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整個諾德森都開始騷動,夕陽的餘暉之中躍動在大樹枝幹上的那團紅色的火焰彷彿在預示紅色之夜的到來。
對利益分配心懷不滿的人們,對既得利益並不滿足的人們,想取回自己失去權利的人們,想剝奪他人權利的人們,祈求變革的人們,甘於現狀的人們——所有這一切都積累的許久許久,就像是高高堆起的乾柴,就等著那第一顆火星。
本傑明站在被塞巴斯基當作總部的三層樓房的後院裡,仰望著樹幹上跳動著的那團火焰,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咒罵著:「該死的,哪個幫派動作這麼快?」
本傑明剛剛才部署完抓捕三王女多菲雷亞的計劃,可這團大火一下子就把他針對今天夜裡做出的行動部署完全打亂了——他可沒有天真的認為這一把火燒過了就算了,今天晚上對很多人來說會是他們這一生中的最後一夜。
迪亞加拉的地下世界平靜得太久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巴望著能接著這次大公遇刺公國政局變動的時機重新分配力量,只不過,按他本傑明的推斷,重組將會在大公國的各派大貴族們為了爭奪執政權而兵刃相見之後發生,至少也要在統治此地的迪亞加拉公爵的主力開始開拔之後。不過現在一想,其實貴族們開不開打和這些生活在迪亞加拉各處的陰影中的人們並沒有太大的關係,這種時期,沒有貴族會為了這些「螻蟻們」的爭鬥浪費自己的實力。
這時,一隻貓頭鷹將本傑明的注意力從那團火光中引開,一直跟著那隻鳥兒落進最頂層的鳥房。
於此同時,一隻又一隻的貓頭鷹從城市的各個角落裡飛起,潛伏在城裡的各股勢力終於反應過來,什麼都不知道的鳥兒根據平時的訓練,帶著必將奪去許多人的生命的信函,飛向四面八方。
本傑明身後門被粗暴的踢開,本傑明那年輕的副手從門裡跑到上司身邊,將嘴巴湊近本傑明的耳朵:「內線來報,動手的是另一個碼頭幫,頭子綽號老路易,他們一直以來和收留三王女的禿子幫摩擦不斷,這一次他們似乎是將護衛三王女的兩名近衛翔士當作對手雇來的打手(這裡是本傑明他們情報失誤,把徐向北和莉諾卡當成議會派的武力了),再加上禿子幫老大大舉購入高級羽翼的舉動……」
「先下手為強麼?」本傑明一個搶白截斷副手的話語,「有時候我還真羨慕他們這點,能夠毫無顧忌的放手行動。」
「那麼……」
副手剛說了兩個字,就被本傑明抬起一隻手制止了,這位塞巴斯基在貝爾德大公國的總代理很乾脆的下令道:「所有行動取消,有渾水給我們趟那豈有不趟之理,而且我們一開始就打著坐收漁利的主意嘛,現在只不過是貫徹我們的初衷罷了。」
副手鞠了一躬,轉身正要離去,卻被本傑明叫住:「告訴禿子幫裡的內線,盯緊三王女,找到機會立刻下手捉拿。」
「瞭解。」副手說完正要回屋,卻發現門被意料之外的人擋住了。
懷裡抱著棕色大布熊的小女孩正站在門口的樓梯上,縮著脖子怯生生的看著副手。
也許是沒聽到副手離開的腳步聲,本傑明轉過身,當他的目光落到小女孩身上的時候,原本嚴肅的臉色豁然開朗,他笑著沖小女孩招了招手,柔聲道:「拉波斯,到這裡來。」
聽到本傑明的招呼,女孩像只小兔子一般繞過站在她面前的副手,跑到本傑明身邊,小手從大布熊的腋下伸出來抓住本傑明的袖子,於是包在女孩手腕上的繃帶清晰的露了出來。
本傑明對還站在原地的副手揮揮手,隨即蹲下來抱起女孩,轉過身去。
「看,」本傑明把女孩的臉舉到與自己同高,伸出右手指著樹幹上燃燒著的火焰,「那火燒得很漂亮吧?」
小女孩抬起頭,看了一會那團在夕陽中跳動著的紅色,就轉過腦袋盯著本傑明:「大哥哥喜歡火?」
「嗯,喜歡啊。」
小女孩有些誇張的鬆了口氣,開心的說道:「太好了,因為拉波斯只會飛和點火……」
本傑明也笑了起來,他摸著小女孩的腦袋,輕聲說道:「所以我最喜歡拉波斯了。」
在二人的頭上,火焰還在與夕陽爭艷,帶著信筒的大鳥飛翔在兩種紅色交匯的空中穿行,所有的一切都預示著今晚將是一個異色之夜。浸透夜空的除了大火的艷紅之外,還有鮮血的殷紅。
