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北一下子把臉拉了下來,他肩膀上把多菲雷亞從帝都帶出來時留下的傷開始隱隱作痛,這疼痛和他後腦勺上的涼意一道提醒他,這回可不能像對丹布朗老頭的委託時那樣,一定要確實、明確的將委託拒絕掉——此時徐向北心裡已經認定卡扎克是來提出某些十分危險的委託的了。
實際上,他猜得一點沒錯。
卡扎克進門以後,跟在他身後的年輕人朝門外左右看了看,這才把門關好,然後就把雙手抱在胸前,靠著門邊的牆壁站那不動了,銳利的目光在店子裡掃視一圈後,又對準的屋外的街道。
看到進門的是卡扎克,莉諾卡臉上的無聊和慵懶登時減少了幾分,她指著卡扎克的鼻子小聲的「啊」了一聲,卻又沒了下文,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保持著手指卡扎克鼻子的姿勢僵在那裡,過了好一會才終於想起些什麼,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叫道:「你是委託我們做炮的那個人!」
看起來莉諾卡把卡扎克的名字徹底忘記了。
帝國議會派的代理人對此似乎並不在意,他再次對莉諾卡行禮,用百分百的紳士口吻說道:「莉諾卡小姐,您近來過得是否如意?」
莉諾卡也不理會他的客套,伸著脖子就往他身後看,隨即不自覺的露出非常失望的表情。
「非常遺憾,王女殿下並沒有能與我們一道前來拜訪。」察覺到莉諾卡下意識的動作當中所蘊含著的含義之後,卡扎克嘴角微微上揚,又立刻復歸平靜,可是那一瞬間,徐向北總覺得他稍縱即逝的笑容裡蘊含著某些特殊的含義,感覺就像是看到自己的目的多了一份達成的希望後的喜悅。就在徐向北琢磨卡扎克表情背後的含義的同時,這位議會派代表話鋒一轉:「不過,我們今天來要談的事情,卻和多菲雷亞殿下息息相關。」
因為在卡扎克進門的瞬間就在心裡反反覆覆念叨了無數遍「要乾淨利落的拒絕」,徐向北聽到「談事情」這個字眼的同時,就立刻大聲喊了出來:「我拒絕!這委託我不接!」
隨即他意識到自己這麼說肯定是起到了反效果,哪有不聽委託內容就斷然拒絕的道理呢?至少在各方面都滿單純的莉諾卡看來,這應該是讓人無法贊同的事情吧!
果然,莉諾卡衝著徐向北嘟起了嘴巴,臉上倦意也因為不悅而一掃而空:「夏亞,至少要先聽聽委託的內容啦!你這樣斷然拒絕很沒有禮貌的,也不符合規矩啊!」
於是卡扎克臉上又一次閃過剛剛徐向北已經見識過的那種笑容,這讓徐向北越發感到接下來要聽到的這個委託的內容實在是很不妙,而且不知為何,他總有種感覺,覺得自己肯定是賴不掉那個委託了,哪怕那委託再危險——那是絕對不可以的!他肩膀上的傷口似乎變得更痛了,儘管經過半個多月的修養這傷早就癒合到了不碰觸就不會痛的程度了(剛剛哪有東西碰到徐向北脖子上的繃帶啊,所以那明顯是心理作用),在這種心裡疼痛的刺激下,徐向北拋開心裡那「推不掉這次委託」的不詳預感,在心裡再一次告誡自己,無論如何也一定要推掉這次的委託。
哪怕這個委託又是事關多菲雷亞的生命安全什麼的。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住那位雖然傲氣,其實心地還不錯的王女殿下,可是徐向北不是那種會為了一個多星期的共同生活就拿自己生命開玩笑的俠義之士,他只是一個資深級別的宅男罷了,那麼高尚那麼偉大的事情他做不來。更何況,他徐向北自己可知道得很清楚,之前能闖過那麼多危險,與其說是自己的技術牛逼,還不如說運氣太好,子彈什麼的都繞著自己走,別的不說就劃傷他肩膀那片石頭碎片再偏那麼幾公分,把頸部大動脈給拉個口子,那他徐向北就死翹翹了。
從容鎮定是一回事,那是他徐向北的天賦,想不想找死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過既然莉諾卡都這麼說了,就聽聽委託的內容再做決斷吧。徐向北在心裡尋思,清楚的瞭解委託的內容之後,針對委託的難點編造理由,推托起來也顯得底氣比較足,不是麼?
