百石資用”(《世廟識余錄》卷22)。此事說明,薄情寡恩的世宗,對嚴公僕的確不錯。
我們只要仔細分析一下,就不難明白,嚴公僕之所以如此,與他一心一意忠於皇帝有關,一心一意跟定主子,是做大臣的基本功。這在我們今天,仍然實用。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被說成是奸臣,實在有些勉強。
當然,我們不否認,嚴公僕這樣做,肯定有他的基本動機,但看完老嚴的傳記,都沒有發現,老嚴有背叛皇帝的任何動機,或者任何言行。這樣的人在我們今天,肯定是全民學習的榜樣:一心一意跟黨走,把青春和生命都獻給了政府,最起碼也得評為一個感動中國的人物。但老嚴對名譽好像沒有什麼感覺。
在老嚴看來,只有皇帝,才是生命中的唯一,只有對皇帝忠心,才是生命中唯一的價值。抱著這樣的理念,老嚴在政治腐敗不堪的時代,選擇這樣一條道路,實在是明智非常的。
這其中,我們不否認,當然有對權力的渴望。但縱觀老嚴的傳記,都沒有發現,嚴公僕有什麼過分之舉,甚至為其親家在皇帝老倌面前求一個基本官職,還被皇帝老倌痛斥。由此可見,老嚴的弄權是不成立的。更不用說殘害忠良。
國人的價值觀念,由於根深蒂固受到“價值二元論”的影響。面對復雜的現實和歷史,常常采取非善即惡、非正即邪、非白即黑,冰炭不同爐,水火不同器的價值取向,因而往往扭曲事實。不自覺地顛倒是非曲直。由於這種價值觀,我們在看待基本事物時,也總是采取非此即彼,或者非彼即此的態度。
嚴公僕在那個位置上,彈劾他的大臣很多。有御史王宗茂、兵部員外郎楊繼盛、巡按御史趙錦、錦衣衛經歷沈煉、給事中厲汝進、南京給事中王燁、御史陳紹、給事中童漢臣、伊敏生、喻時、刑部郎中徐詩學、巡按四川御史謝瑜、巡按山東御史葉經。等等。這些大臣中,有的被處死,有的被削職,其中在歷史上影響較大的是楊繼盛、沈煉等人。而這些大臣,說實在的,也是為了相互爭寵而已。
據史料記載,沈煉,嘉靖十七年進士。《明史》本傳載“煉為人剛直,嫉惡如仇,然頗疏狂。”傳記中並未記載沈煉有何才識。沈煉與他的上司錦衣帥陸炳頗善,與嚴世蕃過從甚密。沈煉嗜酒,“數從世蕃飲,世蕃以酒虐客,煉心不平,輒為反之。”
區區小事,致生積怨,可見沈煉性格之偏狹。嘉靖二十九年北虜逼近京師,“致書乞貢。”世宗令廷臣議,沈煉附議,司業趙貞吉堅決反對。事後嚴公僕勸其子,不要與沈煉往來,說沈煉不是好人。此話傳到沈煉耳中,沈怕前途無著,於嘉靖三十年正月,上奏章彈劾嚴公僕。疏中歷數嚴公僕十大罪狀。
世宗閱後,“大怒,廷杖之,謫佃保安。”沈煉在保安並不安份,常常詈嚴公僕父子;當地不明就裡的民眾亦“爭詈嵩以快煉,煉亦大喜,日相與詈嵩父子為常。且縛草為人,像李林甫、秦檜及嵩,醉則聚子弟攢射之。”這種“游戲”怎麼看都不像君子所為。當時,沈與地方當局常鬧糾紛,被總督楊順借口殺之,時年三十六歲。反對嚴公僕的人,稱是嚴授意殺害沈的,實際上,這於史無據,而楊亦非嵩黨。
其實,沈之死完全是自己的狂傲、不安份、意氣用事。是性格缺陷所致,與嚴公僕無涉。後人多把這事算在老嚴頭上,實在冤枉。至於楊繼盛與夏言,也完全自己的行為所致。基本上與老嚴無關,本文不討論。
如上所述,老嚴獲“奸”之名,多少有些名不副實。多少都是背著黑鍋的。歷史在不明真相裡,反復煎煮,就越來越不明真相。再說,歷史本來就是統治者的基本工具,作為一般人,是沒有資格,也是不可能篡改歷史的。
