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莉諾卡聆聽傑西恩雅那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教誨的同時,裡迦也透過自己臥室的窗戶看著正和徐向北他們聊著天的提娜迦。
希達坐在少女身邊,就著燭台的微弱光芒安靜的翻著攤開在膝蓋的本。
時間就這樣悄悄的在希達翻所發出的那輕微的沙沙聲中緩緩流逝。
實際,在希達主動承擔起照顧裡迦的責任的這些天裡,這間臥室裡多半都是這樣的光景:散發著似乎足以拒絕一切的氣魄沉默不語的坐在床的年幼的少女,和完全無視了少女的氣魄和偶爾顯露出怒氣的目光,自顧自的坐在病床邊讀的梳著兩條細麻花辮的少女,久而久之這幅畫面竟然有了某種奇妙的和諧感,彷彿這間房裡的狀況本來就應該是如此。
忽然,裡迦非常少見的主動打破了沉默,說話的時候少女雙眼依然盯著窗外的廣場姐姐那細小的身影,口氣裡面也滿是一副不情願的調調:「吶,我問你,你和我是一樣的?」
希達依然低著頭,纖細的手指夾起頁的邊緣,輕輕翻過新的一頁,接著她一邊彎起食指,用充滿骨感的指節壓平頁與脊相接的地方,一邊將目光轉向裡迦,笑著反問道:「確實呢,我們倆有很多相似點,不知道你指的是哪方面呢?」
裡迦不悅的皺起眉頭,賭氣似的將目光移開,還稍稍側過臉去,這使得兩人之間再次陷入了沉默。而在這過程中希達一直微笑著,用溫柔而真誠的眼神看著少女,似乎在鼓勵少女繼續開口。
終於,裡迦繳槍投降了,似乎不甘心就這樣認輸。少女在開口前瞪了希達一眼,才打破了沉默:「別裝了,你肯定知道我的意思!你也能看見人的內心?」
「不可以哦。」希達這句話剛出口,裡迦臉就露出狐疑的表情,卻被希達一笑帶過,「我不可以看見人類的心靈。但是相應地,我可以看見的靈魂哦!品嚐——不,品評的靈魂,傾聽歷史的聲音,從某種意義說,我的確和能夠聽見人的心靈地聲音的你是一樣的呢。」
希達這一圈彎子繞過來,再一次讓裡迦皺起了眉頭,不過少女依然意識到希達這是在承認自己的猜想,同時進行了相應的修正,於是她點點頭。一半是自言自語的說道:「原來如此,雖然是同類,卻各有側重,是這個意思?」
「就是這樣。順帶一提,知道我們存在的人,一般都將我們稱為傾聽者,」希達笑盈盈的應道。接著她抬起右手豎起食指,用和小孩子講故事般的口吻說,「除了我們倆之外,還有能夠聽見火焰的聲音和聽見風地聲音的傾聽者呢,很厲害。」
裡迦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她彷彿忽然對這對話失去了興趣而別過臉去,所以房間裡第三次陷入了沉默。
「這樣真的好嗎?」稍稍等了一會兒之後,換希達打破沉默了,「你應該還有想問的事情?」
「不用你管。」裡迦依然側著臉。可剛說完這話沒過幾秒,少女那僵硬的臉龐就漸漸軟了下去,她從眼角悄悄瞟了希達一眼,發現儘管被自己這樣無理的呵斥了,拖著細麻花辮地少女依然滿臉柔和的笑意,溫柔的注視著自己。
也許是在感歎自己果然拗不過這個人。裡迦歎了口氣,乖乖的將頭轉了回來,將臉正對著希達,這一回她開口的時候,那種一直伴隨著她的氣勢和決意驟然消失無蹤——她那還略顯稚嫩的嗓音還是頭一回讓人覺得像是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吶,到底要怎麼樣才能露出你那樣子的笑容啊?」
希達輕輕闔膝蓋地本,然後輕輕甩了甩自己那細長的麻花辮。一本正經的回答著裡迦的話語:「的文字。就像是是的表情,雖然我們和寫人無論是在時間還是在空間都隔著難以逾越地鴻溝。但通過本的文字,我們還是可以依稀窺見寫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同樣的,人的表情也是一樣的。笑容並不是必要的,有地人就算一直板著臉孔也能讓人察覺到他地善意,有的就算滿臉笑容也只能被歸為虛偽,因此,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請裡迦你先回答我,你是什麼樣地人呢?」
