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閉目拭劍,劍身閃著一種幽暗的光芒,在白晰的雪原之上,與黃海一樣顯得那般奪目。
彭連虎望著那柄不知飲過多少劍手之血的劍,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他無法解釋,或許這正是一個武人的精彩之處。
向更高的高手挑戰,才能夠超越自我,真正享受生命的精彩!
黃海和爾朱榮都是天下各道高手自認難以攀比的絕世高手,那這一戰,又將會是怎樣的一種結局呢?沒有人可以想像,但誰都知道,這是絕對不容錯過的一戰,絕對不容錯過!
爾朱榮閉著眼咀嚼著兔肉,似乎極為享受這回歸大自然的溫馨,他吃得很慢,嚼得很細,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悠閒,就像是黃海在聽風。
聽風,吹過的寒風,如刀?冰冷而肅殺,偶有一蓬吹散的雪霧落下,襯著碧潭之水,倒也是不可多得
的美景,難得的卻是那分幽靜。
黃海和爾朱榮並不想睜開眼睛欣賞這分美景,他們只是用心去捕捉,用心去感受,那是一種無法讓外人理會的境界。
黃銳和追風諸人全都很肅靜,只是在靜靜運功烘乾身上的衣服,他們吃了東西,填飽了肚子,無論是功力還是鬥志,都恢復了一個層次。是以,他們此刻能以自身的功力烘乾身上的衣服,而不會被凍成冰雕。
爾朱情和爾朱仇也在加緊調息,雖然他們對爾朱榮絕對有信心,可黃海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十九年前,爾朱家族的那麼多高手都未曾讓黃海喪命,不僅被他衝出重圍,更讓爾朱宏與數十名爾朱家族的高手死於非命,這絕對不是個浪得虛名的人能做之事。也許,這一戰會成為爾朱榮一生中最為艱巨的一戰,但他卻不能不戰!
彭連虎此刻竟似乎完全可以體悟到爾朱榮和黃海的心境,是那般恬靜和安詳,並沒有決戰前的緊張,更沒有生死決鬥的慌亂。
黃海和爾朱榮的心境就像是深潭最底下的水,平靜得不受任何風浪的侵襲。
只要是高手,就能夠讀懂這之中的玄機,絕對能夠讀懂!
彭連虎自然讀懂了其中意境,因為他也是高手,他更明白,黃海與爾未榮今日一戰,將會是他武道修行的又一大轉折。
能向更強的對手挑戰自然是一件極為痛快之事,但能夠目睹兩大強者的決戰則更是一種幸運。而到底可以收穫什麼,暫時誰也無法得知。
爾朱榮仍在啃著那條兔腿,但卻沒有吐骨頭,那些骨頭全都在他的嘴中嚼細,完完全全地吞嚥下去,啃著帶骨頭的肉,就像是在嚼包子一般優雅。
任何事情都不值得奇怪,在這一群本就異乎凡俗的人之中,不發生一些奇怪的事,才會讓人感到意外。
「你在想些什麼?」黃海突然淡然開口問道。
彭連虎和黃銳諸人一愕,不知該如何回答之時,爾朱榮卻已經答道:「我在想,如何將自己的劍招發揮到盡善盡美。」
彭連虎諸人這才恍然,卻不明白黃海怎能如此清楚地知道爾朱榮在想問題。他們都是閉著眼睛的,根本就感覺不出任何異樣。
「如果你這麼想,那今天之戰,你輸定了。」黃海自信地道。
「為什麼?」爾朱榮並不為之所動,淡漠地問道,口中依然啃著那剩下的半隻兔腿。
「你是明知故問。」黃海並不想多說什麼。
「我是問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一弱點?」爾朱榮悠然道。
「我不想拖得太久,那太沒意思,同時我不想將時間用在無益的想像和等待之上,因為對於你,那全沒必要。」黃海冷冷地道。
爾朱榮禁不住笑了笑,道:「好,爽快,我就給你一個痛快!」說著,將剩下的半截兔腿一下子塞入口中,那嘴巴猶如無底深洞一般,毫無阻隔地將兔腿吞入腹中。
黃海淡然地笑了笑,卻並不想多說什麼話,他甚至對爾朱榮有些不屑。一個真正的高手,完全沒有必要說一些多餘的廢話,事實會證明一切,因此他並不想與爾朱榮爭辯什麼。
