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費的眸子之中閃過一絲異彩,蔡風受了傷,他可以自蔡風邁開的步子中感覺出來,但也僅止於受傷而已,究竟傷勢如何,他也不太清楚,但卻可以清楚地判斷出,蔡風的確受傷了。
在那強烈而可怕的爆炸之中,蔡風終還是個人,而不是神,受傷總是難免的,只不過卻沒有人清楚,蔡風究竟是如何自那瘋狂的爆炸中衝出來的。
蔡風受了傷,但那些箭矢卻並不能真正威脅到他。
箭雨在蔡風左手劃出的一個圓弧裡墜落,那似是一個充滿無盡引力的涵洞,勁箭根本就無法抗拒來自圓弧之中的力量。
元費吃了一驚,在他吃驚的同時,箭雨卻再次飛起,不是射向蔡風,而是自蔡風的左手向四面散飛,若綻開的鮮花。
驚呼、慘叫,空氣被撕裂的聲音響成了一片,此時,元費出手了。
他必須出手,他知道光憑這一群人是不可能對蔡風構成任何威脅的,此刻惟一讓他心裡稍有些安慰的是,蔡風受了傷。
蔡風的眼中寒芒乍現,但卻極為輕緩地放下仲吹煙的屍體,很謹慎、很小心,也很沉重。
蔡風本來不想殺人,但是元費的確激怒了他,元府所做的一切實在太狠、太過分了,如果仲吹湮沒有死,也許他還不會心動殺機,可仲吹煙卻是為他而死,這位慈和而真誠的長者可算得上是蔡風初出江湖的忘年之交,如此一位長者,為了他卻不顧自己的生命危險,這種情深義重之舉的確激起了蔡風內心對敵人的殺機。
元費的槍,挽起了七十八朵槍花,幾乎封死了蔡風的每一個方位,那絲絲勁氣在槍尖上吞吐不息。
「叮!」一聲脆響過處,槍身一震,一縷青幽的冷光如電蛇般自槍身滑過,射向元費的咽喉。
仲吹煙的屍體之旁並沒有蔡風的身影,蔡風出現的位置是元費剛才站立之地,而元費退了五步,變換了十八種槍招。
蔡風的速度太快,也許蔡風真的受了傷,但蔡風的受傷只是對於其功力的發揮有些影響,卻並沒有妨礙他出劍的速度。
蔡風並沒有再繼續追襲元費,而是劃過一道完美至極的弧線,帶著一圈美麗而青幽的弧光切向自旁側攻來的另一群人物。
劍氣、殺意、空氣,一切在剎間都變得十分冰涼,彷彿連六月的驕陽也感化不了這濃濃的、深深的死氣。
沒有金鐵交擊之聲,沒有銳利嘯聲,一切都只是在無聲無息之中發生。
幾點鮮血灑過,一道完美的光弧劃過之處,血星輕落,那是咽喉的高度。
沒有人能夠守住這一高度,這一高度完全屬於蔡風的劍,那一抹青幽的弧光。
沒有慘叫發出,蔡風卻收劍靜立,如一棵古楓,立於碧雲淡霧之間,那分瀟灑與從容,竟有著一分難言的震撼。
蔡風的頭髮並不長,卻有些亂,短髮一亂就顯得怪異,衣衫也顯得破爛不堪,卻似乎被風吹拂輕悠地晃動著。
劍,窄長,如月輝下的河水,泛著淡淡的幽光,殺意在劍上流轉。
一陣風吹過,那些並未墜落的塵土四處晃了晃,但很快墜落下來,空氣之中仍有些嗆人的味道,火藥的味道依然很濃。
風吹過,吹得很輕,但卻將蔡風周圍的七人同時吹倒,如一截截伐倒的朽木,轟然倒下,激起一片低低的塵埃,他們的眼睛睜得很大,咽喉上凝出一串細碎的血珠。
七人,傷口都在同一個位置,廉泉穴上,血珠的凝成都是兩寸長,絕對沒有半點差異。
蔡風的目光再一次掃過那驚駭無比的人群,冷寒如刀,肅殺如秋風。
那些本來準備攻擊的人,全都嚇得倒退幾步,似乎皆被蔡風的威勢所震懾。
蔡風的劍實在太快,快得連他們根本就未曾看清楚是怎麼回事時,同伴的身軀已經轟然倒下,他們的確從未見過如此快的劍!
