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出來的時候,在走廊等待的眾人立刻圍了去。
「我已經盡力了,」戴著單邊眼鏡看起來溫文爾雅的老醫生如是說道,「但是現在事情已經超出了我們醫生力所能及的範圍,如果要救這孩子的話,就找光魔工匠給她換人工器官。雖然人造心臟非常的昂貴,但是人的生命可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啊!」
留下這樣的忠告之後,老頭搖搖頭,在奧拓斯達的女兒娜吉莎的引領下正要離開,卻因為忽然想起了什麼而回過頭補充道:「對了,要找光魔工匠的話最好立刻行動,那孩子剩下的時間不多了,而工匠打造心臟也是需要時間的。」
徐向北目送著醫生緩步離去,然後長長的歎了口氣。
「不知道那位當姐姐的會怎麼做呢?醫生可是已經發了病危通知了啊……」徐向北這句話有一半是說給自己聽的,所以帶了些地球人的常識,不過聽到這句話的奧拓斯達似乎並沒有足以從這隻言片語之中察覺到異常的敏銳,他只是聳了聳肩,然後開始摸火柴。
徐向北的肩膀被什麼堅硬的東西輕輕碰了碰,他稍稍低下頭,看見的是杏的側臉。少女斜眼看了徐向北一眼,又轉頭望向緊閉的裡迦的房門,輕聲說道:「雖然由我說這話實在有點自作多情,不過,夏亞你算是有錢人,有那麼大一條船,還是全金屬外殼的,又養著那麼些人形羽翼當女僕,而西雅大姐的佣金也多半低不到哪裡去,如此有錢的你就不能慷慨解囊一下麼?」
徐向北無語了,他擰頭望向身後的梅加耶拉,將月光舟改造費用劃出交給莉諾卡之後,徐向北這位「公爵」剩下的錢都統一交給了梅加耶拉來打理,徐向北是徹底撒手不管了。可就算這樣徐向北也知道,月光舟的財政狀況絕對說不好,如果傑西恩雅和那些羽翼女僕都是收工錢的話,沒準自己這個時候已經破產了。
果然,梅加耶拉很無奈的搖了搖頭,她踮起腳尖將嘴湊到徐向北耳邊耳語道:「實在非常抱歉,可是這四個月來完全沒有進賬。又按照您的指示堅持全員地伙食費自理,再加啟航前必須要採購給養和其他的備用物資,我們實在是拿不出錢借給提娜迦小姐了……」
「好,打住!」杏忽然打斷了梅加耶拉的報告,而且她還很粗魯的隔著徐向北用手抓住梅加耶拉的肩膀,用力將踮著腳尖的少女的肩頭按回原來地高度。
接著杏甩了甩長髮,煞有介事的向梅加耶拉豎起食指,一板一眼的「教訓」道:「跟你說哦,月光舟的女僕次長小姐,女孩子就算要跟男人耳語。也絕對不可以踮起腳尖,這樣會有損你身為女孩子的聲譽的!」
因為這個話題跳躍實在太過突然,和這個話題完全無關的徐向北不由自主的脫口反問道:「為什麼?」
「這不是很明顯的麼,這都想不明白真應該給你的大腦補點鈣了,要不我去找桶石灰直接敲開你地腦殼灌進去好不好?」杏以認真的神情對徐向北說出了如此生猛的話之後就盯著徐向北的眼睛直看,她似乎覺得只要這樣威脅一下徐向北就能自己開竅,不過觀察的結果讓她大搖其頭,「真是沒辦法。你看,這種咬耳根的行為,在外人看來不就像是接吻一樣麼,如果女孩子再踮著腳尖。那看起來不就像是主動的那一方麼?所以當實在不得不咬耳根的時候,就不能踮腳,這叫兩害相權取其輕也。」
這一番論證聽得徐向北啞口無言,該說她什麼好呢,這算是脫線還是吃飽了撐地?