所以他也換上和卡扎克臉上差不多的「商談用表情」,沖卡扎克做了個請的手勢。
雙方在不大的店面中分別落座之後,卡扎克回頭看了看自己那守在門邊的隨從,年輕人用點頭來回應卡扎克的目光,他的眼睛只是在電光火石間向屋裡瞥了瞥,就又回到櫥窗的玻璃上,一眨不眨的監視著門外的街道。
卡扎克重新正襟危坐,這才清了清嗓子,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開始講述他的來意:「雖然現在情況相當的緊急,不過為了讓各位準確的瞭解我們的狀況以及委託的背景,還是容我從頭道來吧。」
莉諾卡忙不迭的點頭,徐向北則和趴在櫃檯上的帕露菲對視了一眼,才不緊不慢的抬起支在桌上的右手,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十八天前,」也許是為了加強那種鄭重其事的感覺,卡扎克再次清了清嗓子,一雙小眼睛在圓圓的鏡片後面閃著精幹的光芒,「當我們意外的與三王女多菲雷亞殿下碰頭之後,我們就一直在考慮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幫助國內的同僚們,可惜的是,我們在貝爾德的勢力雖然不弱,特別是在金錢方面,甚至可以說是達到了大型跨國商行的程度,但是僅憑我們的力量是無法組建出一支能夠回國參戰的義勇軍艦隊或者僱傭兵艦隊的,對於我們無法這樣做的原因,想必在座的幾位也都心知肚明吧?」
「羽翼,對吧?」說話的時候,徐向北雙手支在櫃檯上,十指交叉併攏遮住自己的嘴巴,做沉思狀,這個姿勢是他從動畫《新世紀福音戰士》裡學來的,這是他一時間能想起來的最具備「沉默的威嚴」的姿勢,為了學得像,他還特意帶上了眼鏡。
可惜的是,徐向北這姿勢好像沒起什麼作用,卡扎克聽完他的話以後神色如常的應答道:「您說的沒錯,夏亞先生。就算我們有再多的錢,也無法輕易的購得高級的人形羽翼,就算羽翼能弄到,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找到能和她百分百契合的翔士,我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等他們慢慢的磨合。」
徐向北點頭表示自己瞭解了,而莉諾卡則顯得有些急不可待,連聲催促道:「然後呢?然後呢?」
卡扎克並沒有立刻接下去,而是深深的吸了口氣,那一瞬間他臉上浮現出幾分懊惱,幾分悔恨,可是因為他之前給徐向北和帕露菲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固有印象,這一人一狗看著他的表情反而警覺起來,覺得這背後隱藏這什麼把戲。
稍微平復了一下自己心情之後,卡扎克接著說道:「所以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王女殿下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或者說,在當時看來確實可行的主意。她決定向貝爾德的議會派貴族求助,以自己為人質,請求他們將自己的翔士團以傭兵的名義秘密租借給我們,以便和二王女的翔士團對抗,等我們保住南十字天區之後,我們除了會付給相應的報酬之外,還可以將南十字天區靠近貝爾德空域的兩塊大陸的管理權交給他們。」
聽到這裡徐向北在心裡暗笑,心說這和當年中國國內革命時期中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妄想通過承認不平等條約來換取帝國主義對自己支持的做法一樣,實在是天真得可以。
卡扎克不知道徐向北此時的想法,他掃了眼櫃檯後的兩人(莉諾卡和徐向北),接著說:「當時這個計劃在所有的計劃裡,看起來是可行性最高的一個,而且兩位多少接觸過多菲雷亞殿下,您二位肯定知道,多菲雷亞殿下在某些時候實在是非常的固執,所以這個計劃最終得以實行,我們和貝爾德議會派貴族的領袖卡德拉公爵進行了接觸,並且達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可是,就像您二位已經知道的那樣,二王女卡特雷亞的勝利來得太快了,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就在我們要完成最後的協議簽訂步驟前,南十字天區投降的消息就傳到了貝爾德瑞瑪,於是合作就告吹了。」
「再接著,」這時,一直趴在櫃檯上靜靜聽著的帕露菲忽然站了起來,一邊用自己的爪子敲擊著桌面,一邊接過卡扎克的話頭,「在你們和公爵脫離接觸之前,貝爾德的大公閣下就慘遭毒手,對不對?然後擁有王室血統,具備繼任大公資格的卡德拉公爵就扣下了多菲雷亞,準備將她轉交給布裡多瓦帝國以換取帝國的支持,以此來確保大公之位落入自己手中,我沒猜錯吧?」
