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過的屋子已經亂成一片,希爾維婭還在不停的摔砸著被褥,杯盤和衣物。
所幸,事情還沒有菲力想像的那麼糟糕,至少兩人還沒打起來--如果真打起來,以艾莉的身手,恐怕後果……
要是希爾維婭真有什麼好歹,不僅自己心裡不安,和教父的關係恐怕就更不可能彌合了。
想到這,菲力反倒不那麼擔心了,看起來只是希爾維婭一個人在發小姐脾氣罷了。
艾莉注意到菲力就站在門口,只是斜著瞟了一眼,便擺出一副看熱鬧的模樣,話也懶的說了,只是坐看著眼前這位貴族小姐繼續折騰。
「到底是怎麼吵起來的?」菲力很輕聲的問身旁的人。
「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事,我可不知道。」丹尼搖搖頭,悠然的走開了。
「好像是理查小姐不想和澤爾曼小姐睡一個房間,本來還好好的,結果剛才看到澤爾曼小姐竟然在房間裡逮住了一隻老鼠,還放在手裡逗著玩,所以就……」西蒙將他所知的都告訴了菲力,也搖著頭走開了。
「啊……我說,這事……」
杜蘭德剛剛張嘴,就被菲力一把扯住衣領。
「你可別溜了,我一個人可應付不來,一會記得幫我勸勸。」菲力知道,自己開了口,杜蘭德不會不幫忙了。杜蘭德,希爾維婭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他也幫忙勸勸的說,或許有些作用。
希爾維婭氣鼓鼓的坐了下來,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艾莉依然一副輕鬆的表情,坐在床沿上。
看時機差不多,菲力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女士們,不知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菲力堆起一臉的笑,卻很不自然。
「有,有,你把這個沒有教養的女人給我趕走!」希爾維婭脫口而出,忽然又想到有些不妥,「呃……我是說,你讓她換去別的房間,我……我受不了和一個把老鼠當成小貓一樣玩的人住在一起。」
「我已經把老鼠扔掉了,你還發這麼大火,沒有教養的人是誰,太清楚了。」艾莉神情鎮定。
「換房間……可現在這裡也沒有多餘的房間了,就算有,我們已經打擾了這裡的清修,怎麼好意思再要一個房間。」菲力很是為難。
「那,那……」希爾維婭支吾了一陣,突然一咬牙,大聲說:「你讓她回她該去的地方。」
「該去的地方?」
「對!」希爾維婭像是找到了真理一般,「她從哪來,就該回哪去,為什麼要呆在我們這裡。」
菲力萬萬沒有想到,嫉妒能讓一個受過良好教育,一向溫和的女人變的這麼蠻不講理,甚至近乎瘋狂。
菲力悄悄看了看艾莉,似乎她對這些話早有準備,依然不動聲色的坐著。
「要不然,這樣吧。」菲力把指尖放在鼻子旁,想了想,「希爾維婭,你一個人睡這裡。」
希爾維婭幾乎要跳了起來。
「艾莉,你去我的房間。」
希爾維婭這下真的蹦了起來,看起來比剛才摔東西時的動作還要敏捷。
「上帝啊,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希爾維婭尖聲叫了起來。
艾莉的臉也刷的紅透了。雖說在父親面前,自己已經同菲力訂下了婚約,但畢竟還只是未婚夫妻,如果這時就同房而居,並且是在基督徒的修道院裡……簡直太瘋狂了。
「我是說,讓艾莉一個人睡我的房間,我去杜蘭德他們的房間擠擠--我一個人睡一間房太浪費了,再說我也不是個臭脾氣的貴婦人。」菲力不緊不慢的解釋了一通。
兩個女孩都沒再吭聲。
菲力吁口氣,轉身朝門外走去,邊走邊說:「我去收拾一下,艾莉你一會就可以把東西搬過來了。」說完,人也不見了。
艾莉收拾起自己的衣物,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走出了房間。希爾維婭有些呆滯的坐著,一動也沒動。
看到菲力把衣物行李搬了過來,杜蘭德和丹尼也大概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杜蘭德替菲力接過行李,幫他擺放好,又從一個包裹裡找出來一張嶄新的床單,剛想鋪在床上,卻被菲力抓住了手臂。
「鋪這個做什麼?」
「你要睡在這,總不能用這麼破舊的東西吧?」杜蘭德很自然的回答。
「為什麼不能用?」菲力笑著,把繡著花邊的床單折疊起來放回了包裹,「我又不是什麼顯赫的人物,我的騎士身份也早就不存在了,只是你還像從前那樣看我罷了--但事實上,已經不是這樣了,你的想法也得改變改變了。」
杜蘭德有些不知所措,傻站著,看著菲力一個人收拾床鋪。
「另外,以後你也不用再伺候我的起居了,我已經不是布蘭克騎士了,你的侍從身份也早就終結了。以後,我們就是親密的夥伴了。記住了,你這胖子!」
杜蘭德很有些不自在起來,十多年來,他在城堡裡所接受的訓練,只有一個宗旨:對領主的絕對服從和盡心侍奉,在菲力還沒有受封成為騎士前,他很早就把菲力看作是自己這一輩子的領主--在他看來,受封,繼承爵位,獲得封地,都是遲早的事,而有這樣一個待他如朋友一般的主子,注定一輩子只是個侍從的杜蘭德,哪裡會有一絲一毫的不願意呢?