緊接著徐向北就發現,由於杏的這番近乎胡鬧的舉動,周圍凝重的空氣似乎又開始流動了……她故意地?徐向北剛產生這個猜測,杏就吊起眼角,瞪著徐向北:「怎麼了?我說的不對麼?」
這個人……剛剛那只是本色演出……能做出擁有這樣的個性的羽翼的光魔工匠究竟是何方神聖啊……
就在大家因為杏的話語或微笑或搖頭的時候。裡迦的房門卡啦」一聲打開了,眾人矚目的焦點立刻就從杏和徐向北身轉向那敞開地門扉,大家都在等待著屋裡的人從門扉後走出。
首先走出來了是一直在房裡照顧裡迦的莎娜雅,緊跟其後的是面色憔悴的提娜迦——這種脆弱的表情出現在平時總是一副成竹在胸模樣、沉靜而堅強的少女臉地時候,反而顯得更加地惹人哀憐。
「提娜迦……」此時在場的爛好人一號徐向北和爛好人二號杏異口同聲地對少女吐出包含著關切的話語,卻因為兩人的「配合」實在是太過天衣無縫而不由得停住,隨即尷尬的對視了一眼;而奧拓斯達因為年齡比較大。所以依然很沉著的抱著手臂一言不發。似乎在等待提娜迦自己開口——他大概已經從自己妻子的表情中猜到了接下來的發展。
隨著「」的一聲輕響,提娜迦的雙膝跪到了走廊的地板。緊接著少女的兩手按住面前的地面,腰部隨之深深的彎下,直到她的額頭緊貼著在地的雙手為止,伴隨著這個動作,少女那頭漂亮的髮絲在地如花朵般鋪開。
「拜託了,請救救我妹妹!」提娜迦就這樣維持著跪地的姿勢,以異常誠懇異常迫切的聲音說道。可徐向北注意到,她那因為跪姿而彎曲著的手臂在不斷的顫抖,他不由得開始猜測少女此時究竟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態跪在地,對這些不過才認識月餘的人卑躬屈膝的求救。
於是他的心情變得越發的糾結,原本提娜迦姐妹和月光舟並沒有什麼聯繫,雖然妹妹一直在接受希達與荷麗埃塔的照顧,雖然姐姐提娜迦那漂亮的外貌和直率的性格也讓徐向北頗為喜歡,但是說到底對於月光舟來說,這對姐妹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而按照三千年前那位窺視未來的傾聽者女孩地預言,月光舟承載的可是這個世界的未來……
和多菲雷亞不同,她們不過是外人罷了。
儘管理性是這樣告訴徐向北的,可是在他腦海裡。剛剛提娜迦那副憔悴的模樣就是揮之不去,攪得徐向北的胸膛一陣陣的氣悶——
為什麼我到了異界就淨碰這樣地事情啊!為什麼我就沒有足夠多的錢,然後這裡豪邁的一擲千金隨即換來一個忠誠的衛士外加一個很可愛的妹妹?到底是哪個混賬神仙安排的這次穿越,她怎麼能這麼偏心呢!
而這個時候杏和妹妹瓊對視了一眼,首先對提娜迦的請求做出了回應:「我們姐妹的積蓄雖然不多,不過應該能發揮一些作用。」
「非常感謝!」提娜迦依然保持著跪姿,只是轉動脖子抬起頭仰望著杏。「真的非常感謝你們……」「呃……別,這是……怎麼說呢,這是,應該的……」剛剛還一臉豪爽地杏這個時候卻偏過臉去,掩飾著自己那由害羞而生的尷尬,「你看,我們姐妹倆和你們姐妹倆都是朋不是麼……而且錢這東西很好賺的,隨便抓幾個通緝犯就行了嘛!」——
朋……麼?
看著杏的背影,還有那微微泛紅的側臉,徐向北不由得舒了口氣。他忽然開始羨慕起這名少女,比起精於算計的自己,像杏這樣豪爽的生活沒準要輕鬆許多,也快樂許多……而且雖然大家都覺得今天午他徐向北結結實實的男人了一把,但是現在這個狀況看,自己地所謂男子氣概還比不這名年齡沒準比大二的他還小的羽翼少女呢……——
錢這東西,大不了啟程前到伊特古拉附近再清剿幾股海盜就有了嘛!
「怎麼了?幹嘛一直盯著我看?」一臉不好意思的杏在這個時候察覺到徐向北地目光,於是臉的紅暈變得更加明顯。她用少見的嬌嗔口吻抱怨道,「就算是我也會……我也是女孩子啊!」
確實,現在杏的表情確實女孩味十足——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時候?徐向北在心裡對自己吐槽。接著他裝腔作勢的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對身邊的梅加耶拉說道:「次長,留下兩個月的伙食費,金庫裡剩下的錢都拿出來。」
「瞭解。」梅加耶拉也配合著徐向北的口氣,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啊啦啦,說得這麼輕描淡寫是為了彰顯自己的闊氣,還是想表明自己已經盡力了?」杏瞇著眼睛壞笑著問道,剛剛那副很有女孩子味道的表情跑得還真乾淨。
而提娜迦則再一次彎下腰低下頭,對徐向北感謝道:「真的感激不盡……」
當提娜迦抬起頭注視著徐向北的時候。她那真誠的目光讓徐向北終於瞭解到杏剛剛的心境,他也不由自主地擰過頭,好掩飾自己地尷尬……
就在這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奧拓斯達開口了。
「這樣真地好嗎?」奧拓斯達朗聲問道,聲音嚴肅呆板,「我們當然不介意對你們伸出援手,但是。這樣真的好嗎?不是通過你自己的手。而是依靠我們的幫助來拯救自己的妹妹,這樣真的好嗎?」
「等一下。奧拓!你怎麼回事?」正在很開心的欣賞徐向北不好意思的模樣的杏聽到奧拓斯達這話猛的擰過頭,質問奧拓斯達的時候她臉滿是不解——事實徐向北也很驚奇,奧拓斯達不應該是相應這個懇求響應得最乾脆的那個才對麼?