說穿了,歷史是操縱在少數人手裡的玩物。作為一般百姓,是不可能顛倒的。因此,後人不明就裡,一狗吠影,百狗吠聲。再加之話本小說、傳奇戲曲大肆宣揚,比如寫嚴公僕陷害沈煉的《沈小霞初會出師表》(《今古奇觀》),歷數老嚴陷害忠良的戲曲《嗚鳳記》、《一捧雪》、《丹心昭》、《狂鼓吏》、《出師表》等。
這些東西,在民間反復播演,取得了根深蒂固的廣告效應,老百姓一提起老嚴,第一反應就是:這是一個惡人,更是一個奸人。使得老嚴的形象,在老百姓心中,猶如黑暗中的鬼魅。其實,百姓對統治階級的內幕,是不可能知道的,猶如我們今天,社會下層,永遠不知道社會上層,除非是社會上層相互潑污水:洩密。
我們都知道,權力總是與欲望連在一起的,有了權力,就有了欲望,有了欲望,就有了貪婪,這幾乎是一條規律。在嚴公僕的傳記中,有一條關鍵的記載,是說嚴公僕先生的“貪”。而且這貪,使我們的公僕大人名聲狼藉。
到我們的嚴公僕沒籍時,其貪在史料中有記載。據《世宗實錄:四十四年三月》條月:“巡按江西御史成守節上籍沒逆犯嚴世蕃江西家產數:金三萬二千九百六十兩有奇,銀二百二萬七千九十兩有奇,玉杯盤等項八百五十七件,玉帶二百余條,金廂玳瑁等帶一百二十余條,金廂珠玉帶絛環等項三十三條、件,金廂壺盤杯箸等項二千八十余件,龍卵壺五把,珍珠冠等項六十三頂、件,府第房屋六千六百余間,又五十七所,田地山塘二萬七千三百余畝。……”陳弘謨《繼世余聞》記載說:“嚴嵩籍沒時,金銀珠寶書畫器物田產,共估銀二百三十五萬九千二百四十七兩余。又直隸巡按御使孫丕揚所抄京中家產,亦不減此數。”
而實際上,當世宗令將嚴公僕籍沒財產的一半充邊餉,一半入內庫時。根據資料,世宗當時僅要十萬兩入庫。嚴公僕卻怎麼也拿不出來。世宗問道:“三月決囚後,今已十月余矣,財物尚未至,尚不見。一所巨屋只估五百兩,是財物既不在犯家,國亦無收,民亦無還,果何在耶?”(《世宗實錄》卷519)
由此可知,我們嚴公僕的貪,實際上徒有虛名。據史料,當時主持籍沒事的是首輔徐階。而徐在史書中被稱為是“廉吏”,而且是有名的“廉吏”。據說,當年徐扳倒嚴公僕時,舉國歡慶。認為徐給國家立了一大功。
作為“廉吏”,徐卻有田產四十余萬畝,僅在他的家鄉蘇、松地區就多達二十四萬畝。這些田產多是以“投獻”為名巧取豪奪,強占周圍農民的。在華亭一地,他每年收租谷就達一萬三千石,斂銀九千八百兩;同時,他還擁有眾多織婦。
於慎行《谷山筆塵》卷四記載頗詳,稱徐“紡績求利”,“與市為賈”。徐階究竟有多少資財,根本就無法統計,就連當時擔任應天巡撫的海瑞,也歎為觀止:“產業之多,令人駭異。”(《四友齋叢說》卷13)海瑞接到許多農民,控告徐階奪田霸產的訴狀,海瑞當即勒令徐“退之過半”,否則不予結案。
其時徐階當時致仕家居,懾於海瑞威名,不得已,退還農民部分田產。但在暗中,卻又行賄於給事中戴鳳翔,指使戴彈劾海瑞“漁肉縉紳”,將海瑞罷官,才保住他的龐大田產。
由此可知,嚴公僕的“貪”,真正可憐可歎;而徐階的“廉”,卻實在讓人齒冷。歷史就是這樣,讓人琢磨不透。《獻征錄:大學士嚴公嵩傳》載,嚴嵩降生於小家子,“其父不過小吏”;同書“大學士徐公階傳”載:徐階家“世世受耕,不仕,至父蔽而補邑椽吏。”說明兩人起步時,家業相當,嚴嵩擔任十五年首輔,才有如此財產。而徐階僅僅擔任六年首輔,田產卻是嚴公僕的十五倍。由此可知,對貪與廉的問題,討論已經毫無意義。
