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遙舊稱「古陶」,明朝初年,為防禦外族南擾,始建城牆,洪武三年(公元一三七零年)在舊牆垣基礎上重築擴修,並全麵包磚。康熙四十三年(公元一七零三年)因皇帝西巡路經平遙,而築了四面大城樓,使城池更加壯觀。平遙城牆總周長6163米,牆高約12米,把面積約2.25平方公里的平遙縣城一隔為兩個風格迥異的世界。城牆以內街道、鋪面、市樓保留明清形制;城牆以外稱新城。這是一座古代與現代建築各成一體、交相輝映、令人遐思不已的佳地。平遙也因古城風貌而成為旅遊聖地。
這場大範圍的降雪,不僅是氣溫驟降,且令常天頡的心情也格外的好,除了管晶晶悲傷籠罩外,其他幾個,也有些興奮,畢竟這種自駕長途跋涉還是第一次,而且一眼望去,銀裝素裹,大地蒼蒼,盡顯一派闊大寂寥之情狀。路旁的樹上也掛滿了蓬鬆的積雪,樹枝蓬蓬鬆鬆的,看上去有些毛茸茸的樣子。有沒有落盡的葉子,承著朵朵的雪,像變粗了的樹枝上開滿了的花朵。
過了老城區,幾個人都被古城高大巍峨的氣勢震驚了,青磚白雪,極寫意般地在光亮的艷陽下黑白分明,如同大幅的水墨國畫,古老拙樸中透出濃濃的悲壯與悲涼,還有一種跨越了歷史的厚重與高大,令人作不得聲,喘息也變得輕微起來。
是歷史給人的震撼。
常天頡將車子慢慢地開動著,繞過老城進入了現代感極強的平遙縣城,彷彿一下子從黑暗中走進了光明,那種感覺,就像剛才看古城負雪黑白分明一樣,可以很清晰地感覺到。進入縣城,彷彿人的心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豁然開闊。在管晶晶的指點下,他們很快來到縣城新開發的一個小區前,裡面全是別墅樣的二層小樓,環境幽雅,綠地花池假山水榭,應有盡有。小區門口,四個保安一坐三站呆在那裡,眼看著這很少見的極高級華貴的車子慢慢地停下。兩個保安湊了上來,一眼看到管晶晶,老一點的保安驚叫一聲:「晶晶?!是你啊!?」
「安叔,是我。」晶晶緊走幾步,來到面目紅黑的老保安面前,「安叔,我家裡到底怎麼樣了?」
「晶晶,好孩子,你可回來了!你媽,她……」安叔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了。
「你們家已經不在這裡了!」年輕的保安看著管晶晶,又看看她身後的常天頡和三個女孩,語氣有些嘲諷地說。
「不在這裡?」管晶晶看著安叔,「安叔,到底怎麼了?」
「晶晶,堅強些。啊,好孩子。你爸出事了。」安叔安慰著說,看管晶晶點點頭,她是知道老爸去世的消息的。
「你爸的煤窯塌方,裡面悶了100多口子,上面已經來人調查了,是特大事故,有人壓著沒如實上報,家屬都到縣裡鬧,你們家所有東西全部拍賣給縣裡收拾爛攤子去了。聽說你爸他……」安叔說著,看管晶晶的臉色更加蒼白,氣息有些急促,不敢再說下去。
「安叔,我媽呢?」管晶晶的語氣急促而細微,李秀玲趕緊扶住她。
「你媽昨天被攆走了,好像回鄉下老家了吧?」安叔語氣不確定地說。
「媽——」管晶晶一聲慘叫,身子倒仰,直挺挺地倒在李秀玲的身上。常天頡伸手搶過管晶晶,在她人中上用力一按,三個女孩急聲地呼喚著:「晶晶,晶晶!你醒醒……」
管晶晶倒在常天頡的懷裡,緩慢地抬起眼皮,很微弱地看了他們一眼,雙眼直直地有些癡傻,臉面木然,竟然不知所從。
常天頡趕緊把管晶晶摟住,左手撫摸著她的秀髮,拇指無名指在她的髮際到耳後沿穴按壓,食指中指微微用力,疏通著頭頂到玉枕穴之間。右手同時由上而下,拍打她的後背,一路而下,拍打五次到尾椎穴,連續拍打五遍。用力輕重緩急,全看使用手法人的經驗了,這便是小五還陽法。常天頡邊拍打邊很輕聲地在管晶晶的耳邊說:「晶晶,哭啊,你要哭出聲兒來!沒事,一切有我呢,哭吧。哭吧。」
就在常天頡拍打完一個五拍之後,懷裡的管晶晶哽咽一聲,盈盈嗚嗚地開始做聲哭啼,繼而悲從心發,終於哇地一聲,哭出聲來,一口血吐在常天頡的羽絨服上,痛哭不已。
七情之中,悲最傷心。心悲而無聲,眼淚不外流,一定會化作心淚往裡墜落,一滴心淚墜下,猶如重捶擂心,傷痛之切,非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沒有經過真正悲切的人,是很難懂得心淚之痛的,那是一種木然的極哀之傷,毀傷身心而不覺,直到猝然吐血。
竹林七賢之一的王戎,母親死後,哀毀過人,形銷骨立,杖然後才能站起,但是他生性放蕩,不尊禮教,吃肉喝酒觀棋,什麼都做,但是內心之悲,痛入心骨。不久即亡。