元費也呆了一呆,蔡風比他想像中更為可怕,他根本就無法捕捉到蔡風究竟傷有多重,也不知道蔡風究竟有多大的潛力。
「葉媚究竟在什麼地方?」蔡風的聲音極冷,猶如擲出的堅冰字字砸得人心驚膽顫。
「我不會告訴你的,除非你願意離開葛榮,效力朝廷!」元費的聲音有些苦澀。
「元飛遠死了,元釗死了,元寶暉死了,元詡死了,『胡太后』死了,洛陽兩千多朝臣盡死,你的朝廷還存在嗎?你以為現在還是你元家的天下嗎?元子攸是什麼東西,只不過是一個傀儡,他若敢說半個『不』字,爾朱榮立刻可以廢掉他,你認為事實不是這樣嗎?你口中所謂的朝廷只不過是在苟且偷生而已,殘喘之聲日漸粗重,難道你聽不到嗎?」蔡風有些不屑、有些憤怒地道,但眼前之人卻是元葉媚的親人,他不能狠下殺手。
元費也禁不住默然,事實上似乎便是如此,蔡風所說的也極為實在,但他的思想卻很難改變過來。
「天下為公,鮮卑與漢人又有什麼分別?大家都要生存,都要吃飯穿衣和睡覺,當政而不當事,無論是誰,都只會注定敗亡!有德者居天下,有才者治天下,有勢者保天下,識時務者為俊傑,總管又何必如此固執?如果你們願意合作的話,我同樣可以保你們榮華富貴,我也不想與你們為敵,更不想因此而傷害了葉媚。」
這時,一聲長嘯自不遠處傳來,更夾有驚呼、怒喝、慘叫不斷傳出,卻是田新球如飛般趕到。嘯聲高昂,殺意如狂,田新球所過之處,沒有人能夠抗拒一招。
元費再次大驚,蔡風的眼中卻露出欣慰的笑意,不經意間,嘴角滑出兩縷鮮艷欲滴的血絲,懸掛成一種異樣的淒慘。
蔡風的確受了傷,而且是重傷,但元費卻猶豫了一下,只此一下,便有人發現了蔡風嘴角滑下的鮮血,於是有人動了。
這的確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能夠捕捉到蔡風身受重傷的機會本就是極為罕見。
蔡風的臉色依然沒有多大的改變,就連眼神也未曾有絲毫的變動,並不是他不在意生與死,而是他知道自己不會死。
這些人的力量根本就不足為慮,只要元費有那麼半刻的猶豫。
「砰砰……」「呀……」幾聲暴響,幾聲慘叫,在那些攻向蔡風的兵刃僅離蔡風胸前五寸之距時,卻又全部停頓,並後退,田新球的速度比幽靈鬼魅更快。
元費錯愕之間,田新球的身形已經自他的身邊穿過,然後他看到了幾個腦袋如蛋殼般碎裂,紅白之物濺得一地淒慘,更有幾條身影如草包般被擲出老遠,當他此刻意識到出手之時,田新球已經挾著蔡風如影子般飛掠而出。
元浩的身影也出現在不遠處,他是來追田新球的。元費的表情有些苦澀,但仍是快速向田新球的身後疾追,但田新球的速度的確大快。
元府之外的大隊官兵全都趕來,這些人是聽到那聲劇烈的爆炸聲而匆忙趕來的。
田新球的身形卻是向元府的後方掠出,雖然帶著一人,但根本沒有人能夠追得上他。
掠出院牆,他發現了一輛馬車,這並不是蔡風預先準備的馬車,田新球愣了愣,很快便聽到後面有大隊人馬向這邊趕來,嘈雜的人聲,讓他心頭一驚。
「快上車!」一聲低低的呼叫自馬車車廂中響起,卻是個女子的聲音,並拉開了車簾。
田新球一愣,訝然望了望對方,有些疑惑,但蔡風卻認出車廂中的人正是報春,不由有些虛弱地道:「上車!」
田新球立刻如箭般帶著蔡風射入車廂之中。
「架!架!」兩聲皮鞭的輕響,健馬一聲低嘶,車廂立時晃動起來。
架車之人居然是元勝。
元勝乃邯鄲城中極為活躍的人,雖在元府中地位並不是很高,卻也小有名氣,那些官兵全都認識他,邯鄲各路人物無不對元府之人給幾分薄面,有元勝駕車,那些官兵根本不加阻攔,即使是稍問幾句,元勝也很輕易地搪塞過去,馬車幾乎暢通無阻。
元浩和元費追了出來,只能聽到嘈雜的人聲,根本沒有聽到馬車的動靜,而此時馬車也正好拐過一道彎跑出了他們的視線,但自那些官兵的口中,二人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忙呼喝人馬去追。
元勝不顧一切狠命地抽打著馬匹,馬車如飛般滑過街面,路旁的行人全都駭然躲開。雖然有些人罵罵咧咧,但卻不敢大聲叱罵,在邯鄲街頭,不認識元勝的人不多,因此,沒有誰敢多管其閒事,就是官兵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何況,此刻大部分官兵已經趕向了元府。