但歷史,卻把嚴公僕釘在恥辱柱上,不知為何。我們不否認,權力的力量。事過數十年,當黃景昉路過袁州時,還聽到當地人對嚴氏的好感和懷念之詞,尤其是他的政敵,在私下與相知所說的一席話,就很值得玩味了。
我們再看如下資料,《列朝詩集:胡瓚宗傳》:“家居數年,而有詩案之獄。戶部主事王聯,瓚宗在河南所笞貪令也,上書訐瓚宗‘聞大駕幸楚’詩,有‘穆天湘竹’之語,世廟大怒,下之獄。嚴分宜、陶恭誠力救之,乃得解。”事在嘉靖二十九年,朱國楨《皇明大事記》卷三十二記載,因王聯的誣陷而羅織成大辟,株連一百一十余人。“是時,上意不測,大學士嚴嵩為之申釋,聖怒少解。”嚴公僕的這類事,居然在《明史:嚴嵩傳》中缺載。實在費解。我們聯系到嚴嵩曾頗為救解夏言、丁汝夔等事實,說明嚴公僕並沒有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比起徐階整死仇鸞、張經,羅織“嚴黨”瘐死胡宗憲,以“叛逆”罪構陷嚴世蕃死罪等等,的確高尚許多。
我們再看一則史料,《皇明大事記:嚴嵩》中,記載嚴公僕一些家事,如“嵩妻歐陽氏甚賢,治家有法,馭世蕃尤嚴,嵩亦相敬如賓,旁無姬侍。比權勢愈盛,謂嵩曰:‘不記鈐山堂十二年清寂乎?一介書生得此已過,過而不挹必傾。’嵩甚愧之,世蕃亦畏憚。”
沈德符《萬歷野獲篇:內閣:居官居鄉不同》條中亦有相似記載:“嚴分宜作相,受世大垢,而為德於鄉甚厚,其夫人歐陽氏,尤好施予,至今袁人猶誦說之。”嚴公僕在故鄉的口碑,朱國楨《湧幢小品》中亦有記敘:“分宜之惡,譚者以為古今罕儷。乃江右人,尚有余思,袁人尤甚,余過袁問而親得之。可見輿論所評自有不同處。”由此可知,內助如此,公僕何惡。
讓人不明白的是,這樣一個公僕大人,竟然落入了“奸賊”的黑名單。仔細想起來,這要歸功於王世楨的個人欲望:洩私憤。
文人的洩私憤是非常可怕的。孔子說,天下唯女人與小人難以養也。其實,還應該再加一條:天下唯文人難以養也。文人顛倒黑白的手段,絕對不亞於統治者的暴力。文人的卑鄙讓統治者的刺刀也相形見絀。
王世楨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為利益糾紛。關於這件事,史書上也有記載。王世貞的父親就是當年,被世宗處死的王舒。一個偶然機緣,王舒得到了價值連城的國寶《清明上河圖》。後來被嚴公僕父子得知,公僕父子向王索要。王迫於公僕父子的權勢,就讓一個畫師,臨摹了一張送給嚴公僕。後來此事敗露,嚴公僕對其銜恨。後王舒戍邊不力,被下獄,嚴公僕上奏章,王於是死罪。
因此積怨,王世貞在其所著的《嘉靖以來首輔傳:嚴嵩傳》,及其他史著中,都對嚴公僕大加詆毀。公僕聲名,一落千丈。而社會,在此誤導之下,紛紛嚷嚷,猩猩吠吠,滿城風雨之中,走到了今天。由此可知,歷史的可怕不是暴力,而是暴力背後的胸狹氣短。
綜上所述,我們知道,一個國家的基本走向,當然與皇帝有關。“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論語:子張》)絕對權力的擁有者,一旦隨心所欲,作為下屬,就實在難為。集權下無忠臣,也許是對的;集權下顯忠臣,也許也是對的。嚴公僕作為一個故事,雖然遠去了,但是,歷史總是在反復中。今天,就是昨天的集合,正如明天,就是今天的集合。當我們翻開一本歷史,我們不得不思索:歷史的鮮血,或者黑暗,一旦蒙住我們的眼睛,我們還能看見遙遠的燈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