帕露菲這麼一說,徐向北立刻就明白了,本來他在聽卡扎克說明的時候,腦海裡就隱約浮現出某些能將所有一切零碎的信息串聯起來的東西,帕露菲的話讓他一下子抓到了這條隱藏的繩索的一端,所以他順著摸了下去:「然後,公爵為了保證重要人質的安全,就將多菲雷亞轉移出了帝都,換到自己領地來囚禁,對吧?然後你們希望我去幫你們把你們的王女殿下救出來,我沒猜錯吧?」
「您能如此快的掌握狀況,真是讓整個過程加快了許多吶。」卡扎克揚起嘴角,用公式化的語調讚揚道。
現在整間屋裡不明白狀況的恐怕只有莉諾卡了,小丫頭一臉茫然的來回看著卡扎克和徐向北,張著嘴巴發出不明所以的聲音:「咦?咦?什麼什麼?到底怎麼回事啊?」
帕露菲立刻用莉諾卡都能馬上理解的方式說明道:「簡單來說,多菲雷亞小姐又被抓了。」
「啥!」莉諾卡立刻高聲叫了出來,隨即小丫頭察覺到聲音這麼大可能會引起某些人的注意,趕忙用手摀住了自己的嘴巴。
徐向北歎了口氣,再一次接過帕露菲的話頭:「不但如此,這位卡扎克先生還希望我能像上次一樣,跑到公爵的府邸裡……」
「是卡德拉警備團監獄。」卡扎克輕聲糾正道。
「好吧,警備團監獄,這位先生希望我能夠潛入監獄,將那位王女殿下安然無恙的帶出來。」
聽完徐向北的話,莉諾卡沉默了。
卡扎克像是有話要說,可是徐向北沒給搶在他前面再次開口:「別跟我說警備團監獄的戒備沒有想像中那麼嚴或者類似的話,今天大街上戒備和巡邏的部隊裡就有公爵的衛隊,我不相信關押重要人質的監獄會沒有換防!我就這麼跟你說吧,這種送死的任務,我!不!接!」
「但是,如果多菲雷亞殿下再次被送回帝國,等待她的只會是比斷頭台更可怕的東西吧?」卡扎克繼續勸說著,而且他似乎瞭解到徐向北的意志非常的堅定,所以將打開缺口的希望放到了莉諾卡這邊,「難道你們想對她見死不救麼?好歹多菲雷亞殿下和你們還算是有緣吧?」
莉諾卡眉頭皺了半天,最後終於有些遲疑的開口:「您說得沒錯,那樣的話,多菲真的很可憐……但是,那個,讓夏亞和我一起從公爵衛隊駐守的監獄裡把多菲帶出來,這……我、我絕對不是害怕工房被沒收哦……雖然我確實很不想丟掉爺爺的工房啦……但是,啊,這麼說吧,就算我們倆真的幫助你們,還是失敗的機會比較大,不是麼?這根本就是賠本的買賣嘛!所以,儘管很對不起多菲……但是……」
「不是失敗的機會比較大,是絕對會失敗。」徐向北贊同著莉諾卡的話語,「我可是從空中看過那個監獄,換上精銳的公爵衛隊的話,那壓根就不是憑我們幾個人的力量能對付得了的,所以莉諾卡你說的沒錯,這個買賣只會把我們也一塊賠進去,當了王女的陪葬。」
說著徐向北伸手摸摸莉諾卡的頭,想讓莉諾卡那因為對多菲雷亞的愧疚而扭做一團的臉蛋稍稍舒展。他們二人都沒注意到,站在櫃檯上的大狗帕露菲臉上的神色有些異樣,最後,大狗再一次趴到了櫃檯上,下巴枕上自己的前爪,默不作聲的閉上了眼睛。
「但是,」卡扎克還不死心,「您不是從防禦更加嚴密的帝都法場將王女殿下送到了貝爾德瑞瑪麼?我覺得,憑著您的實力,要解決現在的問題,那絕對是小菜一碟才對啊!」
徐向北不由得在心中苦笑,還「您的實力」,看來扮豬吃老虎的橋段和自己是越來越遠了啊。
「卡扎克先生,」徐向北不緊不慢的對布裡多瓦議會派的代表說道,「我想提醒您,將王女殿下從法場救出來送到帝都外圍安全地點的,是丹布朗老先生和他的部隊,我只是負責運送罷了,所以抱歉,這次我們愛莫能助,不過您和您的手下要是有辦法把王女弄出來,我倒是不介意再把她送到別的什麼地方去。」
徐向北以上這段話扯了個不大不小的謊言,如果他早這麼低調的話,也許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了。
看來最後這句話終於奏效了,卡扎克歎了口氣:「是這樣啊,原來如此,您二位是決意不肯幫忙咯?」
徐向北乾脆的點頭,莉諾卡則遲疑的稍稍頷首。
卡扎克再歎了口氣,他把自己鼻樑上的眼鏡拿了下來,從懷裡掏出一塊綢子手絹,擦拭起眼鏡的鏡片,一邊擦一邊用近似自語的語氣說道:「看來,這次我卡扎克是無法盡到自己的責任了,那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公爵自首,用另一種方式陪伴殿下走完最後一程了。不過,在自首之後,我可能會受不住拷打,供出究竟是誰幫助我們製作了那麼襲擊法場用的大炮,又是誰幫助我們將王女殿下偷渡到貝爾德來的,沒準這能讓我少受點痛苦呢。」
說完卡扎克又一次抬起眼睛,從那細小眼眶中射出的目光,似乎因為少了鏡片的遮擋而變得更加銳利。他來回看著莉諾卡和徐向北,一邊露出狡詐的笑容一邊問道:「您二位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