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備區 正文 妄想
    兩姐妹進了正月都很忙碌,又明知道五娘子是裝病,索性也就是三天兩頭打發人來問候一聲,卻不曾親身到月來館探視。

    才進了院子,就聞到了一縷貨真價實的藥香味。

    七娘子和六娘子都很有些訝異。

    「看來是真病了……」六娘子嘀嘀咕咕,「也沒見她怎麼走動啊,怎麼裝著裝著還真病了……」

    一邊念叨,一邊就和七娘子一道掀起簾子進了月來館。

    月來館要比玉雨軒和七里香都來得闊朗,五娘子日常起居隨了大太太,也在東稍間。

    谷雨自然早迎了出來。

    「兩位姑娘可算是來了。」她一臉無奈的笑,「我們姑娘盼了多少天,今兒個起來就咳嗽發燒,還說,『這回看兩個妹妹來不來探我』……」

    七娘子不禁莞爾。

    五娘子這張嘴,真是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

    可有時候就是這任性的言語,偏偏讓人心裡暖融融的。

    「五姐也不是不知道,正月裡我們事兒多……」

    兩人一邊和谷雨說話,一邊進了東次間。

    五娘子已是支起了半身,有氣無力的招呼,「總算捨得來看我了?」

    六娘子趕前幾步,扶住了五娘子,笑嘻嘻地責怪,「生病的人還不好生躺著?」

    七娘子也笑,「裝病裝出個真病,五姐真厲害!」

    五娘子一邊咳嗽一邊解釋,「人、人家哪有裝病,這……這……這分明就是真病!」

    三姐妹就一邊笑著一邊互相鬥了幾句嘴。

    七娘子到底細心些,見五娘子面有不勝之態,往常的抖擻精神煙消雲散,歡容之下,止余一團委頓,就知道恐怕是真病了,探手試了試五娘子的額溫,不禁就略皺了皺眉。

    「你很該昨晚就報信到正院,請醫生上門。」她溫言淺責。「這燒是昨晚就燒起來的吧?……這麼大的人了,還不知道自己顧惜身體……」

    五娘子咬了咬唇,偏過頭甕聲甕氣:「曉得啦曉得啦。」

    六娘子也關心,「怎麼忽然就病了?這一向也沒見你出過月來館的門……」

    「可還不是?」春分正好上茶進來,就接了六娘子的話頭。「昨兒都好好的,只是嚷著無聊,晚上太太親身過來探了一回病,反而探出病來了!」

    「春分!」五娘子就回首喝住了春分,臉上現出了幾分貨真價實的惱怒。

    七娘子心下卻已瞭然。

    恐怕大太太自以為是帶了靈丹妙藥過來「探病」,卻是真把五娘子給探出了病來。

    這對母女能溝通不良到這份上,也不容易。

    她垂下眼,沒有說話。

    倒是六娘子本待還要發問,看了看五娘子的臉色,就又轉了話題。「聽七妹說,權家……」

    嘮嗑了幾句家常,婆子進來請兩個小娘子迴避,良醫要來診治。

    六娘子和七娘子也就順勢出了月來館。

    「今年五姐的脾氣實在是莫測。」六娘子滴滴嘟嘟。「唉,真是和三姐越來越像……」

    七娘子倒興起了捉弄她的心思。

    就在迴廊上站住了腳,輕聲問六娘子,「你知不知道?」

    六娘子還念叨得起勁,聽七娘子發問,微微張了口不解,「什麼知道不知道?」

    她本來就生得好看,年紀越大,舉手投足之間越發優雅,可七娘子卻偏偏喜歡六娘子無心之間流露出的這一絲嬌憨可愛。譬如此時雙唇微張,大眼圓瞪……散發出的那股子天真無邪的氣息,就連七娘子看了都愛。

