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深了,月光舟上的喧鬧也漸漸歸於寂靜,偌大的入沉睡,因為人少而顯得空蕩蕩的艙室內只有主引擎發出的嗡嗡聲,以及船體外狂風撕扯外殼發出的呼嘯。
在辛德蕾拉睡著之後,徐向北穿好衣服,輕輕拉開自己艙室的門,離開了房間。
因為發電機才剛被製造出來,月光舟的電力照明還只是個畫餅,所以徐向北面前貫通戰艦頭尾的通道依然是一片陰暗,只有設置在艙壁底部的螢光體射出微弱的光芒。靠著這光芒要視物有些困難,卻足以讓夜晚沒有掌燈行走在這通道上的人不至於摔跤。
徐向北稍微花了點時間才適應走廊裡的光線,他邁開步子剛走了沒幾步,他身後的通道裡就亮起些微的搖曳著的光芒。光芒在地面上勾勒出的徐向北的影子,那影子輕輕跳動著,讓徐向北意識到背後的光芒應該是來自什麼人端著的燭台。
徐向北回過頭,昏黃的燭光中短髮的少女低著頭,輕輕叫了他一聲:「晚上好,父親。」
「晚上好,琳芙絲。」徐向北一邊回應,一邊習慣性的伸出手去摸了摸養女的頭,經過這些天的訓練生活,琳芙絲似乎將摸頭這個動作視為一種獎賞,她微微抬頭,瞄著徐向北的臉,看起來正為無緣無故得到獎賞而納悶。少女的動作讓徐向北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繼續撫摸著琳芙絲的腦袋,模仿著自己印象裡慈祥的長輩地模樣和語氣說道:「琳芙絲。現在我是你的父親,父親對疼愛女兒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吧?所以乖乖接受就好了。」
「是,父親。」琳芙絲輕輕點點頭,原本因為看見養父而繃緊的表情微微鬆懈下來,趴在她肩膀上的斑紋大肥貓(徐向北心裡管這貓叫加菲貓)則對著徐向北懶洋洋的「喵」了一聲。
看著默不作聲的琳芙絲,徐向北沒來由的覺得有些不痛快,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徐向北皺了皺眉頭,上下打量著琳芙絲。由於被徐向北盯著看。琳芙絲的表情變得越發地不自在,而她這不自在的表情讓徐向北猛然醒悟。
徐向北歎了口氣,他將放在琳芙絲腦袋上的手移動到了少女地肩膀上。鄭重其事的對自己地養女說:「我說,我們是老爸和女兒的關係。不是奴隸和主人,你板著一張臉是什麼意思嘛,給人看到了鐵定會以為我虐待你還是怎麼的……」
「對不起……」回應徐向北地是少女纖細愧疚的聲音。
「又來了。」徐向北抬起另一隻手搶過琳芙絲手裡的燭台。放在少女肩頭的手稍微一用力,就把少女拽進了自己的懷裡,「聽好,女兒用這種態度對爸爸是不對的,訓練之外的時候不要那麼嚴肅,要開心,想撒嬌的時候就撒嬌,這樣才像真正的父女不是?沒有父親會討厭女兒耍點小脾氣的……」
琳芙絲在徐向北地懷裡有些不知所措,她抬頭看著徐向北的臉,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樣子。
「總而言之,」在非常主觀臆斷地對天下所有父親的喜好下完定義之後,徐向北稍稍低下頭。學著小時候他爸爸最喜歡地動作,用下巴上的鬍渣蹭著琳芙絲的腦門。「我一直都想有個女兒,我會以對待自己親女兒的方式對待你,所以希望你也把我當成真正的爸爸。」
對於徐向北這番「真情訴說」,被徐向北的鬍渣搞到很酸的琳芙絲一面縮起脖子躲閃著,一面像往常一樣輕聲應道:「是,父親。」
養女和剛剛並無二致的回答上徐向北重重的歎了口氣,他聳了聳肩,一半對琳芙絲一半自我安慰的說:「哎,就先這樣吧,不急,我們可以慢慢來……不如這樣,就先從稱呼改起吧,以後我就叫你琳,而你也不要用那個書面得要死的『父親』來叫我,太見外了,喊『爸爸』就好了,可以吧?」
琳芙絲順從的點點頭。
徐向北終於放開女兒的肩膀,自己端著燭台轉身向前走去。
琳芙絲卻沒有立刻跟上他的腳步,少女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著養父在燭光裡晃動著的背影。
徐向北走了幾步,發現琳芙絲沒有跟上來,就回頭招呼少女道:「還愣在那裡幹嘛,琳,你要去值班室對吧?剛好我們同路,一起走吧。」
「啊,恩。」對於徐向北的話語,琳芙絲的反應稍微慢了一拍,從自己思緒中脫出的少女一邊邁開腳步,一邊應著,「這就來……」