希達拋出來的這個問題大概可以被歸類為人類一生中最難回答的是個問題之一了,沒準還能位列三甲,因此這個看似隨意的問題理所當然的讓裡迦整個人愣住了,少女臉表情表明她正在努力的思索,可最終她只能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而且,我們真的算是人類麼?在姐姐跟香吉士出去工作的時候我寄宿的那戶人家並不知道我的能力,卻依然會時常露出像是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著我,每當這個時候我總能從他們心裡讀出畏懼,可我卻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吶,我真的還算是人類麼?希達你,真的是人類麼?」
「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清楚呢。因為人類的定義本身就很難界定,不是麼。」希達用自己右手輕輕按住自己的胸口,就像在朗誦詩歌一般,用清澈的嗓音娓娓訴說著,「聽到歷史的聲音也好,聽到心靈的聲音也好,說到底都是和第八粒子共鳴的結果罷了,如果說能夠和第八粒子產生足夠的共鳴就不是人類的話,那世界那些擁有幻翼級別實力的人又怎麼算呢?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很多,界定的方法不同,是否是人類這個問題的結果也不同。所以我覺得我們大可不必在這面較真。」
希達將身體微微前傾,把放在胸前的右手挪到裡迦的病床邊緣,她就這樣撐著床,將臉湊向少女,用閃爍著未名的光芒的眼神注視著裡迦的雙眸:「重要的是,裡迦你認為自己是人類麼?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我……」裡迦地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她躲開了希達的目光,過了半晌才反問道。「希達你又希望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我想成為即使悲傷也能展露美麗笑容的人。」大大出乎裡迦的意料,她的話音還未落下,希達地回答就脫口而出,少女的嗓音如徐徐的清風,卻又蘊含著清風所不具備的某種特質——人說風過無聲,可希達的話語卻似乎在整個房間中留下了讓人難以忽視的迴響。
有那麼一瞬間裡迦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希達的話語。她只是愣愣的看著希達那溫婉的笑容,下意識的用自己地雙眼見證著司少女對自己的期望的實現。
注視著那如堇花一般的美麗笑靨,裡迦不由得猜想,在這名少女那句堅定的話語,以及這笑容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過去什麼樣的記憶?雖然因為她是自己同類地緣故,自己的能力對她絲毫不起作用,但是總覺得——不,應該說是沒來由的確信,這名少女一定是跨越了許多難以逾越的事物,許多難以忍受的記憶。才終於實現了自己對自己的期待。
忽然,裡迦知道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了——
我希望像眼前這個人一樣,成功的跨越那些擋在自己面前的事物,跨越那些痛苦地事情,難過的事情,最終成為能夠隨時隨地的展現美麗笑靨之人。
然後裡迦驚奇的發現有溫熱的液體正一滴滴的從自己地臉頰滑落,她不由得感到一陣奇怪。按照希達所說,想到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之後,不應該高興才對麼?那為什麼淚水會止不住的流下來呢?
