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偏安之地,只是因為義軍的氣焰還不能伸入這個都城。
不過,許多人都知道,這種局勢只是暫時的。
洛陽,正因為是都城,所以其氣氛才會顯得更為緊張,因為這裡是所有決策的散發之地,不可否認,各路義軍都會在城中按下探子,布有眼線,以便時時清楚朝廷的軍情,更在暗觀朝中反應。
戰爭就是這樣,各出奇謀,什麼手段都毫不猶豫地施展出來,只要能夠取到勝利,其它的一切都不必太過在意。因此,洛陽城中的氣氛也就顯得有些緊張了。
最緊張的依然是宮中,最近的壞消息幾乎全都是由葛榮所製造。
葛榮的可怕幾乎不可抗拒,柏鄉、羊城皆降,內丘被破,就連不可一世的包家莊也被燒成平地。巨鹿軍心大震,加之天氣日暖,春天將至,攻城絕對不像冬天那般困難。雖然春天容易生病,可對於北方來說,依然寒意凜然,疾病相對來說要減少很多,葛榮的大軍已讓巨鹿城內的守兵喪膽,兼且葛榮的軍風極好,百姓十分擁戴,河北境內的所有百姓幾乎都知道葛榮樂善好施,曾大量救濟難民,開倉放糧,分施米粥,這對於那些窮苦的百姓來說是一種極大的誘惑。城中百姓思變也使得巨鹿城守更慌,頻頻向朝中告急,這也是讓宮中頭大的原因之一。
葛榮揮軍直撲邢台,分撲任縣,幾乎要將巨鹿噬吞,再以孤城戰術粉碎他們所有的鬥志。
宮中的緊張並不僅止於此,尚有內部的不和,孝明帝元詡與胡太后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這是文武百官無法插手的。
元詡年齡並不大,看上去也不過十七八歲,正因為元詡的年齡不大,胡太后才能夠全攬朝政,權傾天下,頗有當年文明太后的架式。當然,在世人眼中,胡大後與孝文帝之母文明太后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元詡此刻並未休息,儘管夜已很深了。對於那些奏折他更沒心思細看,只是由兩個宮女為其捶背搓腰。
元詡的身體並不是很好,特別是近年來,縱情聲色,雖然也曾習過武,但身子嬌貴,又如何肯用心練武?這麼一放縱,又在心情極為頹喪之中度過一年多,身體自然就不會很好,但一雙眸子依然虎虎生威,那股王者之氣表露無遺。
「傳李尚書來見我!」元詡突然大發脾氣地推開兩名宮女,長身立起,那微顯單薄的軀體挺拔如槍,仍然極具氣勢。
那兩名宮女嚇得全身發抖,立在一旁的太監也膽寒心驚,小心翼翼地道:「皇上,現在已經是深……」
「狗奴才,若再哆嗦,朕先斬了你!」元詡怒叱著打斷那老太監的話道。
「是,是,奴才這就去,這就去!」那老太監忙不迭地應道。(註:在南北朝之時,並無太監這種叫法,而是稱為宦官,後朝才改稱為太監,但太監和宦官同指一義,讀者不必仔細深究。)
「你們也全給朕滾出去,朕想一個人好好地靜一靜!」元詡看也不看兩名宮女一眼,憤聲道。
那兩名宮女如逢大赦,行禮之後,迅速退了出去,似乎生怕元詡改變主意。
元詡聽著腳步聲遠去,竟長長歎了口氣,負手緩步踱至窗邊,只見宮中燈火點點,如墜落之明星,更不時有望士隊的成員小跑而過,或是齊步走過。這些人是在保護著他的安全,可是又何償不是在限制他的自由呢?
元詡又輕輕歎了口氣,夜空極為深遠,閃亮的星星一眨一眨的。夜,真的十分靜謐,可在靜謐的夜空中,又藏有多少殺機呢?