兩個被譽為天下劍道至尊的人,終於在今天要分個高下,劍道之中,自然容不下兩個王者。是以,這一戰終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沒有人可以解開今日這一戰。
「我足足等了二十年!」黃海撫劍緩立,只說出了這麼幾個字。
「那你這一生定會為這個等待付出代價。」爾朱榮淡然道。
「任何代價都會有回報相襯的,沒有回報就不會付出代價。」黃海悠然道。
「你認為一定可以得到這分回報?」爾朱榮也立起身來,反問道。
「一定可以!」黃海的聲音是那般堅決而有力。絕對沒有半點含糊,更充滿著一個武者的自信。
爾朱榮睜開眼睛,兩道神芒在虛空之中與另外兩道神芒相交。
黃海也在同一時間睜開了眼睛,像是心有所感。
兩道目光在虛空中竟似暴出一溜火花,驚心動魄就從這一剎那之間開始。
戰意和劍氣四射,似化成寒風中的一部分旋飛於雪原之上。
兩人都沒有動作,但彭連虎卻知道,兩人都已經出招了,是以另一種形勢,另一種方法交手。
那是意境,高手的意境,在靜中生萬動,在動中得靜之神韻,天地萬物應心而生,應氣而活,爾朱榮和黃海正是以一種內在的精神交手。
天地間的景致也順應兩人的心境而變化,這的確是一種令人無法理解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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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朱兆並沒有看錯,凌能麗之所以能將身形橫於虛空中出擊,是因為蔡風在其後抱著她,更將自己的真氣貫注於凌能麗的體內,這才會讓凌能麗在剎那間便傷了己方三名高手。
在這緊要的關頭,蔡風終於還是出現了,出現得那麼突然,那麼及時,卻讓爾朱兆似誤吞奇毒一般驚惶。
無名十六也跟著一起出來了,隨於無名十六身後的乃是葛家莊精銳,這些人無論是武功還是其它萬面都不容小看。
無名十六諸人的參戰,雙方形勢立時倒轉。
蔡風牽著凌能麗的手,兩人功力相融,更是無人可敵其一招,所過之處,敵眾無不盡成刀下之魂。
凌能麗心頭大暢,雖然傷疲不堪,但蔡風的功力自有療傷之效,她不僅可以一邊攻擊,更可一邊調氣回神,精神迅速恢復。
「撤!」爾朱兆知道再沒有任何可以留下來苦戰的理由。
就因為蔡風的出現,打破了他均衡的局面,更讓他絕對的優勢再一次轉入低谷,讓爾朱兆不解的卻是蔡風從何處來,究竟是怎樣出現在凌能麗的身後呢?這像是一個謎,至少是他無法解開的謎。
蔡風所過之處,沒有一個活口,這些雙手沾滿血腥的敵人,惟一可走的,就是死亡之路,觸動了蔡風殺機的人,就得付出慘重代價!
蔡風能夠自地道內強烈的巨瀑之中躥出,的確讓人無法理解。
原來,蔡風出於義氣,絕對不能讓無名十六諸人毫不知情地死在地道之中,而對地道的瞭解,惟有他與三子最深,能在迷宮般的地道中不迷失方向的,也只有他和三子那種野獸般的靈覺。而他絕不會讓三子再去冒險,三子和長生為他已經付出太多,是以他毫不猶豫地使負起營救無名十六的任務。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去的話,三子定會前去。雖然此去生存的機會也許十分渺茫,但他並不害怕。
而被三子制住穴道的財神幾人,在眾人退出後,由於不能行動,也留在了地道中,蔡風找到無名十六諸人後,正好撞到驚駭若死的財神,也便出手相救。
在地道中,蔡風更明白,任何人創建這龐大而縱橫交錯的地道,絕對不會不留後路,而這地道中的自毀機關也設置得非常離奇,怎會與機關總鈕有關呢?若是有外人誤打誤撞關閉了總樞紐,那豈不是要讓所有財神莊的人都命喪黃泉嗎?是以,這之中定有古怪,而設計這自毀機關的人正是財神,他設此自毀機關,顯然是對付自己人。否則,這自毀機關怎不設在另一隱秘之處,而設於這種最不安全的地方?任何人稍有失誤,就足以釀成大錯,造成毀滅性的傷害,這純粹是對財神莊一種不負責任的表現。