……
而徐向北此時對諾德森城裡那驟然加速的暗流渾然不覺,他正在琢磨老布朗的話語。
他立刻想起來自己在剛剛抵達迪亞加拉時發生的事情,那時候自己的確是和老布朗訂下了分攤買下的四個羽翼中的兩個的約定——仔細一看眼前這兩名少女的手臂上的確是印著藍晶先生的標誌,難怪她們會叫自己主人了。
任何一個資深宅男,在聽到美少女叫自己主人的時候都不可能無動於衷的,更何況眼前的兩位少女還身穿非常合身的女僕裝,手腕上還留著鈍器磨出來的傷痕,最後,最具殺傷力的是兩名少女的表情,她們那膽怯的、害怕得不住的顫抖的臉正在不斷的向四周散發著「快來欺負我吧」的信息,這讓徐向北一時陶醉期間。
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徐向北向老禿子提出他腦海裡湧出的第一個問題:「為什麼她們穿著女僕裝?」
「偽裝嘛,要把她們秘密的移送到上面的據點,當然是偽裝成女僕和今晚開店的酒一起送上來比較好,」禿子布朗輕描淡寫的解說道,「不這樣的話就只好把她們封在酒桶裡避人耳目了,至於她們為什麼如此害怕,不要問我,去問那邊坐著的小不點吧。」
「不要叫我小不點!」多菲雷亞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發出的聲音讓縮在牆角的兩名少女抱得更緊了。
「怎麼回事,多菲?」徐向北微微皺了皺眉頭,疑惑的問道,不過這時候他已經猜到了幾分。
「我只是看到她們那膽怯的樣子有點不爽,所以才提醒她們要有和將來她們的地位相匹配的氣質!要知道她們將來可是……」說到這多菲雷亞把到了嘴邊的話語硬生生的吞進了肚子裡,順道瞄了眼站在門邊的壯碩老人。
果然如此,徐向北在心裡暗暗歎氣,這位王女殿下還真是不食人間香火啊。
「多菲你聽著,」徐向北拉下臉,鄭重其事的對多菲雷亞說,「等你付完那五十個鑽石幣,你想怎麼調教她們都行,可現在她們還歸我管,你不要嚇到我的人,行嗎?」
多菲雷亞瞪圓了眼睛盯著徐向北,一副非常想反駁又找不到好說辭的樣子,只能斷斷續續的抗議:「什麼嘛什麼嘛!這算什麼……你這臭屁的語氣算什麼嘛!」
不理會鼓著臉頰抗議的多菲雷亞,徐向北把目光轉向那兩名有著同樣的臉孔、可憐巴巴的抱在一起的女僕裝少女,以安慰小動物的口吻對她們說道:「你們不要怕,這裡沒有人會欺負你們,買你們下來也是怕你們落入不好的主人手裡,所以你們大可安下心來,好麼?」
徐向北說完之後,想起自己大學裡學的課程(徐向北是學心理學的)上說過,人與人交流當中,百分之六十的信息量是通過面容和表情傳達的,於是他決定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來加強自己話語的效果。
誰知道那笑容讓兩名少女貼得更緊了。
看著這個情景,辛西婭用手裡的紙扇遮住了自己的嘴,肩膀微微顫抖著;辛德蕾拉歪著腦袋一臉納悶的看著自己的搭檔;就連正在鬧彆扭的多菲雷亞也忘了耍脾氣,而是一臉狐疑問徐向北:「你在幹嘛,看起來怪噁心的。」
徐向北再一次產生了撞牆的衝動。
好在這時候屋外傳來異樣的聲響,為徐向北解了圍。
那聲音聽起來像是鍋爐在漏氣,徐向北好奇走到正從門上的小窗往外看的老布朗身邊,問了句:「怎麼回事?」
「聽林師在滅火。」說完老布朗讓開窗前的位置,向徐向北示意「自己看」。
徐向北把臉貼近窗玻璃向酒館那邊看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從酒館廢墟附近騰起的水蒸氣,像瀑布一樣的水簾從酒館上方掛了下來,覆蓋了整個酒館,又從棧道的縫隙漏到下方去。徐向北將視線向上抬,發現那水竟然是從大樹的樹皮當中流出來的,隱約可以看見酒館上方的第十五棧道上零零散散的站著幾個聽林師打扮的人影。
「聽林師能夠與樹交流,」老布朗在徐向北身邊低聲的解說著,「每當樹上發生火災的時候,他們就會引導樹皮中輸送養料的水來滅火。」
徐向北點點頭,忽然他沒來由的想到那位奇怪的司書少女,她會不會也具有類似的能力呢?