元詡不知道,他的確是不知道,此際他的心中很亂,如果有人願意用乞丐的身份來與他交換帝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此刻他感到十分疲憊,這並不是體能消耗的結果,而是心智太過疲倦,這種深宮的生活幾乎讓他快要發瘋了。
皇帝,高高在上的感覺又有什麼好?元詡不知道,似乎他一出生的使命就已經極為明確,只為一個目的而活,那就是做籠子中的鳥雀,一尊只供別人仰視的佛像,這種感覺的確很累。
做了皇帝就不能如別的小孩一般哭鬧,自小到大,太后教給他的就是不能哭,更不能如別的同齡人一般放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宮中惟一不缺的,就是女人,以及金銀和阿諛奉承、美味佳餚,可這個世界畢竟太過虛偽,更不真實。
元詡也想過江湖,因此,他極為欣賞爾朱天光,也十分羨慕爾朱榮。在他的心目中更有一個無敵的形象--蔡傷,同時也想親自去見見那個轟動天下、名震江湖的蔡風。同樣是年輕人,可是蔡風卻能逍遙江湖,瀟灑人生,而他,注定在深宮內院之中,這對他來說,的確有些痛苦,他甚至做夢都想著蔡風帶他一起去闖蕩天涯,笑傲人生,哪怕做個孩子也比呆在宮中好。可惜,並沒有人真正理解他的心思,那些人永遠都認為他是那般高不可攀,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沙沙……」一陣腳步之聲傳入元詡的耳中。
「朕讓你們別來煩我,難道你們都耳聾了嗎?」元詡並未轉身,怒叱道。
「皇上,是黑奴!」來人並未因元詡的發怒而退縮,反而出言道。
「是你!」元詡一震,轉過身來,目光卻落在行入殿內那皮膚黝黑之人的手上,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那是一顆帶血的人頭。
「是你殺了他?」元詡的目光變得極為鋒銳,冷冷地盯在來者的臉上。
來人正是爾朱天光黑白雙奴的黑奴,他手中所提的,竟是那個被元詡吩咐傳達李崇的太監之首級,難怪元詡會神色大變。
「回稟皇上,是黑奴殺的!」黑奴並不否認。
「你為什麼要殺他?」元詡出奇地並未發怒,語氣卻極為平靜地問道。
「因為他違背了皇上的命令,不去尚書府,卻向慈寧宮行去,是以黑奴才割下了他的人頭!」黑奴語氣極為平靜地回報道。
元詡的眸子之中暴出一團奇光,頓了半晌才道:「屍體在哪裡?」
「在假山洞中,不會有人發現!」黑奴補充道。
「好,幹得好,這狗奴才,居然如此不識抬舉,立刻去將人頭和屍體處理掉,再將李尚書召來,朕有極為重要的事與他商量!」元詡讚賞地道。
「黑奴已讓李公公親自去尚書府了。」黑奴似乎早知元詡要幹什麼。
元詡長長鬆了口氣,慨然道:「現在朕身邊也只有你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了,唉!大將軍何日才能班師回朝呢?」
黑奴知道元詡指的是爾朱天光,爾朱天光前去泰山之時,並未帶上黑白雙奴,反而將兩人留給元詡做護衛,爾朱天光早就看出宮中的局面,才會讓黑白雙奴聽從元詡的使喚。元詡在許多方面的確對爾朱家族極為偏愛,爾朱天光自然不希望元詡出事,如果太后掌權,爾朱家族又豈有好日子過?因此,爾朱家族極力元詡。
元詡極為尊重爾朱家族的人,因黑白雙奴的武功高強,元詡對他們也十分客氣,此刻更是信任有加。
「如果皇上需要的話,黑奴可以飛鴿傳書,讓族王率大軍來京護駕,豈不更好?」黑奴提議道。
元詡眉頭微微一皺,有些猶豫地道:「如此一來,豈不是明擺著跟母后對抗嗎?何況大都督來又沒有理由,如果這樣一來肯定令滿朝文武百官不服,後果實在難以料及。」