蔡風心神微定,就看出了其中破綻。
事實果然不出蔡風所料,這自毀機關只有財神一人知道,而財神並非為保護財神莊,而是要對付爾朱家族的人,他更是潛伏在爾朱家族的死士,只待爾朱家族的族王一至,便即與之同歸於盡,所以才設此自毀機關。誰知財神等了十來年仍沒等到該來的人,卻讓無名十六給誤打誤撞觸動了機關,使他的計劃前功盡棄。
蔡風所猜更沒錯,地道之中還有安全通道,而這通道的盡頭,正是最後一堆火藥燃爆之處,這盡頭的通口並未打開,只有等那火藥爆炸,才會炸開最後一層士。
出口之處正是莊門口,在凌能麗身邊炸開的那一堆火藥,也正是蔡風所在地道的出口。
蔡風在地道口被炸開之時,立即躍出地道,地道之外,已是一片狼藉,血腥滿地,且正是凌能麗受危之時。
在雪霧與土霧之中,眾人根本無法捕捉到蔡風的身影,甚至他是怎樣接近凌能麗也無人知道,包括凌能麗自己。
凌能麗只覺一股暖流湧向她的七經八脈,精神一震之時,血煞五已經被震得飛跌而出,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同時,她的耳邊傳來了蔡風的輕呼,這才知道出手相攻,竟然同時將血煞四和那老者擊殺,使她禁不住心中大喜。
爾朱兆是個極為聰明之人,葛家莊眾弟子的確夠厲害,他們財神莊的人,根本就未曾受到嚴格的訓練,如何是這些人的對手?雖然後來在人數上佔了極大的優勢,可是蔡風一出現,更帶出無名十六這一群好手,立刻讓他屬下的高手死傷一片,那就是說半點機會都沒有了。
而讓他面對蔡風那更是絲毫希望也沒有,所以他惟有撤退一途。
蔡風對爾朱兆起了殺機,絕不想讓對方逃掉,對於爾朱家族的任何人,他都沒有什麼好感,甚至只有無盡的恨意。
三子見蔡風安然出來,且帶出無名十六,他精神立刻大振,重現神威,只殺得那些財神莊弟子哭爹喊娘。
財神莊中的所有局面此時全被三子控制,蔡風再不用擔心什麼,放下凌能麗,掠步向爾朱兆追去。
爾未兆一聲尖嘯,坐下的健馬更快地飛馳而出。
蔡風卻忽然感到一陣沉悶,經脈似乎開始混亂,不由得駭然駐足,心知又是那莫名其妙的傷犯了,只得望著爾朱兆逃走的方向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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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前,在地道之中,爾朱榮和黃海都劍出如電,劍氣蒸騰,雖然劍與劍並未相交,但那種壓抑的感覺卻令人駭然動容。
在地道之中,他們劍不相交,或許是因為怕激得地道塌陷,可是出了地道,他們之間的爭鬥卻讓人更感意外,這是與地道之中兩種完全不同的爭鬥方式,根本未見刀光劍影,甚至根本就未曾出劍。
黃海那柄擦拭得無比光亮之劍,只是斜斜地指著地面,懶散至極地姿態給人一種輕鬆愜意的感覺,毫無高手相爭的意態,但卻似乎可以隨著寒風,微浪而輕搖。他的整個人猶如深深嵌入了大自然之中,與自然融為一體。
爾朱榮似乎處於一種絕然不同的意境,雙手雖然也極為自然地攏於衣袖中,但整個身形似乎散射著一種逼人的氣焰,若劍氣一樣,凜烈而森寒。
彭連虎禁不住為之心神大動,一個絕世高手,武技的表現不再是一種形式,而是一種境界,一種自精神到心境的修為,而這種修為的最高境界,卻是回歸自然,意到神發,而非顯於外在的氣勢。
爾朱榮和黃海的劍意修為似乎走的是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子,但每一種創意都有其動人之處。
彭連點心頭不由得暗讚:「果然不愧為當世兩大劍術宗匠,的確有著讓人無法想像的可怕之處。」
