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尼斯從背後的箭壺裡又抽出一支箭,卻沒有再次開弓,而是就這麼把箭搭在弓弦上,懸浮在半空中向著遠方眺望。
【怎麼了,坦尼?】(這是卡娜在坦尼斯的腦海裡問出的話語,為避免混淆,說明下)
坦尼斯沒有答話,他只是看著遠方。就在他視線的盡頭,一條細小的亮線出現在夜空下,亮線一直一直向著更遙遠的地方延伸著,彷彿要一直通到蒼空的盡頭。
「那位小姐也終於上路了吶。」當那道亮線終於消失在視野當中時,坦尼斯在心中感歎。
【接下來怎麼辦呢,坦尼?】
「你努力點飛沒準能追上那位小姐哦。」儘管沒這個必要,坦尼斯還是把對暫居在自己小腦裡的少女說的話語通過嘴巴說了出來,同時他臉上浮現出慣常的吊兒郎當的笑容。
【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坦尼你真是的,我要是用那個速度飛馬上就會壞掉的啦會壞掉的!】
「這樣啊,」坦尼斯裝模作樣用手裡的羽箭的尾端戳著自己的臉,好像真的在認真思索著,「既然如此我們只好……」
他的話語突然中斷,右手掄了半圈,手中的羽箭徑直扎向自己身後的虛空。
什麼人的慘叫聲在虛空中響起,隨即一個穿著帝國機動艦隊制服的天翔士從虛空中顯出身型,坦尼斯手裡的羽箭剛好刺進他的左眼眼窩,羽箭的尖端徑直從他的後腦穿出,帶著倒鉤的尖端上暗紅色的血液一滴一滴的落在那人的後背上。
「我敬佩你的勇氣,可惜的是我們倆的搭檔水平差得太遠了。」
【絕對不是這樣,是坦尼你下手太重了啦,和我沒有關係沒有關係,人家又沒有想要扎穿他的頭啦,絕對沒有!】卡娜立刻在坦尼斯的腦海裡嚷嚷起來,氣鼓鼓的抗議著。
「隨便啦。」坦尼斯拔出羽箭,一柱血泉從偷襲的翔士眼窩中噴出,反作用力推著他向後倒去,他身上的羽翼和武裝在那一刻解除了實體化,可是並沒有少女從他身上分離出來,取而代之的是鑲嵌著和徐向北得到的掛墜類似的水晶的一副胸鎧出現在他上身。就在那翔士向著坦尼斯腳下無盡的虛空跌落的時候,他胸甲上的水晶在清脆的碎裂聲中化為一陣晶瑩的粉塵。
【總覺得,有些悲傷呢……】意外的,卡娜的這句話沒有帶上她那可以說是標誌性的語癖。
「戰爭嘛,最後剩下的總是悲傷,不過,對戰士來說,能碰上一件好武器也是一種緣分呢。」說完坦尼斯又望向「那位小姐」離開的方向,隨即他臉上的表情就像是掉了裝錢的皮口袋似的,他用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糟了,我居然忘記問那位小姐的主人名字了。」
雖然卡娜沒答話,但是坦尼斯周圍掃過的風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卡娜的歎息似的。
【那麼,現在我們怎麼辦?】
坦尼斯四下打量了一圈,此時整個空域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三王女艦隊殘存的每一條船都燃起了大火,儘管依然處於第一類航法航行中,速度卻比那些超載的商船還要慢上許多,發生在戰艦周圍的天翔士之間的戰鬥似乎已經結束,帝國機動艦隊的翔士們中有地上戰能力的正一批一批的踏上殘存戰艦的甲板,而龐大的帝國機動艦隊已經停止了炮擊,並且脫離了第一類航法——那意味著艦隊的指揮官認為勝負已分。
就在坦尼斯觀望的時候,三王女殘存戰艦中的一艘突然發生了大爆炸,驟然膨脹的圓球形光輝吞噬了它周圍的帝國機動艦隊所屬翔士,隨即帶著他們一道永遠的消失了。
「自爆嗎,真是愚蠢的忠誠啊。」坦尼斯自語,「卡娜唄,我記得帝國機動艦隊裡我們掌握的船是叫……『莎翁壞死的』對吧?」
【沙恩霍斯特,沙恩霍斯特!】