黑奴無語,他雖然跟隨爾朱天光日久,但是對朝中的一些事宜並不十分清楚,總是以江湖人的口吻和方式行事。
半晌,黑奴喚進一名小太監,元詡立刻明白,指著黑奴以衣物包裹好的腦袋吩咐道:
「將這塊『石頭』沉入荷池,不准讓任何人發現,明白嗎?」
「是,奴才明白!」那小太監雙手捧過那血腥味極濃的腦袋,雙手都在發抖。
望著那小太監退了出去,元詡又移身坐上龍椅,黑奴站在一旁突然道:「哎,對了,皇上可以用城防空虛為名,調集族王回守洛陽,到時候,族王就可明正言順地回師了。雖然這不是個很好的理由,可是你是皇上,聖旨一下又有誰敢反抗?就是太后也無把柄可抓,只要聖旨送出去後,即使想追也追不回了。」
元詡心中一動,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容,喜道;「好,就這麼辦,朕不想再這樣窩囊下去了!」
黑奴迅速磨墨,元詡揮毫而動,寫道:「奉天承運,皇帝召日,四方戰亂,兵將難繼,都城防守空虛,今特令撫巡大都督班師回京守護城防,並賜封為上將軍,回京拜壇,望愛卿好自珍惜,欽此!」
黑奴看罷大為感激,「撲通」一聲跪下,感激地道:「謝謝皇上對爾朱家族的錯愛,奴才定當粉身以報!」
「起來,爾朱家族乃是我朝中樑柱,撫巡大都督又為國出了大力,對其嘉獎自是應該的,朕還要下一道密旨,你待會兒以飛鴿傳書送去!」元詡欣慰地道。
「奴才明白!」黑奴激動地望著無詡在聖旨上蓋下璽印,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李尚書到!」殿外傳來這聲叫喚之時,元詡己經寫好了密旨。
黑奴迅速將聖旨和密旨收藏好。
元詡立即起身相迎,在朝中,最他的人,就是李崇。雖然李崇並不是太欣賞爾朱家族,但卻是個稟公之人,且因為李家乃是大姓,在漢人之中扎根極深,朝中那些傲慢的鮮卑貴族也不能不給他一些面子,畢竟李崇可不是好惹的,無論是軍中還是朝中,其地位都極高,軍中李崇的大將很多,在文官之中,尚書又是人人巴結的對象,因此,李崇在朝廷局勢緊張之時仍能閒暇以對。
李崇未著朝服,只是便裝入宮,因為他來不及穿上朝服,李公公催得太急了,而且皇上夜深召他,一定有十分重要的大事,他豈能耽誤?是以便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李崇未著朝服看上去極為精神。
「臣參見皇上,未知皇上如此深夜召臣有何吩咐?」李崇跪拜道。
「李愛卿平身!」元詡雙手微擺。
「謝皇上!」李崇立身而起,向黑奴望了一眼。
黑奴知趣地朝元詡行了一禮,道:「皇上,如果再無吩咐,奴才先行告退了。」
「好,你先退下吧!」元詡揮揮手,淡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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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谷底,燈火通明,但是卻並未找到蔡風的屍體,不過卻有零零落落的幾塊血跡。
游四諸人心頭都在發涼,他們自谷頂爬下來,只發現蔡風跌落之處有一株無根的斷松,顯然是被蔡風的衝擊力給撞折了,而在斷松不遠處幾塊斑斑血跡讓人觸目驚心。
谷底並不大,可是卻沒有蔡風的影子,只有幾頭猛獸被眾人驚得四處逃竄。
谷底經常有猛獸出沒,這幾乎讓人更為心寒。
「蔡風的屍體是不是被野獸給吃掉了呢?就算蔡風能夠落入谷底未死,難道以重傷之軀還能夠敵過這群猛獸?」眾人心中悶想著,當然,沒有人會相信蔡風未受重傷,想想也可知道,與區陽那般狂擊,連區陽都身受重傷,蔡風在兩人交手之後又墜入谷底,又豈有不受重傷之理?