聲音在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短暫的中斷之後,少女用和往常有著些許不同的聲音補上了稱呼:「……爸爸。」
這個詞出口的同時,少女的腳步聲似乎也變
輕快了那麼一點點,她趕上徐向北,在養父身後一點著。
「剛剛睡得好嗎?」徐向北一邊以散步的速度沿著艦內通道行走,一邊側過臉和女兒「閒話家常」。按照梅加耶拉訂出來的輪值表,今天晚上是琳芙絲值前半夜的班,所以剛剛尤歌朵拉製造出騷動的同時,琳芙絲正在自己的艙室裡睡覺。
「嗯,有好好睡,爸爸。」少女在徐向北身後認真的答道。
「這樣啊,今晚值班辛苦要辛苦你了,對了,你還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愛麗絲來整理床鋪的時候說了一點,但是我沒答話,所以她就沒有繼續說了……」
「這樣啊……」
二人就這樣交換著簡單的對話,向著船尾的值班室走去。值得一提的是,剛剛還在強調「要有父女的感覺」地徐向北卻一點沒意識到,現在他們倆看起來確實有那麼點父女的意思了。
等徐向北將剛剛船上發生的一切概略的講述給琳芙絲聽之後。值班室的艙門已經到了二人跟前。
拉開艙門之後,徐向北看到了預料之中的人,他對值班室裡正在享用紅茶的少女打招呼:「晚上好,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
「好慢呢,夏亞。」辛西婭沖徐向北揚了揚手裡的茶杯,如此抱怨道,可她的語氣裡卻聽不出半點地不悅。
徐向北聳聳肩,神態自若的在辛西婭對面的沙發上坐好,將手裡地燭台放下後。順手接過恩萊科遞過來的紅茶,輕輕嘗了一口之後他放下茶杯,看著面前少女地臉說道:「你會在這裡就說明。剛剛有話沒說完的人不止我一個了……」
「啊啊,真是的。夏亞你就只會想到這個理由麼?人家可是單純地想和夏亞你來個深夜茶會,好好的享受下二人世界呢。」辛西婭忽然換成悲慼的語調,裝出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明明在索蘭尼亞的時候人家還享受著正妻的待遇,可是一起飛之後,就變成了辛蒂莎的專用保姆,夏亞你都不肯正眼看人家了呢……」
面對裝模作樣的辛西婭,徐向北忽然有種很懷念的感覺,察覺到心中對以前被辛西婭捉弄的日子地懷念之後,徐向北暗自驚出一身冷汗,心想:難不成自己真是個M?他趕忙揮開自己腦中不祥的念頭,忙不迭回應道:「行了,辛西婭。適可而止吧。而且如果真是深夜茶會地話,現在外面這景色好像也不怎麼適合悠閒的喝茶呢。」
說著徐向北看向值班室那巨大地觀察窗,外面是一副比黑夜更加黑暗的景象。值班室內風雨燈那微弱的光芒似乎在碰觸到玻璃的那個剎那就被外面的黑暗吞噬殆盡,只有當遠方有閃電流竄在雲間流竄而過的那一瞬間。才能隱約看出外面正下著豪雨,被狂風捲著的雨滴就像巨大的魚群在著黑色的大海中游動著。
「啊,夏亞你這麼說有點過分呢,你就這麼確定我剛剛說的話裡沒有真實的感想在裡面?」辛西婭收起剛剛那做作的怨婦表情,一邊品茶一邊說。
「哦?這麼說你真的因為被冷落了而覺得委屈?」徐向北反問了一句。
「誰知道呢,沒準真有這麼一點也說不定。」辛西婭聳聳肩,輕描淡寫的答道,可她那輕描淡寫的語氣拿捏得實在是太好了,以至於聽者會不由得懷疑「啊,可能真是像她說的這樣」。
大貴族對自己的表情語氣的控制力還真是可怕。
「好吧,怎麼樣都行,」自知繼續扯下去肯定佔不到便宜的徐向北放棄了糾纏,決定開闢第二戰場,「比起閒扯,我們還是開始說點正經事吧。」
辛西婭非常乾脆的點頭,老實說這讓徐向北覺得有些意外,不過他也知道辛西婭並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女孩。
徐向北之所以半夜跑到值班室來,一方面是覺得剛剛和眾人在一起的時候辛西婭看起來有話想說又沒找到機會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有話要說的辛西婭最可能等著徐向北去碰面的地方就是值班室了;另一方面他也覺得應該就現在的狀況和辛西婭好好商量下。畢竟現在月光舟上的少女們當中,沒幾個在遠見和謀略方面能比得上辛西婭了——希達和貓子沒準有這個本事,但是那兩人看起來都不是商量事情的好對像……至於多菲雷亞,王女殿下在很多方面還是過於幼稚了一點,莉諾卡則乾脆就是個技術狂。
