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風所領的兵士,再加上他的親衛營中五百鐵騎,一共才一萬零五百人,衝殺得崔延伯一共動用了五萬部眾,卻起到了出乎意料的結果。
蔡風早就明白,兵不在多。高平義軍大多都已失去了鬥志,如果將那幾萬步兵勉強編排入隊,恐怕效果會適得其反。若只有八千騎兵,那激勵他們的士氣就容易多了,而且騎兵全都是訓練有素之人,鬥志也是最高的一支隊伍,只要靈活地運用好這些人,絕對能夠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這就是蔡風奇兵致勝的絕招。
奇兵之奇,就在於快、準、靈活、攻擊力強,另外一個便是隱秘。
只有最快的速度,才能把握到最佳的戰鬥時機;只有最為靈活的機動性,才能更好地保持隱秘。而要想一擊致命,則需要最強的攻擊力。這是誰也無法否認的,這些人不在多,而在於精。正如一柄利劍,並不在於它的體積和重量,只要好好利用,這柄劍比一柄大鐵錘更有效。用兵之奇,也如同劍走偏鋒。
赫連恩和駱非本來對蔡風的意見還稍有爭議,全因蔡風為了打這一戰,先將自己的利益拋卻了許多。這對於他們來說自然有些不捨,而且蔡風如此選擇以少量之兵對付崔延伯的大隊人馬,其本身就似乎存在著一種賭徒的心理。對他們而言,的確需要冒極大的風險。另外還有一些原因則是,他們對蔡風作戰佈署的能力仍不能完全信任,而一開始便讓他們擔當如此大的風險,的確不敢相試。
駱非和赫連恩倒是認為在西峰至涇州這段路上實行蔡風的計劃,他們的駐軍仍可以守著涇州,就算蔡風的計劃失敗,也可以很快便返回涇州固守。這至少還可以擋住崔延伯的攻擊,也減少了失去涇州的風險。但蔡風卻表明只有放棄涇州才能獲取勝利,這一計劃必須是在放棄涇州的情況下方能夠完成和達到理想的效果。為此,駱非還與蔡風爭執了幾句,後來萬俟丑奴見蔡風如此有信心,這才讓蔡風去試試。說穿了,就連萬俟丑奴也不是對蔡風抱有太大的信心,畢竟他們所面對的對手實在太過強大,而且雙方是在「義軍士氣低落,官兵士氣如虹」的狀況下交戰。
軍令如山,駱非卻不敢不聽萬俟丑奴的話,雖然心中有些不快,但也只好暫時放下,只得配合蔡風的行動,於是蔡風迅速調集兩千輕騎不停騷擾崔延伯的行軍和休息。
蔡風更算準,如果將涇州這座破城讓給崔延伯,必定會分化崔延伯的兵力,從而使他的大軍分為兩股,這就減少了義軍所面對的敵人。如果讓蔡風以數千騎兵去面對十餘萬大軍,而崔延伯的軍中也有八千鐵騎,這一仗不打也知道,輸贏已定。
崔延伯果然沒有讓蔡風失望,只領五萬大軍追往彭陽,餘人留守涇州,這使得蔡風對敵時輕鬆多了。而且蔡風更以小股騎兵故意引得崔延伯分出一部分鐵騎去追殺,也分化了崔延伯機動性最強的一股力量,從而使崔延伯的兵力變得反應遲緩,雖然勢盛卻不具備太強的殺傷力,只要再用一些詭計打亂官兵的陣形,那高平義軍的這一役就將旗開得勝了。
一切全按蔡風的計劃進行著,商舟的偽降軍一開始自中間殺入,打亂官兵的陣形,為蔡風的數千輕騎帶來了一個大的突破口,一下子就將崔延伯的隊伍沖得七零八落,混亂不堪。
雖然蔡風所領人少,但這樣一來,更利於自由發揮,一陣狂殺,才釀成了崔延伯的這次慘敗。
駱非對蔡風的這種作戰方向有些不以為然,認為蔡風利用降軍這種手段,實在有些丟人,也太過不講原則,甚至有些卑鄙。不過,萬俟丑奴卻對蔡風的行軍方式極為讚賞。
他認為:戰場本來就是一個無限運用的空間,也是極為殘酷的,更沒有任何原則可講,也無道德之理念,所謂兵不厭詐。
萬俟五奴更讚賞蔡風深得孫臏之「善戰者,見敵之所在,則知其所短;見敵之所不足,則知其所有餘……形以應形,正也;無形而制形,奇也……」
蔡風並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如何,他所在意的,卻是將面對的另一場戰鬥。對於名,對於利,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如何盡職盡責地去將每一件事辦得更為完美,這是蔡風的行事原則,對敵亦是如此。