由於火勢漸漸的熄滅,原本瀰漫在酒館廢墟附近的水蒸氣逐漸消散在風中,撲滅火災的水簾完整的展現在徐向北面前,也許是晚霞的緣故,那水簾被映得通紅,就像是鮮血一般。
那血一般的紅色讓徐向北的思緒漸漸清晰起來,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一直忽略了最關鍵的問題:那火誰放的?
正當他轉身想要向老布朗詢問,看有沒有相關線索的時候,壯碩的老頭一把將他從門邊推開,順手拉開門上的窗玻璃,於是一隻羽毛灰白的大鳥鑽了進來,跳到老布朗的肩膀上,訓練有素的抬起掛著信筒的左爪。
看完鳥兒遞來的密信,老布朗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他衝著客廳的後門大聲吼道:「小伙子們,準備好沒,我們要上了!」
話音剛落後面就響起一陣歡呼聲。
徐向北抓住老布朗那粗壯的肩膀,問了句:「你們幹嘛?」
「當然是去報仇,據點被燒了難道還要我們忍氣吞聲不成?剛好趁著這個機會把老路易給滅了,把他的碼頭給搶下來!反正老路易的據點就在這下面第十三棧道的樹洞裡。」
一開始徐向北還有些不明白,他們怎麼知道縱火的是誰,沒準縱火犯還是沖多菲雷亞來的呢。接著他稍微一琢磨,恍然大悟:這幫人根本不在意那火是誰放的,他們只不過是需要一個去砸場子搶地盤的借口罷了,估計這個秘密集合點也是看著老路易的據點選的,就等著發動突然襲擊的時候用的……這麼看來,就算那火是他們自己放的也不奇怪……不對,不可能是他們自己放的,畢竟他們的兩具人形羽翼還剛剛買來,還沒跟翔士磨合好……
想明白這點之後,徐向北鬆開老布朗的手,緊接著他忽然想起之前自己連續兩次被捲入麻煩事裡的經過,趕忙從懷裡掏出錢袋往桌子上倒了五十個鑽石幣,那意思是接下來是你們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老布朗見狀,大笑幾聲,就拍著自己的胸脯自豪的說道:「不要小看港口的漢子啊,走天空的。我們向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自己的地盤自己打,一點不比你們含糊!所以你們就在這等著恩萊科吧,他知道這裡。」
說完他抓起一直靠在客廳內側牆壁上的寬刃巨劍,揮舞了幾下扛到自己的肩膀上,對徐向北點點頭,就掀起客廳後門的簾子走了進去。
徐向北鬆了口氣,接著他實在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就走到辛德蕾拉身邊抓起少女的小手。
擴展開來的空識立刻將周圍的情況反饋到徐向北的腦海裡,他看見老布朗正領著一大幫全副武裝的年輕人拽著繩索從大樹的表面向下方的樹洞降下去,對方估計是早有準備,大批翔士立刻起飛,和老布朗手下那些開著非人形羽翼的小伙子們糾纏在一起,第八色的光束在空中縱橫交錯,時不時的在大樹那粗糙的樹皮上留下道道傷痕。而吊在繩索上的人們當中有一些停了下來,藉著樹皮上的突起站穩腳跟,解下腰上掛著的炸彈,點著了之後一個勁的往下丟,在下方的第十三棧道上炸出一朵又一朵被夕陽染紅的煙霧之花。
對方則排出火槍陣,頂著天上掉下來的炸彈向上射擊,於是老布朗這邊的小伙子們一個接一個的鬆開手中的繩索,向著大樹遙遠的地面跌落。從繩索上掉下的屍體,棧道上被炸飛的屍體,從空中被擊落的屍體,屍體的暴雨在十三棧道下方的樹皮上留下一片又一片觸目驚心的殷紅。由於是通過空識來觀看,所有這一切都是在一片寂靜中進行的,卻正因為這寂靜,而顯得更加震撼人心。
身處期間廝殺的時候徐向北沒什麼感覺,現在在一邊旁觀,卻讓他不由自主的慶幸,這次沒自己什麼事還真是太好了。
這個時候他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些東西,卻怎麼也想不出來忘記的到底是什麼。
還是空識中看到的畫麵點醒了他: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拖著第八色的尾跡從遠方快速的接近這片正陷入激戰的天空。
是莉諾卡,小女孩似乎一邊飛一邊在喊著什麼,徐向北覺得那可能是自己的名字——出去買修船的材料的小女孩大概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這會兒正繞著酒館廢墟到處亂飛在尋找自己呢。
這時候,兩翼翔士脫離了戰團,向著莉諾卡迎了過去,他們手中的兵刃閃著寒光。
在莉諾卡將那兩翼翔士打成馬蜂窩之後,徐向北長長的歎了口氣。
為什麼麻煩總是喜歡自己找上門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