    她就笑著在六娘子耳邊說了李九娘的話,「……說是五姐的親事一定,就上門來提親。十一郎知道了,樂得合不攏嘴,半夜都笑醒……」

    六娘子頓時羞紅了臉,猛地跺了跺腳。

    「你……你欺負我!」她背過身去,連耳廓都紅透了。「我不和你好了!」

    七娘子捂著嘴笑著要走,她又急急拉住了七娘子的袖子。

    「是不是真的呀……」

    羞澀底下的那一絲喜悅,明明白白就表現了出來。

    七娘子於是拉了六娘子到玉雨軒喫茶。

    明明白白地把十一郎的婚事始末告訴給六娘子聽。

    六娘子也聽得極是入神,一邊聽一邊臉紅,一邊也是止不住的笑。

    「連娘都說是極好的親事。」七娘子越說越欣羨,「我看呢,最難得是他心裡也有你……又都是從小認識的。」

    「這話說到我心坎裡了……」六娘子禁不住附和,「我真怕娘把我嫁到不相熟的人家,要到掀蓋頭才看得到新郎官的長相……」

    哪個女孩子不怕盲婚啞嫁?六娘子的擔心,也是極現實的。

    七娘子就望著她笑,打從心底高興起來。

    世上最高興的一件事,莫過於看有情人終成眷屬。

    就算十一郎並不完美,但看六娘子的神情,竟是一點都沒有嫌棄的意思。

    「不過,」六娘子又擔心起來,拉住七娘子的袖子急急問,「五姐的婚事什麼時候才定啊?」

    她露出了赧色,偷眼打量七娘子,「你別說我瞎操心,可我看五姐的那個樣子,倒不像是情願嫁給許家呢,倒像是……」

    五娘子的心事雖然沒有對六娘子言明,但三姐妹同進同出這麼多年,六娘子雖然面上不顯,心底卻未必對幾個姐妹的心思沒有體會。

    一說起五娘子的婚事,七娘子就一陣無奈。

    「娘都發話了,這種事,多得是女兒家不願意的,真過門了,也沒見誰過不下日子。」她輕描淡寫。

    六娘子默然不語,不過看神色,似乎並沒有被七娘子的話說服。

    就又自顧自地害羞傻笑起來,半晌才起身告辭。

    「這話可不要流傳出去了。」七娘子把她送到門口,不忘叮囑,「畢竟親事沒成……」

    六娘子本來還在衝自己微笑,聽了七娘子的叮囑,忙板起臉,「你六姐也不是傻的,這種事才不會流傳出去——我是自己給自己使絆子呢?」

    一臉的燦笑,惹得來來往往的丫鬟都看住了。

    七娘子看得好笑,「還說五姐脾氣變怪了,你看看自己?和個小瘋子似的,笑得多歡!還說要找個第一流的夫君,將來誰的氣都不受……還說看不上那人……」

    六娘子不出聲,只是微微笑,對七娘子的嘲笑,一律當耳旁風。

    就一路抿嘴笑出了玉雨軒,笑得整個院落裡,都多了幾分春意。

    七娘子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慢慢的也笑了起來。

    這笑容裡,難得地透出了真誠的歡暢。

    #

    到了半下午,谷雨又請她到月來館說話。

    「喝了半碗藥,人好多了,也不咳嗽,燒也退了……就是精神得很,怎麼都睡不著,只是喊著無聊。」谷雨一臉的無奈,「想請七娘子過去陪著說說話。」

    五娘子要鬧騰起來,那可是一天按三頓的鬧騰,不把身邊的幾個丫鬟支使得團團亂轉,是決不會罷休的。

    七娘子午睡起來,本來想自己練兩幅字。

    可見了谷雨隱隱帶著祈求的表情,心中就是一軟。

    也只好披了大氅,和谷雨一前一後地出了玉雨軒。

    「五姐這陣子脾氣不大好,你們底下人也受累。」她隨口和谷雨寒暄。

    「誰說不是呢……」谷雨很有幾分激動,「不過我們做下人的,也不好多勸,免得姑娘一個不舒服,遭殃的還是自己……七娘子要是能勸勸五娘子就好了,其實咱們做下人的折騰些也沒什麼,只是看著姑娘一天天的見瘦,心裡也難受!」

    七娘子不禁跟著谷雨歎了一口氣。

    明眼人誰看不出五娘子心中有事?