蔡傷並未參加尋找,他只是靜靜地坐在玉皇頂上,似乎並不想做任何事,只是極力讓自己的心思顯得更為平和一些。
山下,爾朱天光的大軍依然在做著無謂的圍困,雖然爾朱天光知道這一切全無作用,但是軍令難違,他必須繼續完成這無聊的遊戲。
一些自玉皇頂下來的江湖人士全都聚集於英雄莊中,他們出不去。儘管他們對那些官兵根本就不放在眼裡,可是對於爾朱天光,他們卻畏若蛇蠍。如果有人會懷疑爾朱天光的可怕,那他的結果可能只有一個,那便是死亡!是以,江湖人物都是望風而避,既然有葛家莊,有蔡傷這樣的一些人物存在,他們也就不必打頭陣了,這也是明哲保身的好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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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不大的小鎮,被爾朱天光所封鎖,但憑借那幾千兵力,似乎仍沒有足夠的能力封鎖鎮郊。
郊外偏野之處,依然有著不為外人所知之處。當然,並非不為當地武林人所知,而是不為爾朱天光所知。
畢竟,爾朱天光駐兵泰安,並不是想打長久戰。
東郊,有一座山神廟,山神廟有些破敗,相傳,此山神廟中經常鬧鬼,因此使得山神廟門庭冷落,破敗不堪,再無半點香火。也許,座中的菩薩真會餓得去做鬼了,當然這是無稽之談。
山神廟,有幾點幽幽鬼火,似乎虛浮著,使整個郊野更增添了幾分陰森。
夜很深,但仍然有一個人緩步而行,像一隻失偶的孤狼,在暗暗的夜色之中,以一種似乎極為落寞的腳步緩行。那人的目標,就是那有幾點鬼火傳出的山神廟。
那行人似乎以一種極為矛盾的速度前行著,看上去緩慢如散心踱步,但是竟在瞬間便已抵達山神廟外。
這幾點鬼火,是「氣死風燈」,每天在黃昏之時,照例有人會送兩盞燈掛在山神廟門外,人們渴望山神能循燈而驅走妖魔鬼怪,只不過,能不能達到這種效果就很難說了。
那行人的面目被一張怪異的面具罩著,即使在燈光之下也無法看清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子。
「匡……」廟門被一陣風吹來,撞到內牆之上,那行人緩步踏入廟中。
廟中沒有鬼,反而有人!
一對鄉農裝束的夫婦和幾個商旅打扮的人物,他們顯然為這個不速之客所驚動。
鄉農夫婦二人似乎極其膽小,向一個角落裡縮了縮,那幾個商旅打扮的人似乎也不是膽大之人,如此深夜,在一座鬧鬼的山神廟中遇到一個頭戴鬼臉面具的人,他們不疑神疑鬼才怪了。
那不速之客的目光微顯凌厲,在廟內的幾人面上緩緩掃過。
「不必裝模作樣了,明人眼裡揉不進沙子。」那不速之客冷冷地道,頓了頓,指著那對鄉農夫婦,淡漠地道:「同林雙鳥,秋末波和談紫煙,橫行秦嶺以西十八年,共殺了三百四十三人!」說著又指向那幾個臉上變了顏色的商人,道:「奸商社中的四大金剛,曾在甘陝道上劫下三十車絲綢,轉賣樓蘭國和精絕國,後來加入吐谷渾,成為殺人工具!不知我說得有錯否?」
那鄉農夫婦和四個商人對望了一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究竟是什麼人?」那農夫驚駭地問道。
「這個不勞費心,你只要不否認自己是秋末波就行!」不速之客傲氣逼人地道。
那農婦和四名商人同時立起身來,虎視耽耽地望著不速之客,心頭卻有些發冷。
「你想怎樣?」農婦談紫煙疑惑地問道。
「爾朱榮在哪裡?」不速之客冷殺地問道。
「爾朱榮?」同林雙鳥與四大金剛的臉色同時大變。
「爾朱榮與我們有什麼關係?」秋末波最先反應過來,冷冷地反問道。
「哦,你的記性很差嗎?桑達巴罕不在這裡嗎?」那不速之客緩緩向前逼上一步。
秋末波諸人禁不住再次駭然退了幾步,他們感到一股無法抗拒的霸殺之氣和王者之氣似一張巨大的網,緊緊裹住他們,他們不得不退,無法抗拒對方那如山的氣勢。
秋末波知道眼前這個不速之客有備而來,絕對不是等閒之輩,何況對方就連他們夫婦一生殺了多少人也查得清清楚楚,僅憑這一點,也就證明了他背後的實力,所以秋末波知道在此人面前已不可能隱瞞得了任何情報,而且對方打一開始就直奔主題要人,更顯出這不速之客早已探知了他們這次行動的底細。
「朋友不覺得過分嗎?」秋末波冷冷地道。
「哼,過分?你們踏入中原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喜大貪多,不僅向幾大世家下手,更挑起中原幾大勢力的殘殺,難道你們就不過分嗎?哼,別欺中原沒人,其實你們的行動早就在我的掌握之中,只不過漏掉了一個葉虛而已,即使你們暗中相助莫折念生這一節也無法逃出我的五指山!難道你們還不服氣嗎?」不速之客聲音極冷地反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