「如果,」奧拓斯達完全不理會杏的質問,可他那少見的嚴厲的目光讓杏不由自主的住嘴了,於是奧拓斯達繼續用平靜,卻嚴肅的聲音說道,「如果只要放下自尊下跪,就能夠保護對自己最重要的事物,這個世界未免太輕鬆了。」
提娜迦的肩膀在顫抖,她就這麼跪在地,低著頭,完全沒有了剛才發出請求時那種不顧一切的魄力,現在她讓人覺得就是個單純的無助的少女——而且她那模樣。讓人沒來由的覺得,她那擋住臉龐的長髮後面隱藏的一定是張淚臉。
由於提娜迦這幅模樣實在太過淒慘,徐向北不由得想過去狠狠地堵住奧拓斯達的嘴……
「夏亞你別管,還是說,你現在依然覺得午的時候自己不該挺身而出,而是期待有什麼別的人能夠讓多菲雷亞免遭皮肉之苦,是這樣嗎?你後悔了嗎?」
奧拓斯達的目光讓徐向北停住了已經開始往抬的手。他沉默了一會兒,隨即一邊搖頭,一邊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語嚥回了肚子裡。
「我再問你一次,這樣真地可以嗎?」奧拓斯達重複了一遍最開始的問題,就環抱著雙手沉默不語,等待著少女的回答。
提娜迦雙肩的顫抖越來越明顯,以至於徐向北心中剛剛壓下去的「奧拓斯達太苛刻了」的想法又開始抬頭,反正他徐向北是絕對做不到這種程度,如果換成他的話,這個時候早就因為心軟而轉而安慰少女了……
可就在時候。情況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你啊,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陌生的女性的聲音。
徐向北循聲望去,一名有著成熟外貌的高挑女性進入了他地視野。女性一身和莉諾卡同一風格的工裝打扮,左手提著一個讓人不由自主的聯想到工具箱的巨大箱子,右手則……捏著個檸檬?
由於那個黃澄澄的橢圓形物體實在太有違和感了,徐向北一下子就想起來幾個月前莉諾卡曾經跟自己說過的那個「怪人」。
為什麼給月光舟提供合金冶煉服務的光魔工坊老闆會出現在這裡啊?徐向北剛這麼想,娜吉莎的身影從那名女工匠地身後露了出來,解釋了徐向北的疑問。
「你啊。還是和以前一樣,登場的時機總是那麼不湊巧。」奧拓斯達一臉的無奈,從口吻來看,這名女工匠多半也是他地舊交情了。
「廢話少講。病人呢?娜吉莎可是一副我不立刻來那女孩就死翹翹的模樣拼了命的拜託我快點。」
這句話讓提娜迦猛的抬起頭來,她用難以置信的目光來回看著奧拓斯達和那名女工匠,而讓徐向北倍感驚奇的是儘管她的眼睛已經紅腫,她的臉卻完全沒有淚痕——不知道著算是堅強呢,還是單純的倔強?
女工匠掃了眼跪在走廊當中地提娜迦,又轉頭看了眼提娜迦身邊的門,也不等奧拓斯達回答就徑直穿越眾人推開門,走進了裡迦的房間。
有那麼一瞬間徐向北完全掌握不了狀況,隨即他才意識到。奧拓斯達早就決定要幫助提娜迦姐妹了,所以才會讓娜吉莎跑去找自己認識的工匠。
實際,在場的人都迅速的理解了這個事實,只有跪在地的提娜迦還是一臉地驚愕,她不解地看著奧拓斯達。
奧拓斯達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最後只好一聳肩一攤手,對提娜迦解釋道:「反正。就如你看到地這樣。裡迦我們是不會袖手旁觀的,畢竟看著那麼可愛的女孩子無助的死去。這不是我們庫洛卡瓦家的男人的作風,對,夏亞!」
奧拓斯達一邊說一邊用力的拍著徐向北的肩膀。
徐向北無語了,他忍不住在心裡對大叔吐槽:為什麼要拉我,而且我什麼時候成了庫洛卡瓦家的男人了,要說這話也等你把女兒嫁給我再說!
「但是相應的!」忽然,大叔的話鋒一轉,他再一次以嚴肅的目光盯著提娜迦,「你必須要向我們展現你的決意!就像午夏亞挨那一百鞭時那樣!」
「是兩百鞭。」糾正奧拓斯達的錯誤的同時,徐向北的背脊似乎又一次火燒似的痛了起來。
奧拓斯達的話語讓提娜迦的臉色漸漸的恢復了往常的模樣,她從地站起,挺直自己的腰板,同時用手背用力的抹著眼睛,將依然殘留在眼眶中的某種液體擠壓出來,擦到自己的手臂的肌膚——
她果然哭了。
「請問,我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