徐向北來值班室的意圖辛西婭不會不知道,實際上,少女會在這裡的緣由和徐向北差不多——她也覺得徐向北有話沒說,而且也想就現在的狀況和徐向北交換下意見,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兩人其實相當的合拍。
稍微整理了一
之後,徐向北清了清嗓子,可還沒等他開口,老管家出聲了:「夏亞先生,恕老朽多嘴,老朽認為接下來要商討的事情,在您正式決定對船上所有人宣佈之前,還是盡可能的減少知情者為好。」
說完老管家瞄了眼坐在徐向北身後裝在艙壁的椅子上的琳芙絲。
少女立刻起身打算離開,卻被徐向北抬手制止。
「雖然不知道接下來有什麼資料要公佈,但是我認為我地女兒無論如何都是可以信任的。」這麼對恩萊科說完。徐向北又把話鋒轉向琳芙絲,「琳,聽好,待會我們說的事情你都要好好聽,然後認真的思考。
謀略也是力量的一個環節,陰謀也是。記住,想要保護什麼,卻又不想弄髒自己的手是不可能的,因為陰謀雖然會被絕對的力量挫敗。但是當我們並沒有擁有絕對的力量之時,能挫敗骯髒地陰謀的,就只有同樣朊髒的陰謀。所以你必須學會用腦子。明白了麼?」
琳芙絲老老實實地點點頭。
「還真是令人感動的親子教學呢。」在一邊看著地辛西婭插嘴道。
徐向北沒有理會辛西婭的打趣,而是徑直將話題跳到了正經事上。連過度都省略了:「說老實話,剛剛尤歌朵拉的話裡面,有個時間讓我很在意。她說走私船隊和人魚狩獵隊地大規模失蹤,是從半年多以前開始的。不覺得這個時間實在太過巧合了麼,我和辛德蕾拉的第一次同契距離現在也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時間了。」
辛西婭露出沉思的表情,斟酌了好一會才點頭答道:「確實是很巧呢,但是你們同契的時候,身為同系列羽翼,並且身在距離多菲的艦隊覆滅地點如此之進的帝都的我都沒有感覺,遠在十萬公里之外的那個鬼巖城又是如何受到影響地呢?」
徐向北聳聳肩,老實的表示自己不知道。
「你想說的就只有這個?」辛西婭面露驚訝地神色,看起來這真的是出乎她地預料。「這個就算當時在大家面前說出來其實也沒什麼大問題吧,只要對新來的人魚保密就好了嘛!」
徐向北不置可否,實際上他除了這個還想到了別的東西——大半年前也正是自己穿越過來的時間點。按照一般論,打破位面間蔽障的時候。不都會伴隨著劇烈的能量施放的麼,比如打個雷閃個電什麼的,但是和穿越點處於同一個浴池裡的多菲雷亞卻毫髮無傷……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所以徐向北想,自己的穿越會不會也和風暴層的異變有關呢,畢竟這裡最不缺的就是雷聲和閃電。這才是他真正想找人商量的事情,可是不知為何現在面對辛西婭他又不想說了。
看徐向北不說話,辛西婭歎了口氣,似乎是打算不再追問——從某種意義上說辛西婭的還算是個滿善解人意的乖巧女孩。
「那個就先這樣吧,比起這些我這裡有些更有趣的情報。」
說完辛西婭看了眼恩萊科,老管家點點頭,隨即接口道:「是的,小姐。夏亞先生,您大概已經猜到了,老朽作為宰相大人的情報官,管理著大人的整個情報系統,我們常年收集布裡多瓦各大貴族,甚至布裡多瓦王族的情報。我們甚至滲透進了布裡多瓦王家的情報機關,然後我們發現了一份有趣的報告。該報告是布裡多瓦情報局對風暴層的高階羽翼狀況的調查分析狀況總結。」
「高階羽翼?你是說布裡多瓦在調查人魚一族的戰鬥力?」徐向北插嘴問道。
「不,顯然不是,這份報告描述的是常住在風暴層人魚人類混合居住區的人類高階翔士和羽翼的狀況。起先我們很好奇布裡多瓦王家的情報機關為何會對這個感興趣,但是在對這份報告詳細分析之後,我們發現了一處蹊蹺的地方:我們發現,儘管整個風暴層當中擁有高階羽翼的人類翔士都處於流動狀態,逗留最久也不超過三年,但是整個風暴層當中的高位人類翔士總數是卻總是維持一個相對固定的值。」
徐向北不說話,他把兩手十指交叉,擋在自己的嘴巴前,一邊沉思一邊等著恩萊科繼續說下去。
「然後,」老管家似乎是為了強調之後的內容,刻意頓了頓,「最讓我們感到奇怪的是,這份報告雖然記載了能夠推導出這結論的全部數據,調查總結裡寫的卻是無關緊要的結論,給人的感覺似乎……」
「有人在刻意隱瞞這個結論。」徐向北接口道。
這個時候,窗外剛好閃過一條巨大的閃電,隨即震耳欲聾的雷聲充滿了整個值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