元勝在驅車的同時,卻發現另外一輛馬車自旁側跟來,似乎不急不離地跟著,心頭禁不住有些駭然。
蔡風並沒有就此昏去,他所受之傷的確很重,那陣劇烈的爆炸,就是以他無可匹敵的護體真氣也被震得失去了作用,更震傷了內腑,若非仲吹煙提醒,他及時以最快的速度自破牆洞中穿出,只怕當時就已被炸得支離破碎,而仲吹煙卻沒有那麼強的護體真氣,雖受蔡風真氣相護,可功力畢竟不夠,被震得五臟俱裂,回天乏術。
蔡風本不想如此快就自廢墟之中爬起來,但是元府中人如此快就開始清理現場,使他無法藏於其中盡快恢復功力,他擁有毒人的生命力,雖然體內的毒性已經完全被排出,可是那被改造的肌體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因此,他有把握在很短的時間內恢復數成功力。可是,元費並沒有給他時間,所以他只好強忍住傷勢,試圖以霸烈的殺招震住那些要取他性命的人。
是以,剛開始幾擊,差不多耗盡了蔡風凝聚的所有功力,幾乎使他無法壓制傷勢,不過還算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在田新球出現之時,蔡風心神一鬆,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傷勢,嘔出血來,而元費發現時卻遲了一些。
「阿風!」蔡風聽到了三子的呼喊。
田新球輕掀轎簾,卻發現三子驅著馬車也跟了上來。
「後面有很多追兵,這樣不行!」三子一眼就望見了田新球,出言輕聲道。
田新球的耳力極強,聽得十分清楚。
「元勝,你不要再這樣了,快棄車走,追兵就要追來了,馬車快不過單騎!」蔡風忙摧道。
「棄車,騎馬!」三子低喝道,在大街之上,也不怕驚世駭俗,揮手一掌,竟將車轅和套繩全都斬斷。
田新球一手挾著蔡風,一手挾住報春如出巢之鳥般衝出,飛身準確無比地落在三子已拍碎套繩和車轅的其中一匹健馬背上。
三子乃是有心之人,馬背之上全都備有馬鞍,本來準備三人一人一騎,現在卻有五人,那只好兩人共坐一騎,另外一人一騎。
三子也飛身躍上馬背,車廂滾動了一陣後,最終橫在馬路中間。
田新球雙腳用力夾住馬腹,將勁氣微微貫入,坐下之馬如騰雲駕霧般,快似離弦之箭,三子心下微安,他還怕那匹馬載三人會影響速度,此刻看來不僅不會影響速度,健馬跑得還更快。
元勝吃了一驚,田新球己經策馬與他擦肩而過。
「上來!」三子一手抓住元勝,元勝幾乎沒有任何反抗之力,就被三子提到了剩下的那匹馬背上,同時手中抓住韁繩。
「前面開路!」三子也知道元勝在邯鄲所起的作用。
「戰龍,將女人交給三子,別太張揚!」蔡風低聲吩咐道。
「好!」田新球立刻又將報春一送,三子伸手抓住,置於馬前,狠狠一夾馬腹,健馬一聲長嘶,驀地加速。
元勝也依稀記得三子,只是有些不敢肯定,三年前與蔡風一起出手救他的人,便有三子,此刻的三子已不再具當年的稚氣,而且渾身散發著一股霸烈之氣,深具高手風範,更顯得成熟剛毅,使他幾乎不敢相認,不過不管怎樣,這些人絕不會對他心存惡意,不由得一邊快速策馬,一邊張口呼道:「讓開!讓開!」
快馬如風,街上的行人紛紛驚避。
元費和元浩的馬隊卻為橫於路中的馬車堵了一堵,落後許多,但很快就追了上來,與三子諸人相隔二十餘丈。
「截住他們!截住他們!」元浩高呼道。
邯鄲城並不是太大,健馬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城門口,元費雖是單人單騎,卻並不比三子諸人的馬快。
城門口的官兵正當錯愕之際,元勝大喝道:「快讓開,追賊子!」
那些守門的官兵並不是什麼大人物,城門口本來就有人進進出出,對元勝這麼一喝愣了愣,本能地向一旁讓了開去,那些正準備過城門的人卻嚇得尖叫著閃開。