「都一樣都一樣,我們走吧。空識的擾亂就交給你咯,卡娜。」說罷坦尼斯就身形一側,展開半透明的光之翼隱沒在夜空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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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坦尼斯飛向帝國艦隊的同時,多菲雷亞陷入了登艦的帝國機動艦隊翔士們的包圍中。
三王女殿下白嫩的小臉蛋被抹上了好幾塊黑灰,原本漂亮的白色軍裝此時此刻沾滿了血污,可那裡面並沒有王女殿下的血,那全是忠誠的禁衛隊在保護她的時候不幸濺到她身上的。
王女殿下背靠著艦橋指揮台的欄杆,微微顫抖的雙手緊握著她那把漂亮的銀色指揮刀的刀柄,將閃亮的刀鋒橫在胸前。這時候她的外表似乎已經不是那個高傲的王女,僅僅是一個嚇壞了的、受傷的小獸,儘管非常非常的害怕,卻依然拼盡了自己最後一絲勇氣戒備著。她身上唯一還透著王女的威嚴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
儘管飽含著淚水,儘管微微有些紅腫,可她的雙眸清澈依舊,帶著堅定意志的目光從那樣的瞳孔中射出,毫不畏懼的盯著包圍自己的那些全副武裝的人們。
她的背後是熊熊燃燒的甲板,她的腳下是誓死守衛她的人們的屍體和鮮血,她的頭頂沒有神的注視,最後護衛她的只有纖細的沒開封的銀色細劍。
包圍她的人完全沒有攻擊的意思,多菲雷亞意識到,他們是要生擒自己。
這一定也是那個人的意思,多菲雷亞尋思,與其這樣,乾脆自我了斷好了。可是,她的指揮刀從來沒有開過封。
想到這一點,多菲雷亞就覺得鼻頭一陣酸。
這時,來自空中的光芒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是第八色和白色混合在一起,交替滾動的溫暖的光芒,光源就好像神的使者一般從夜空中翩然落下。
包圍多菲雷亞的人們讓出一小塊空地,於是那光芒就在多菲雷亞面前落定,並且漸漸的暗淡下去。
那是一位週身充滿著華麗氣息的天翔士,她背後的虛體羽翼蓬鬆、寬大,有著與真正的鳥兒的羽翼相似的形態,柔和的光芒正遠遠不斷的從羽翼上散發出來,照耀著周圍的每一寸空間。羽翼的翔士是一名少女,她上身穿著黑色的軍裝,軍裝的外面套著一件潔白的小型鋼製胸甲,她下身黑色的蕾絲邊長裙上方,覆蓋著同樣是白色的鋼製護裙,黑色的軍裝和裙子襯托著白色鎧甲,凸顯著某種純淨的高貴的氣質。
少女的左手固定著一塊狹長的盾牌,那盾牌樣子頗為怪異,微粗的上端有著像是燃燒的火焰般的外形,越往下盾牌的寬度就越發收束,逐漸尖銳,最後竟然讓整塊盾牌下部呈現出類似某些食肉猛獸的爪尖一般的鋒利形態,交叉的黑白兩色百合,就裝飾在盾牌的中央。少女的右手提著一把鑲嵌著寶石的十字柄單手細劍,劍的尖端流淌著淡淡的藍色光輝。
黑白相間的戰鬥形態,交叉的雙色百合紋章,以及,那一頭華麗到無以復加、在帝國王室當中卻屬於異類的金色長髮。
多菲雷亞狠狠的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眼。
「姐姐……」
多菲雷亞的這句聲調不高的話語,就彷彿觸動機關的按鈕一般,面前少女的戰甲和羽翼一下子解除了實體化,帝國二王女卡特雷亞那戎裝英姿出現在多菲雷亞的面前,金色的長髮在火光中耀眼異常。二王女用她那異色的雙瞳注視著自己的妹妹。
陰陽瞳,卡特雷亞的兩隻眼睛一綠一藍,自她降生之初就被帝國的貴族視為不詳的預兆,並暗地裡傳言,對上這雙眼睛之人,全部都將悲慘的死去。
多菲雷亞心想,看來我馬上就要成為那些不幸之人當中的一個了。
卡特雷亞身上的鎧甲武器解除實體時飛散出來的第八色光芒,匯聚在卡特雷亞身邊,穿著華麗白色洋裝長裙的少女憑空浮現在光芒中。