從千斤小姐一下子跌落為無家可歸的街頭流浪女,其天壤之別的巨大落差,能有幾人承受得了!家破人亡,轉頭成空的窮途末路,又怎是一肩柔弱的女子可以承受!人世變化,蒼狗白雲,在這個楚楚可憐的女孩子身上被神秘的命運之神隨意地揮灑著,讓她嘗盡人間的悲涼。
看到管晶晶哭出來,幾個人才放下心,等她痛哭了一陣子,在常天頡輕微的拍撫下,慢慢地止住了哭聲,清麗蒼白的臉上,鋪滿淚痕。柳青青過來,掏出紙巾,給管晶晶擦拭淚水,自己卻也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晶晶,別哭了。我們還是去看看你媽媽吧。」
管晶晶點頭,被柳青青扶上車子。在晶晶指點之下,車子很快就駛上了鄉間土路,雪封冰凍下的泥土路面,和旁邊的田野分不清晰界限,只是跟著地上的車轍,緩慢地向前行駛。常天頡輕輕地問道:「晶晶,你老家還有什麼人?」
「沒人了。」晶晶輕聲地說,她已經不再抽泣,慢慢地恢復了平靜,至少是安靜,「都被我爸爸接出來了。」
這句話很輕,但是卻讓人心碎。一個個的親人被她爸爸從老家帶了出來,發達了,結果她家一出事,一個個地卻躲得遠遠的,留下孤兒寡母地流落到被人驅趕的地步!晶晶雖然沒說,但是想到媽媽帶著弟弟回鄉下老家,情況必然不妙。
前面曠原的盡頭,已經隱隱可以看到村落了,樹木稀疏的掩映之中,幾間泥坯房子矮矮地伏在樹下,背負著厚厚的積雪,如同佝僂身子半蹲著曬太陽的蒼老人類的後背,濃濃的歎息聲就是那隨風而來的野性十足的原聲詠歎。
是放羊人在哀歎生命的無盡,還是風掠過大高原子發出的呼喊?
管晶晶的眼睛迷離,她很久沒有回鄉下老家了,眼前的貧窮和落後,令她的內心忍不住有砰然狂跳起來。媽媽,弟弟,他們到底能去了哪裡呢?
車子一進村子,立刻有很多的孩子和閒散的農人們圍攏來,熱情卻有怯怯地看著他們。
管晶晶一下車子,人群裡立刻有人認出了她,驚叫一聲:「是晶晶?你是晶晶嗎?」
管晶晶看著那個眼光裡有些呆木的中年男人,心裡無論如何想不起如何見過他,微微地遲疑了一會兒,點頭說:「是。我是晶晶。大叔,我媽和弟在這裡嗎?」
人群裡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那中年人笑道:「晶晶,論輩分,你要叫爺呢。還是叫四爺吧,你忘了吧,前年,我去你們家,還是你給開的門哩。哦,你媽和老弟都在村子東頭的茅屋裡,老家的房子都破敗了,沒人修,塌了。先在我那個看場院的茅屋湊合吧,等明年開春,我湊夠了錢,給他們再蓋新房子。我欠你們家的5000塊前,是不會賴賬的。」
晶晶猛然想起來了,前年,快秋天的時候,這個四爺是到他們家,四爺的女兒考了大學,借錢上學。當時一家人都沒放在心上,給了他5000塊錢就算了。甚至沒有留他吃飯。
四爺人看上去雖然有些發木,但是心裡卻善良淳樸得令人感動,見了晶晶,先是將自己的欠情還明白了,然後才帶著晶晶他們去找人。
善良人,總是牢牢記住人家的好處,而忘卻了人家的不好。看著眼前這個老實淳樸的農民,常天頡再也不敢漠視周圍同樣木然甚至有些呆傻的農人們了。趕緊從衣服裡掏出香煙,向周圍人分撒,一邊客氣地說:「謝謝。來吸一支。」柳青青則從後座上拉過書包,將裡面的糖果點心分散給周圍的孩子們。她是有過經驗的,在文靜傳的家裡,她真切地領略到了什麼是貧窮,什麼是落後。她善良的心裡,看到這些孩子,總是隱隱作痛。
來到村子東頭,常天頡的眼睛也忍不住濕潤了。這哪裡是人住的地方!
低矮不到一人高的茅屋裡,深不過3步,長不過5步,連一張床都沒有,只是在東牆的地上厚厚地鋪了一層稻草,上面鋪著幾床綢緞的被褥,旁邊一個大包袱,大概是晶晶媽收拾的衣服什麼的。一個中年女人,如果不是眼角魚尾紋堆壘,根本就看不出她已經是有了一個二十歲女兒的人了!儘管屋子狹小而簡陋,但是她還是收拾地很乾淨。身著白色可體的小皮襖,憔悴的臉上還是做了簡單的收拾,顯得有些精神頭。焗油成淡紅色的頭髮,在腦後挽了一個髮髻,插一根銀簪,精巧的銀鈴半垂著。
看到媽媽如此打扮,管晶晶的心裡才稍微的鬆了一口氣,「媽——」
管晶晶掙脫李秀玲的手,向媽媽撲去。
正要出門的女人,猛然看到女兒出現在眼前,猛然一怔,用堅強做成的殼子一下子破碎了,一把摟住女兒,嚎啕大哭起來。
女人的哭聲悠長而婉轉,悲切而幽咽。常天頡似乎真切地看到了一個殼子的破碎,似乎是積蓄了不知多久的悲痛和淚水一下子找到了宣洩的口子,哭聲令人心底生悲。
「我命苦的兒啊——,你怎才回來,你媽快瘋了,誰來救救我們呢——兒啊——我可怎麼辦呢——兒啊——…………」女人的哭聲裡還有著歎詞,是撕心裂肺地哭叫,接著就是絮絮叨叨地罵一些人,管晶晶流著眼淚幫媽媽擦著眼淚,旁邊柳青青將紙巾遞了又遞,陪著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