    也只有大太太,五娘子都鬧到這個地步了,還一廂情願地把事情往好處想。

    「月有陰晴圓缺,很多事,不是……」她就不由得感慨起來。

    才說了半句,又趕快收住。

    聽谷雨的意思,是連她都不知道五娘子的心事。可見得五娘子雖然焦灼,但行事還是有分有寸,沒有胡亂吐露自己的想望。

    此事當然也不好由七娘子洩露給谷雨知道。

    谷雨臉上掠過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其實您不說,我也知道,姑娘是為了親事煩心……」

    進了正月末,冬天已到了尾聲,撲面而來的風也不再刺骨寒冷,有了和暖的意思。

    兩個小姑娘並肩走在淡綠色的山水裡,就好像一副仕女畫。

    卻是遠沒有畫中仕女的逍遙。

    「不瞞七娘子,我跟在姑娘身邊多少年了,很多事姑娘就是不說,我和春分也猜得出幾分。」谷雨低下頭撥弄起了汗巾,「只是這事卻是姑娘太糊塗了,表少爺乃是人中龍鳳,兩家又是親上加親,只要姑娘平平安安的嫁過去了,沒幾年日子也就好起來……」

    七娘子也聽得很入神。

    她還是第一次聽到一個古人以旁觀者的角度評論五娘子的婚姻。

    「就怕……」谷雨吃吃艾艾,「就怕以姑娘的性子,是非得鬧騰得雞飛狗跳,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她望著七娘子,一臉的祈求,「還請七娘子多勸著姑娘些——家裡這三個姐妹,姑娘還是和您更貼心。很多話,也只有您說了她才聽。」

    七娘子抿了抿唇。

    這幾年來,府裡生活平靜,五娘子也是安分守己,很少有出格的時候。

    要是她打算鬧出什麼事來——七娘子很懷疑自己的幾句話,能對她起到多大的勸阻作用。

    「我這個做妹妹的,不過是幫著姐姐聊天散心罷了。」她沒有把話說死。「真到了出事的時候,還是得找娘才頂用……」

    兩個人的腳步雖然慢,但月來館離著玉雨軒就不遠,又走了幾步,也就進了月來館堂屋。

    隔著簾子都能聽到斑斕虎喵喵的叫聲,和五娘子的輕笑。

    七娘子不由和谷雨交換了一個眼神。

    看來五娘子心情不錯。

    「聽說五姐你臥病無聊,我才巴巴地換了衣裳過月來館……」七娘子一邊說一邊笑,一邊進了東稍間。「沒想到才進了堂屋,就聽著你笑得開心!」

    五娘子果然正靠在床頭,手裡拿著撥浪鼓逗地上的斑斕虎。

    雖然臉上笑意未收,但眉宇間,依然是帶了一縷輕愁未退,倒是比以往更透了怯弱。

    七娘子看在眼裡,不禁微微皺眉。

    就算在現代,精神壓力太大,也很容易處於亞健康狀態。

    以古代這樣落後的醫療條件,五娘子如果長期為婚事犯愁,不注重保養身體,很容易落下病根。

    「你不來,我就不許笑,只能愁眉苦臉的,知道你來了才笑。」五娘子卻沒有留意她的表情,自顧自地吩咐谷雨,「把斑斕虎抱下去,再餵她吃些魚兒,唉,越老胃口越大。」

    斑斕虎聽到魚兒兩字,便喵嗚了一聲,自然去蹭谷雨的腳踝,谷雨一邊笑一邊抱了貓兒起身,不一會又進來給七娘子倒了茶水,才慢慢地退出了東稍間。

    屋子裡就只剩下姐妹二人。

    七娘子合著茶蓋,吹著滾熱的茶水,半天都沒有說話。

    五娘子也是只顧著發呆。

    半晌才慢慢開口。

    「這門親事……難道真是已成了定局?」

    她的聲調透著精疲力竭,又似乎滿載了太多的失望、無奈、委屈、憤怒,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好像凝聚了多少眼淚一樣,叫七娘子一下也被觸動了。