少女輕盈的落到地上,對著多菲雷亞露出燦爛又溫暖的笑靨。
「終於又見面了呢,小多菲,我想死你啦……」
「拓婭。」卡特雷亞沉聲叫著自己羽翼的名字,想要制止她,卻冷不防被抓住了手臂。
「卡雷(卡特雷亞暱稱)你也別板著臉啦,姐妹相間應該是更加感人更加溫馨,心裡面小鹿『通通』亂撞的啦……啊,後面那個好像搞錯了,嘻嘻……」
「拓婭!」卡特雷亞換用更加嚴厲的語氣。
「好好,我知道了,對不起啦。」
拓婭鬆開卡特雷亞的手臂,瞬間恢復成沉靜溫柔的大姐姐形象,佇立在卡特雷亞身邊,臉上保持著溫婉的笑容。
卡特雷亞輕輕的歎了口氣。
「哼,你們兩個還是一如既往親密得讓人噁心呢。」多菲雷亞竭力昂起下巴,抬高自己的聲調,露出一副輕蔑的神態。她沒有察覺,卡特雷亞也沒有察覺,剛剛她那張因為既想哭又想逞強的表情無意中已經放緩了不少。
唯一注意到這一點的拓婭悄悄吐了吐舌頭,笑著沉默不語。
卡特雷亞只是用她那對陰陽眼凝視著自己的妹妹。
「什、什麼嘛,你那眼神是什麼意思,你不要指望我會被你嚇到,要奪我的佩刀進堂堂正正和我打一盤吧,你的刀呢?拔出來吧!」
卡特雷亞繼續不動聲色的注視著自己的妹妹,過了好一會才不緊不慢的開口道:「投降吧,多菲,否則會有更多的人因為堅持抵抗而無意義的犧牲。」
「說什麼傻話!」多菲雷亞鬆開握劍的左手,沖卡特雷亞豎起了中指,「你這種私生子,野種,又怎麼能理解王族的驕傲!」
「是嘛,原來王族的驕傲就等於不敢面對失敗的懦弱,受教了。」
「你!」
「我剛剛好像看到,你有那麼一瞬間像是要尋死是吧?」沒有給多菲雷亞留下說話的空擋,卡特雷亞移開自己的目光,邊說邊從自己長裙的口袋裡掏出折成幾段的長煙嘴,動手組裝起來。
多菲雷亞則像是噎到了,只能發出低低的悲鳴。
「你不覺得這麼作很不公平麼,這些人跟隨著你,卻因為你的愚笨而葬身於此,你卻以一死換來所謂王室的驕傲,要我說,跟隨你的人還真是頭殼壞掉了吶。」
多菲雷亞低著頭,握在手中的細劍微微的顫抖。
卡特雷亞將裝好的煙嘴就這麼空著拿在手裡,忽閃著自己的陰陽眼,淡然的施加了最後一擊:「所以,你要真的有心,就把指揮官的指責盡到最後吧!」
短暫的沉默,隨後多菲雷亞將佩劍插回劍鞘,隨後慢慢的連劍帶鞘一起從自己腰上解下,雙手平端,遞向卡特雷亞。
「我,帝國三王女多菲雷亞·德·拉·布裡多瓦,現承認戰敗,僅在此將我之佩劍現予貴軍最高指揮官,以此稱頌貴軍之英勇,並祈求貴軍給予戰敗者應有的禮遇……」多菲雷亞背誦著從學院時代就爛熟於心卻從來不認為自己真的會用到的長長投降頌詞,低垂的下巴上,不時有晶瑩的顆粒滴落,摔碎在她腳下染血的甲板上。
看著這個樣子的多菲雷亞,拓婭的笑容消失了,她輕抿雙唇,不時窺視著卡特雷亞的側臉。
長長的頌詞結束後,卡特雷亞接過多菲雷亞的佩劍,又立刻返還給她,然後一直等在附近的司儀官立刻上前接過佩劍,隨即他揮揮手,有侍者端上來兩隻裝著紅色液體的高腳杯。
兩位王女就這樣在依然燃燒著的,濺滿了骯髒血污的甲板上對飲了一杯交杯酒。
於此同時,一發信號彈從她們二人身邊升上天空,炸出了一片耀眼的光華。
聲勢浩大的歡呼聲從每一艘帝國戰艦上響起,充斥了整個天空,士兵們在慶祝勝利的到來。
簡單的投降儀式結束後,卡特雷亞瀟灑的轉身,對著身邊的人下令道:「全力滅火,這條船上有重要證物!務必保證它順利回到帝都!」
就在這時候,多菲雷亞對著姐姐的背影,小聲問道:「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你是怎麼知道我們要走哪條信風道的?」
卡特雷亞側過臉,對多菲露出笑容:「這種事情,我覺得你還是問當事人比較好。」
話音剛落,一個多菲雷亞十分熟悉的人出現在包圍著多菲雷亞的士兵們當中。
那人正是三王女的近衛翔士團團長岡扎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