「依我估計,崔延伯仍有一戰之力,而且其實力絕對不容忽視,這次他雖然損失了一些士卒,但總兵力仍在七萬至八萬之間,這股力量同樣可怕。且以崔延伯的驕橫肯定不忿這次所敗,定會很快揮軍來攻,以雪前恥。現在,我希望萬俟將軍能動用所有的兵力與之一戰!」
蔡風淡然道。
「哦,齊王認為崔延伯會在什麼時候再次出兵呢?」萬俟丑奴有些訝然地問道。
「依我看,他極有可能會以最快的速度來犯,以他的個性一定難以忍下這口冤氣,我在涇州城離開時,故意揚鞭以激,更當著他的面射死了其得力干將黃飛,他一定會立刻調集兵力反殺而回。」蔡風極為肯定地道。
「哦,齊王這次調集步兵,難道不怕這群士兵會人心不齊,無法發揮戰鬥力嗎?」駱非始終對蔡風曾認為那五萬步兵派不上用場而心有不忿。
蔡風笑了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若是這一場仗我們敗了,那這幾萬步兵也就只有敗亡一途。但很僥倖,我們這第一場仗勝了,所以此時這幾萬步兵就可以派上用場了。因為他們將會以這一場勝利為動力而恢復鬥志,甚至比任何時候都更有信心打敗崔延伯所領的官兵,這就是人的心理在做怪。我以前並不是說這些步兵無用武之地,只是認為在動用他們之前要將他們潛在的力量激發出來,只有激發出了他們的動力,才能成為一支最有攻擊力的軍隊。
而此刻,正是他們派上用場的時候了。不過,我們也不能閒著,因為我們不僅要讓崔延伯再敗一次,更要奪回屬於我們的涇州城!」
萬俟丑奴笑了笑,他立刻明白蔡風的話意,也知道了為什麼最初蔡風拒絕讓那數萬步兵參戰的原因了,反而對蔡風的能力更為信任。也只有此刻,他才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並沒有選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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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延伯沒有讓蔡風失望,果然率兵數萬,以最快的速度向彭陽逼進。這次他學乖了,騎兵結隊於眾步兵之前,以保持其良好的機動性,但可惜的卻是騎兵損失過半,此時只剩四千鐵騎,再分一千鐵騎留守涇州,能動用的僅三千鐵騎而已。但崔延伯已經不再在意這些,他已有了對付敵人鐵騎的辦法。因為在他的隊伍之中,不僅僅只是擁有鐵騎,更有戰車,以及當年諸葛武候所稱的「連弩士」。(註:當年諸葛亮曾在一個少數民族選兵三千組成「連曾士」,成為一支專門掌握連弩的特種部隊。)以大量的連弩集中使用,構成密集的火力,這是對付來敵騎兵衝突的理想兵器。
官兵中有戰車和連弩相阻,其力量足夠與高平義軍的騎兵相抗衡。
只可惜,崔延伯又估計錯了,蔡風用的不再是騎兵,而是步兵,且他早就算準了崔延伯的行動,已設下陷阱只等崔延伯領兵深入。不可否認,這是一種悲哀。
戰爭本就是一種悲哀,而這個悲哀卻是發生在天色將黑,崔廷伯準備安營紮寨之時。這是一條並不甚寬的道路,也不能算是狹谷和溝壑,頂多只能稱得上是一處窪地。
夕陽西下,窪地更加顯得有些陰暗。崔延伯希望極速越過這片地帶,他之所以如此急迫地行軍,就是要出乎萬俟丑奴的意料之外。他以為萬俟丑奴絕對料不到他會如此快地率兵突襲,而且他還是剛敗,也只有這樣才能出奇制勝,這是崔延伯心中所想。
這本來也的確是一個極好的打算,萬俟丑奴這一仗大勝,自然會大喜過望,按普通推算應該是在設慶功宴,即使沒有設慶功宴,他們也不會估計到崔延伯如此快就卷兵重來。只可惜,崔延伯的對手並不是那個對他不甚瞭解的萬俟丑奴,而是對他的脾性極為深知的蔡風。
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崔延伯一直都只認為高平義軍的領軍為萬俟丑奴,哪裡想到會是蔡風?而蔡風卻對他的軍情知之甚詳,這個反差之下,本就為崔延伯伏下了敗筆。
如果崔延伯打一開始就知道高平義軍是蔡風所領的話,他所做所為必定不會這般輕率,當然每一步都會小心謹慎,思及再三,那樣一來也就不會落入蔡風的圈套之中了。可惜的是,崔延伯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的對手是那個要命的蔡風。還當是謠言失真,萬俟丑奴並沒有受傷。