那幾個查詢過往行人的官兵想問一聲,但元勝的速度根本就不允許他們有機會發問,只得胡亂叫了幾聲便閃到了一旁,心裡不由暗罵「今天真是撞到鬼了」,但元勝也不是好惹的,他們不敢罵出聲來,一不小心得罪了元府的人,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截住他們……」元浩的吼聲自後面不遠處傳來。
待守城的官兵們反應過來之時,元勝諸人已經衝出了城門。
「放箭!」城樓上的偏將似乎明白了有些不妥,忙下令守在城樓上的官兵放箭。
「嗖……」一時箭雨紛飛,向三子諸人追射而出,但這些人並不敢傷人,全都射馬,他們根本就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所以也不敢真的傷了元勝,否則一個不好,射錯了人,那可就麻煩大了。
一出城門,三子和田新球再無顧忌,一夫馬腹,馬速再增,那些追在後面的箭雨對他們根本就構不成威脅。
元浩諸人也策馬追出了城門,守在城門附近的守城軍對紛紛上馬狂追。
三子心中一陣冷笑,對此毫不在意,只要出了原野,這群人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馬蹄之聲震得林野喧響,六月的太陽極烈,元勝的額角滲出汗來,這三匹馬載著五個人,又如何能快過元浩諸人呢?就算暫時可以,但時間一久,很快就會被對方追上,蔡風又受了傷,以數人之力。既要保護蔡風和報春,又要抗敵,這如何辦得到?
正想間,突聞「嗖……」一排弦響,箭雨迎面射來,元勝嚇得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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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元子攸已是第十天正式上朝。
各路公卿紛紛回朝,不過,今日的早朝讓元子攸的心有些痛,滿腹憂慮。
那數十年未正式上過朝的劉家老太爺劉飛和叔孫家族的老祖叔孫怒雷聯袂上朝。
舉朝皆震,似乎誰也沒有想到,北魏這兩大最具威望的元老,竟聯袂而至,使得滿朝上下都為之大訝。
叔孫怒雷和劉飛的上朝好像出乎元子攸的意料之外,爾朱榮也稍稍吃了一驚,但他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情。
自攻破洛陽以來,還沒有人敢頂撞爾朱榮半句,但今日,爾朱榮幾乎氣炸了肺。
叔孫怒雷和劉飛的矛頭直指向他們,當著滿朝文武和孝莊帝的面奚落爾朱榮的不是,更說爾朱榮屠殺兩千多朝臣有傷人和,有傷國力,簡直是暴行。
孝莊帝雖然極力幫著爾朱榮說話,但叔孫怒雷與劉飛的身份不同,他也無法拿兩人怎樣,更何況,這兩個老人全都是當世之中的絕世高手,能與之相抗衡的也只有爾朱榮,但元子攸卻有些為難了,他既不能得罪劉家和叔孫家族,更不能說出對爾朱家族不利的話。畢竟,他是爾朱榮一手捧起來的,以後的江山還要靠爾朱榮來穩固,總不能連同兩大元老攻擊爾朱榮吧?
滿朝文武,雖然多是仰仗爾朱榮的鼻息,但卻沒有人插得上口,誰敢去頂撞這兩位元老?
朝中除爾朱榮和元子攸之外,幾乎沒有人可以與這兩位老人平起平坐,滿朝文武都噤若寒蟬。
叔孫怒雷似乎最為惱怒,他實在想不到爾朱榮竟做得如此絕,沉太后於黃河之中,如此大逆不道的行為幾乎讓他怒不可遏,孝莊帝又護著爾朱榮,最後只氣得叔孫怒雷在金鑾殿上脫下朝靴、朝服和頂戴,憤然離朝,劉飛也拂袖而去,似乎對元子攸極為惱怒。
元子攸又氣又心痛,一旦與這兩位元老決裂,他就只好一心依賴爾朱榮了,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兵權全都掌握在爾朱榮手中,他不能不偏袒爾朱榮,可卻無法挽留叔孫怒雷與劉飛這兩位強有力的支柱,這的確有些悲哀,更多的則是無奈和心痛。
今日的早朝散得很遲,在叔孫怒雷和劉飛憤然離去之時,元子攸這才不得不宣佈散朝。
靜靜地想著叔孫怒雷那憤怒的樣子,元子攸竟長長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