    她看著五娘子,張了張口,又不知道該回什麼。

    「我問表哥。」五娘子臉上是一片空白。「我請表哥不要上門提親,可表哥說許家和楊家的親事幾乎已成定局,這門親事不結,誰都不會安心,東宮不會,爹不會,娘不會,三姨、三姨夫也不會……」

    她摀住了臉。

    「和娘說我不嫁,娘說我傻,說以我們家的門第,低嫁委屈受氣,門當戶對親上加親,我過了門不會受婆婆的氣……」

    五娘子的聲音裡有一股凝固的悲哀,濃重得甚至已經無法流淌。

    「楊棋,你給我出出主意,我求你給我出出主意,我不想嫁給表哥,我真的一點也不貪圖他們家的富貴!」她放下手,炯炯地望住了七娘子。「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也不想這樣,我不喜歡表哥,表哥不喜歡我,我們做什麼非得要結親?我心裡……小七,我心裡好苦啊!」

    七娘子欲言又止。

    只好坐到了五娘子身邊,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她沒有說話。

    五娘子的這些話,一定已經憋了很久。

    在宅院裡生活久了,誰都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只是五娘子的**關係到了女兒家的臉面,也無法拿出來和人商議。

    這份暗戀,實在是進行得太辛苦了。

    內外催逼也有小半年了,不讓她發洩一下,恐怕真要憋出病來了。

    五娘子卻也安靜了下來,遲遲沒有繼續。

    「不過,還好……」一時,才又自言自語,「我們家有三個姐妹……說起來,你也是嫡女……小七,我看得出來,表哥對你倒更在意一些,眼神動作,騙不了人的……你……你代我嫁到許家,好不好?」

    七娘子一下就怔住了。

    老半天,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五姐。」她輕聲細語,「你再說一次?」

    五娘子緊緊地反握著她的手,手心又潮又冷,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她的浮木。

    「很多事,你我心底清楚,九哥和你是雙生姐弟,他瞞誰也不會瞞你。浣紗塢的那件事,真相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會沒有脈絡,表哥當時為什麼要把浣紗塢前的事隱瞞下來?又為什麼在走之前特別找你說話……那天我和他說完了,我往月來館回去,走到半路回頭看,他就站在你身前……」

    七娘子才開口,她就加了幾分力道,狠狠地攥緊了手。

    「你別急著分辨,別急著分辨……我不會往外說的。」

    五娘子的語氣很急切。「我不信那些喊著禮教、貞節的人,後院裡就沒有這些眉來眼去的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沒有什麼!」

    與其說是在安慰七娘子,倒不如說是安慰自己。

    「既然你和表哥兩情相悅,我又何必棒打鴛鴦……小七,你幫我!我們一起想個辦法,說通娘親,讓表哥上門提你為妻……」

    七娘子不說話,只是看著五娘子。

    五娘子的聲音就漸漸地低了,最終消融在了口中。

    「五姐……」七娘子字斟句酌。「你——鬆手。」

    五娘子這才發覺自己已經把七娘子的手攥出了一片紅痕。

    她忙訕訕地鬆了手,卻又不禁期盼地望著七娘子,等著她的回答。

    七娘子也正看著五娘子。

    這個嬌俏的少女,臉上是一片渴求與卑微,平時的心高氣傲煙消雲散,所剩下的只有無邊無際的絕望。

    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才想出這個餿主意的吧?

    她閉上眼,想了又想,一時間情緒湧動思維紛亂,老半天都回不了神。

    五娘子忍不住輕聲道,「七妹……平國公府的富貴,可是連我們家都比不了……」

    七娘子再也無法忍耐,抬起手,一巴掌又快又狠地抽上了五娘子嬌嫩的臉頰。

    「啪」的一聲脆響,響徹了寂靜的東稍間。

    屋內的氣氛一下就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都吃了嗎?吃得好嗎?

    我吃了酸辣藕片(好吃)和炒四季豆(好吃)還有一點稀飯~~~~~~~~~~~~~開心地轉圈圈~

    在小五被掌摑的時候轉圈圈是不是有點…………|||

    給小五揉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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