對於萬俟丑奴,他的確沒有絲毫畏懼,何況此時的他,對萬俟丑奴恨得咬牙切齒,只差不能將之碎屍萬段。
崔延伯因為沒有考慮到萬俟丑奴會算到他此時出兵,所以也就沒有對這片窪地太過在意。
雖然他派出了十數騎稍作探測,但卻並不很在意。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步入了虎口。
最先遭殃的是那三千鐵騎,因為萬俟丑奴的軍中也同樣具有連弩利箭。然後就是萬箭齊發,官兵中那些隨時戒備的連弩手也因處於隊形的外圍,而成了活靶子。
「殺……」這次殺出的騎兵並不多,但卻是向官兵的中間衝殺,目的就是要從中截斷這支大軍。
崔延伯的心在變冷,但迅速指揮鐵騎迎向那些橫空出世的輕騎,更指揮士卒擺車列陣,不用說各處的士卒都知道展開還擊。但是這些士卒開始慌亂起來,因為他們發現四面都是敵人,而且正向他們的來路進行包抄,很明顯是要將他們圍困起來。此時隊尾的官兵大急之下,只得向包抄的高平義軍迎戰。
崔廷伯大為驚怒,由於這是一片比較狹窄的窪地,數萬大軍自然難以將陣式拉得太開,首尾不能兼顧。他無法順利指揮尾部的士卒行動,使大軍的調配無法發揮出有利之勢,這就讓陣式不易順利布開,也難以發揮具體的優勢。
崔延伯只得指揮著能夠指揮的將士奮勇作戰,但他仍然力圖改變這種深陷窪地的處境,選擇一點主攻,目的是全力突圍而出。
崔延伯揮動長槍,一馬當先向坡頂仰衝,他沒有選擇前方,因為在他的估計之中,前方的路上一定布下了極為厲害的埋伏。無論如何,應該比坡頂的伏兵多一些。
那些騎兵按照崔延伯所指的方向,無畏地前進。那一方的義軍看起來似乎多一些,實者虛之,虛者實之。崔延伯的疑心不算小,既然幾面義軍露出了明顯的差異,那肯定有些讓人意外之處,所以他選擇了人多的一方衝殺,至少要與萬俟丑奴對決一回。
那些騎兵在馬背之上揮舞著兵刃,向撲來的高平義軍瘋狂地殺去。
「蔡風在此!崔延伯,拿命來吧……」天空之中如同響過一陣沉悶的雷聲,使這片窪地差點顫動起來,那千軍萬馬的廝殺聲也完全無法掩飾這聲沉悶的巨喝。
崔廷伯大驚,眾官兵也全都大驚,蔡風的呼喝與出現的確太過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這個讓敵人頭疼的人物怎會突然出現呢?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到達高平的?到底是真還是假呢?
但很快,崔延伯就看到了一匹烏黑的健馬,神駿異常,而馬背之上的人正是名動大江南北的蔡風。
崔延伯認識蔡風,雖是勿匆見過幾面,但對他的印象很深,無論如何也抹之不去,但這個可怕的人物此時居然成了他的敵人。
蔡風的眼神讓崔延伯想起了一個人。
是萬俟丑奴!那日以輕騎大敗他的萬俟丑奴,當時萬俟丑奴向他逼來,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心慌。
不錯,的確是萬俟丑奴,就連那匹烏炭色的駿馬也使崔延伯感到有些眼熟,只是此刻坐騎上的那張臉換成了蔡風的模樣,那兩道眼神依然不受空間的限制,遠遠地投來,讓崔延伯感到蔡風就像近在咫尺。而那種內在的精神和殺機也飛越了這有限的空間,直接與他相觸。
崔延伯一震,頓時明白過來了!在剎那間,他似乎將前前後後的一切都想明白了。那個萬俟丑奴正是蔡風,而蔡風也就是那個萬俟丑奴,也只有蔡風的出現才會使他大敗而退。即使真正的萬俟丑奴沒有受過重傷,其武功也還未達到那種境界,何況萬俟丑奴真的受傷了。
如果對方未曾受傷,那又怎會讓他順利攻破西峰以及慶城呢?所以,萬俟丑奴一定受了傷。
而只有出自蔡風的計謀才會使他估計失誤,才會遭到慘敗。而眼下自己也同樣步入了蔡風所設的圈套中。只可惜,他對這一切明白得太遲了。
崔延伯也知道,似乎遲了一些,如果這些計劃全都是出自蔡風的腦子,那麼所有的佈局一定是按照他的意圖所設,所以他再次改道,衝向那片窪地的前方出口。