可現在,自己的主人已經很明確的告訴他,他從此就是自由身了,這讓杜蘭德很不適應,甚至有些困惑起來。
丹尼並不瞭解人類的這些複雜微妙的關係,只是看著壯碩如牛的杜蘭德,眼圈竟然有些紅,覺得很是新奇,盯著看了半天,直到被醒過神來的胖子發覺了,才笑著低下頭繼續翻起書本。
「抱歉打擾了,請問,布蘭克先生在這裡嗎?」
一個聲音響起,菲力回過頭來,原來是早先領他們進門的青年修士。
「我就是,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馬丁神甫讓我告訴您,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他,如果您覺得這裡太擁擠,我們修道院在附近還有一處地產,那有幢不錯的房子,您可以住到那裡去。」修士又從寬大的袍子裡拿出一個布包裹,恭敬的遞給菲力,「這是院長讓我轉交給您的。」
菲力婉言謝絕了搬去別處的事,只收下了包裹。
菲力將層層折疊的包裹打開,露出一塊銀質徽章。菲力直勾勾的盯著徽章,握著包裹的手不住的顫抖,眼裡閃出不同尋常的驚訝神情。
杜蘭德仔細打量起徽章,似乎也覺得很眼熟,可一時也沒想起來在哪見過。丹尼注意到了兩人的異樣,扔下書,也湊過來,掂起腳看個究竟。
「杜蘭德!杜蘭德,夥計!」菲力猛的大叫起來,無比的興奮,「你看啊,看那,看這是什麼?」
杜蘭德盯著又看了看,似乎還是沒能想起來。
「這是我家的家族徽章,而且這個徽章,是屬於我父親的--上面有他自己的標記……」
菲力將徽章緊緊握著,又和杜蘭德擁抱在一起,繼而又轉過身來,把丹尼抱起來,轉了好幾圈,嚇的老侏儒渾身哆嗦。
菲力想起了在懺悔室外聽到的那些話,現在,這個徽章的出現,已經完全印證了他的猜測--這個馬丁神甫,一定是父親的舊識,並且知道更多有關父親的事。
菲力飛快的衝出了屋子,以驚人的速度跑進了教堂,來到神甫的休息室,裡面空空如也,在教堂裡轉了一圈,又跑進院子裡。剛來到後院,就看見剛才送包裹的年輕修士正在打水。
「請問,馬丁神甫現在在哪?」菲力急切的走過去,問。
「抱歉,他早些時候離開修道院了,沒有交代去了哪裡,只是留下了包裹和那些話,讓我晚一些轉交給你。」
菲力有些失望的走回房間。
「沒有找到神甫嗎?」看見菲力的神情,丹尼已經猜到了大半。
「他離開修道院了。」菲力頹然的說。
「沒關係,我們可以等他回來啊,反正都在這裡住下了。」杜蘭德給菲力遞過一杯水。
「不,他也許不會回來了……」菲力的語氣裡滿是沮喪,「雖然我並不清楚這其中的細節,但剛才,我偶然間聽到了一些掩埋在他心裡的,關於我父親的一些秘密,現在他既然把徽章交給我,又有意要避開我,恐怕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儘管丹尼和杜蘭德也想知道,究竟菲力聽見了什麼,不過這種時候,也不便追問,只是勸慰起菲力,讓他耐心的等待。
一直到夜裡,菲力腦子裡仍然滿是疑問,究竟馬丁神甫知道些什麼,為什麼一見到自己就神情詫異,現在居然為了避開自己,離開了修道院。輾轉了很久,才漸漸的感覺有些倦怠了……
恍惚間,菲力發覺自己來到了一片剛剛發生過激烈戰事的戰場,遍地都是屍首,血水混著沙石泥污,顯得格外的污濁不堪,隨地可見的旗幟和殘破的兵刃,標識著各自主人生前的身份。
往遠處看去,一個血肉模糊的身軀跪倒在地面,在橫躺的屍體中間很是突兀。菲力好奇的朝那奇怪的屍身走了過去。但當他靠近一些時,突然從四周的空氣裡瀰散出一片巨大的黑霧,將自己和不遠處跪立的屍體都遮蔽了起來,黑霧越聚越濃,菲力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四周響起哀怨和憤怒的聲音:
「魔鬼!你是魔鬼!」
「滾開,你這魔鬼,永遠不要再回來!」
……
猛地,菲力感覺自己的心口被一把利刃刺中,血光充斥著雙眼……
菲力從床上彈了起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好在只是個夢。
不過這夢,確實有些古怪。側過臉,朝窗外看了看,應該已是午夜了。閉上眼,菲力又繼續睡下了。
窗外那輪閃耀了不知多少年的明月,依舊孤傲冷漠的懸在深邃的天幕中,俯瞰著千萬年滄桑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