其實,劍術的修為達到黃海和爾朱榮這種境界,已經完全不需要用劍,但他們所面對的,乃是生平最大的敵人,豈有不用劍之理?除非有一人想死。
黃海似乎有些不耐這種沉悶的僵局,率先移動了一下劍,或者可以說是將劍尖向上挑了一挑。
只那麼一點點,幾寸許的空間,但整個形式似乎突轉。
距離和角度給人的感覺是那樣的神奇,只那麼一點點的空間,竟然產生了讓人震撼無比的效應。
雪層在飛旋,在流動,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所牽引,作著極有規律的運行。寒風更烈,樹梢之上的雪團飛落更快。
黃海的身上也同樣湧起一股無法形容的氣勢,在剎那之間,似乎凝成山川,高不可攀,聳立如五嶽,氣派非凡,他手中那柄普普通通的劍,竟然殺意四射,透著強霸至極的壓力。
爾朱榮眼角射出一絲訝異的神色,似乎只是因為黃海的劍勢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電芒劃破長空,卻並非射向爾朱榮,而是停駐於虛空之中,黃海的雙臂合在一起,再下墜之時,居然牽動了那片昏黃的雲彩。
彭連虎和一旁圍觀的高手禁不住全都大惑不解,黃海施展出來的並不是傳說中所謂的黃門左手劍,而是雙手使劍,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力量,居然牽動了天空中的浮雲,這的確是一種奇觀。
「好!」爾朱榮再不能不動,那片昏黃的雲彩向他的頭頂狂壓而下,滅絕性的氣機,像泰山壓頂一般,是以,他不能不動,不能不出手。
黃海一出手就使出如此可怕的猛招,的確讓人心驚。
「轟!」黃海的劍並未落地,但也並未擊中爾朱榮,可那洶湧的劍氣卻苦悶雷般重擊於地。
雪花飛舞,在迷茫的雪霧中,爾朱榮猶如一點淡淡的幻影,破人昏黃的雲彩,一朵亮麗的劍花在黃海的劍影之中綻放,且一盛再盛,幾乎吞噬了所有的光和影。
黃海和爾朱榮自己也完全被這朵無比絢麗的劍花所吞噬。
「叮叮……」劍響之密集,幾乎分不清中間的停頓,全都凝成一串長長的脆響。
黃海的身形只在虛空之中翻了兩翻,踏在一根斷了的碎枝上,若滑翔的雄鷹,劍轉左手,拖過一道亮麗的彩弧,向爾朱榮撞去,那種神奇般的軌跡,只讓一旁觀看的眾高手驚歎不已,無論是力道和角度,抑或速度,都達到了至善至美的地步,沒有半點瑕疵。
爾朱榮的劍回收,猶如一張嚴密的網,絲風不透的網。
「轟!」兩劍相擊並非直接相交,卻是無形的劍氣交擊,所以發出的聲音沉悶異常。
地上的雪花飛楊,勁氣四溢,使潭中之水狂升而起,就像是突起的一條巨龍,突兀而怪異。
黃海的劍絲絲入扣,每一劍的弧度都像是一個完美的藝術精品。爾朱榮的劍在守勢之中又藏有無限的生機,似乎任何一刻都會有爆發的可能,而且是一發不可收拾。
爾朱榮在退,天下間能夠讓爾朱榮後退的人的確太少,但黃海卻是其中之一,雖然爾朱榮的劍招並未亂,更不是落在下風,可單憑讓爾朱榮後退一舉,就足以讓任何人感到驕傲。
「族王,小心!」爾朱情和爾朱仇同時驚呼出聲,因為爾朱榮竟然踏到了水上,在那激烈動盪的浪頭之上踏行。
黃海也同樣雙足踏於波濤之上,氣勁相激之下,深潭之中的水若被強勁的火藥炸開一般,「嘩嘩……」巨浪狂衝四射,劍氣所至之處,水面激盪洶湧。
氣氛之烈完全是一種陽剛的霸意。
彭連虎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兩人的身形,甚至兩人所踏波紋的差別也絲毫逃不過他的雙眼。
爾朱榮與黃海所踏之浪,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形式。
爾朱榮腳下的浪全是一圈圈內陷的暗紋,似乎製造了一個個頗渦,而黃海腳下卻是浪濤抬升,似乎他的腳下有著一股股吸力,使得水面之水隨著他身形的升高而抬升,構成一種異樣的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