就在這時候,少女的視野歪斜了,等她反映過來之後,她發現自己的臉正緊貼著希達那扁平的輕易就能碰觸到助骨的胸膛。
在希達地懷抱中蜷縮著嗚咽了好一會兒之後,裡迦用還微微顫抖著地聲音說道:「其實,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的。爸爸是為什麼離開我們。為什麼丟下我們。畢竟,我是個能讀取人心地怪物啊。」
就和眼淚一樣,話語控制不住的從裡迦的嘴裡流出,少女低沉的宛如耳語的聲音訴說著:「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是媽媽得了要很多很多錢才能治癒的重病,就和現在的我一樣快死掉了。爸爸只是為了幫媽媽治病,才帶著媽媽離開的,根本就不是去做什麼任務。爸爸走的那天,他心裡想著的全部是如何治好媽媽的病,我和姐姐在他心裡根本連影子都看不見……所以,所以直到現在我都時常會想,沒準爸爸根本就沒死。他只不過是不想要我們了……不想要我和姐姐了……
「而每次姐姐做任務的時間一長。我總是會害怕,是不是姐姐也不要我了。不要我這個會讀心的怪物了……而每當看見姐姐心裡浮現出對天空的憧憬的時候,我總是害怕得不得了,總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對她大喊不要拋棄我!
「……我根本……我根本……沒有我姐姐就能自由飛翔了這種想法,根本就不是我的真實想法啊!」
「吶,希達,告訴我,」裡迦的聲音變得孱弱,細若游絲,甚至讓聽者不由自主的產生說話人已經是風中殘燭的實感,「一邊偷窺著別人的想法,一邊卻連自己都欺騙,這樣的我……這樣醜陋的我,真的算是人類麼?這樣的我,還有可能像你一樣露出那樣美麗的笑容麼?」
希達輕輕撫摸著懷中裡迦的背脊,當少女那窄小的肩膀終於不再顫抖了之後,方才一直在聆聽的希達開口了:「裡迦,你知道詠禮麼?」
裡迦微微昂起頭,司少女從她的表情中輕而易舉的得到了答案,於是她開始為同為傾聽者卻完全沒有受到過相關訓練的裡迦講解道:「所謂詠禮啊,就是可以讓我們傾聽者人為的加強我們和第八粒子的互動,來達成某種目的歌謠——或者說咒語,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會把詠禮唱出來。能力不同的傾聽者,詠禮也不盡相同,使用某些大型的詠禮的時候,還有可能具現出很漂亮的禮裝哦!」
突如其來的說明讓裡迦一副不明就裡的樣子,可希達卻絲毫不在意,她繼續撫摸著少女的背脊,輕聲講述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可能比你還要小一點的傾聽者少女,在她哭著聲稱我不要這種能力,我不要當傾聽者的時候,她的母親教給她第一首詠禮。那是所有詠禮中最簡單的一首,也是最沒用的一首,因為那首歌謠的力量太小了,太微不足道了,但是那首詠禮後來卻成了那名傾聽者少女最喜歡的歌謠。
「那名傾聽者的少女的母親是這樣說的:覺得悲傷的時候就唱這首歌,你會發現這首歌所擁有的力量」
說完希達將一直撫摸著裡迦的背脊的手輕輕抬起,掌心向舉在空中,接著她開始低聲吟唱。
那是宛如搖籃曲般輕柔動聽的旋律,那由不知名的古老語言構成的詞句帶著莫名的暖意,在希達那輕盈透徹的嗓音的演繹下,這首淡淡的飄渺的歌謠輕而易舉的就侵入了裡迦的內心,淡淡的安逸和舒適滋潤著少女的心田。
忽然,裡迦的眼睛瞪大了。
那是一團小小的光芒,就如燭火一般,卻有著比燭火更旺盛的生命力。
那團光芒在希達的掌心輕快的跳躍著,簡直就像隨著歌聲起舞似的,原本安逸平和的歌聲在這小小的光芒誕生之後,就一下子具有了某種活力,變得輕快起來——儘管歌謠的旋律依舊。
一開始裡迦只是聽著歌,看著那火焰,可不久之後她也抬起了手臂,跟著希達一起吟唱。
兩團火焰輕輕跳動著,讓整個房間都充滿了淡淡的暖意。
歌聲結束之後,火焰也緩緩熄滅,裡迦卻依然意猶未盡的盯著自己的掌心。
她抬頭的時候,迎接她的是希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