崔延伯不再懼怕那裡有更為厲害的埋伏,他是個聰明人,也對蔡風的估計有個八九不離十,因為他對蔡風的確花費了一番功夫研究過,研究蔡風的戰略戰術,那是一種不能以常規的思想去理解的作戰佈兵的形式。因此,崔延伯賭了一把,因為他覺得這種突破常規的賭法,對於蔡風這個莊家來說贏的機會較大。
那數千鐵騎見崔延伯又突然改變方向朝窪地出口處衝去,也跟著改變方向隨後衝來。
「殺……」高平義軍聲勢極壯,鬥志高昂,殺意奔騰,又是有備而戰,對眾多有些慌亂而形式漸亂的官兵施以無情的衝殺。
崔延伯的猜測果然沒錯,窪地的前方竟是義軍兵力最為薄弱之處。
蔡風是完全抓住了他的心態去佈置的,幾乎算準了他會以虛者實之、買者虛之的方法突圍,早已設下了陷阱等著他自動鑽進。如果不是蔡風暴露了身份,這次崔延伯只會再次以慘敗告終,說不定還會身首異處,那可就做鬼也會不瞑目了。
崔延伯衝出了窪地,他的身後大隊兵馬也跟著殺了出來。他慶幸自己對蔡風的戰術作過深入的研究,否則只怕敗得太慘太冤了。
崔延伯衝了出來,身後竟有一萬多兵卒,只是他竟隱隱感到有些不妥。突然間他明白了,那是殺氣!
那股濃濃的殺氣並沒有因為他自窪地中衝出而變淡,反而更濃,那是蔡風的殺氣。
崔延伯吃了一驚,他不明白怎會這樣,但那股濃濃的殺氣猶如死神之手緊緊鎖住了他,那是一種精神力量的遙控。
窪地之外,是一處寬闊的平地,這裡已是黃土高原之上,平地上有些略微起伏的土丘,也有些白楊高立。灌木皆凋,秋末之景極為淒涼崔延伯從來都沒有如此頹喪過,就像此刻已是窮途末路一般。數日以來,連遭兩次慘敗,這對他來說的確是難以接受的。而且這兩次的慘敗竟敗得如此稀里糊塗,不明究竟。
崔延伯雖然在莫折念生的手下也敗過陣,但那些全都是明刀明槍,在兵力上強自相抗。
敗,敗得可以理解,但是今日之敗卻是……
崔延伯從來沒有今次這般感到如此力不從心,頹喪與無助佔據了他的心靈。驀地,他吃了一驚,頓時明白過來,這都是因為蔡風那揮之不去的殺氣和精神力所致,使他的心神禁不住失去了控制,所以崔延伯吃了一驚。
在崔延伯吃驚之時,他看到了蔡風,烏炭馬如同駕雲破霧般前行,在與崔延伯的坐騎相隔兩百步之遙時立定。
崔延伯發現了蔡風臉上的笑容,一個充滿憐憫而又有些無可奈何的笑容,是那般讓他心悸,他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他的預感是來自蔡風的眼神。
蔡風的眼神,如黑暗中的電火,刺破虛空,刺破黑暗,刺破一切的偽裝和隔閡,直接自崔延伯的眼中射入他的內心深處。
崔延伯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不由自主地去想一些以前從不曾想過的事情,蔡風的可怕的確超過了他的想像。
崔延伯以最快的速度摘下背上的強弓,他再也不想這個可怕的敵人一直威脅著他,那種壓力他也無法承受。
崔延伯的箭頭對準了蔡風,而在此時,他也發現了蔡風大弓上的箭頭,閃爍著藍色的光芒,在夕陽的映襯下,猶如蔡風的目光一樣明亮。
天地似乎在這一剎那間定了下來,一切全都變得虛幻莫測。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對峙的兩人兩騎兩弓。
崔延伯的護衛親兵也發現了這種場面,順著崔延伯的箭頭,他們看到了烏炭馬上的蔡風,更感受到那隔有兩百步之遙的空間已經相凝、相結、相牽、相對的犀利殺氣。
在崔延伯的眼中,只有蔡風,甚至連耳朵和鼻子也全都閒置了,聽不到外在的聲音,嗅不到濃濃的血腥。他的靈魂,他的精神,他所有的力量全都沉浸在這一箭上。所以他的眼中沒有天地、沒有日月、沒有草木,惟有蔡風,隔著兩百步對峙的蔡風,那以精神力量將他緊鎖的蔡風。在他的思想中,也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讓這一箭將自己生命的精華完全釋放。
他更知道一點,這一箭將代表著一種極為殘酷的結局。因為,這本就是一種死亡的遊戲。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蔡風那如實質般存在的精神磁場,於是他鬆開了右手緊拉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