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斯德哥爾摩東南碼頭,一艘懸掛著鳶尾花旗幟的四角帆貨船悄然靠岸。長橋上聚集了不少人,身後堆放著大堆行李物品。
「菲力,你們的船到了,這艘船的船主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他手下的船員們可都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老手。」
「讓您費心了。」
奧列佛笑著,迎著船的方向走過去。
「你們可真準時!」
「奧列佛老爺,埃斯切巴赫船長向您問安。」船上有人高聲說。
「謝謝,你們回去的時候也記得代我向他問好。」
奧列佛開始安排人手搬運「行李」--從埃西爾陵墓帶回的部分寶藏,巴巴羅薩堅持要讓菲力帶走,雖然礙於菲力的堅持他也留下了一部分,而現在這些財寶被套上粗麻口袋,放進一些尋常的木箱裡。
搬運工叫苦不迭的把箱子抬進貨艙,嚷嚷著要提高工錢,奧列佛也毫不猶豫的多塞了幾枚銀幣給他們的工頭。
丹尼大概是第一次登上這樣大的船,(其實不過是艘中型貨船罷了,不過對長久的生活於地下的侏儒來說,這已經比他們偶爾在地表活動時坐過的渡船要大的多了)他有些興奮的四處張望,不放過船艙的任何一個角落。
自願跟隨菲力前往法國,並且宣誓保護艾莉安全的維京勇士,也換上了讓侍從的裝束,早早的上了船--不過新的打扮讓他們彼此間相互戲謔不停,甚至杜蘭德的新裝也成了他們玩笑的對象。托爾洛克雖然也在其中,但杜蘭德對他似乎格外冷淡。
所有人都登上了船,只有菲力還站在岸上,遲遲沒有回頭跨出那一步。原本對這一刻充滿了期待--這期待甚至已經持續了很久,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沒法挪動腳步。
「孩子,去吧,回到屬於你的天地裡,在這裡發生的一切,你已經銘記在了心底,不是嗎?你還結識了這麼多朋友,瞧啊,他們正在你身後,等著和你一起踏上新的歷程。」奧列佛勸慰著有些失落的菲力。
「像個男子漢,艾莉選擇你作為他未來的丈夫,可不是因為你的婆婆媽媽!」巴巴羅薩的鬍子似乎都要翹了起來。
菲力還想說什麼,卻被巴巴羅薩推了一把,轉過身去,正面對著船上同伴們期盼的目光。
可他還在猶豫。不過突然間,他動了,他跳--不,應該說是跌上了船,臉差點撞上船板。菲力捂著屁股,回頭看了看巴巴羅薩,他正得意的笑著。
「回法國以後可要自己保重了,以後可沒人在關鍵時候踢你一腳了。」
巴巴羅薩的話音未落,水手們已經喊起號子,拔錨啟航了。
「這孩子真是特別,很多年沒有碰到過這樣的年輕人了。」奧列佛望著已經遠去,漸漸濃縮成一個黑點的船,感慨著,「你說是嗎,老朋友。」
巴巴羅薩並沒有回答他,於是他轉過臉,卻看到了從未見過的,巴巴羅薩臉上淡淡的淚痕。
穿過層層波濤,輾轉過大大小小的中繼港口,跨越遼闊的北海,來到熟悉的英吉利海峽,終於達到了目的地--加萊。
心情迫切的菲力,沒有在加萊過多的停留--儘管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到這個聞名遐爾的海峽第一港口,並且有幾位當地的鄉紳盛情邀他赴宴,他都一一婉言回絕。港區出口處就有一個馬車行,雇好馬車,一行人就朝內陸出發了。
當久違的塞納河出現在車窗外時,菲力激動的探出頭去,看著河岸鬱鬱蔥蔥的梧桐,他大聲宣告:
「法蘭西,我回來了!」
菲力並沒有聽從信使的建議直接去巴黎,儘管國王陛下在信中邀請他在盧浮宮裡共享盛宴,他吩咐車伕繞道先去德瓦爾。
一進入德瓦爾城,這浩浩蕩蕩的馬車隊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為了避免更多的麻煩,菲力讓丹尼和艾莉,帶著維京「侍從」們,以及大部分的箱子,先住進了驛館裡。自己和杜蘭德帶著車隊趕往城堡。
菲力回到德瓦爾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座城堡,理查帶著他的幕僚和宮廷藝人們,為菲力舉行了一個隆重的歡迎儀式,這一舉動很明顯的逾越了菲力的騎士身份,不過對於德瓦爾的理查來說,即便是法王,也不會對這件事有什麼不滿。
歡迎儀式過後,少不了的是豐盛的晚宴和喧鬧到深夜的舞會。
剛剛回來,菲力似乎還沒有適應這裡的氣氛,整個晚上都疲於應付滿場的貴族們。理查和希爾維婭也注意到了這一細節。
當賓客們都已經散去,菲力被教父叫到了臨近塞納河一側的陽台上。
「聽說你帶回了一些朋友,和不少行李?」
「是的,是您的老朋友巴巴羅薩的部下,以及他的女兒艾莉,另外有些從一個意外發掘的寶藏裡帶回的一些珍寶。」菲力似乎並不想說的太詳細,甚至根本不原意提及古老的埃西爾村落,和那個不同尋常的山谷。
「艾莉,我倒是聽巴巴羅薩那個倔老頭說起過,她跟你來這,到底是……」看著菲力的眼神,理查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教父,今天,可以先不說這些嗎?我……我覺得有些累。」
「這是什麼話!我精心培養的,法蘭西的一流騎士,趕了點路就累了?你告訴我,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教父的威嚴下,菲力沒有撒謊的可能。
「我……我和艾莉相愛了。」
理查瞪大了眼睛,像是完全不認識面前這個年輕人,他開始皺著眉頭,在陽台四周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
「你……你實在是太荒唐了!就算,就算你心裡不再有希爾維婭,就算你打算拋棄你那可憐的,每天在你房間裡發呆,等著你回來的未婚妻,你……你也不應該愛上一個異教徒!並且,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海盜!」
「可是,您不也和巴巴羅薩是舊友嗎,他也是個不信奉上帝的……」
「你閉嘴!」
理查的怒吼,讓菲力很是驚訝,十多年來似乎都沒有見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我和維京人是有來往,但你記住,我,雅克amp;#8226;德amp;#8226;理查,不僅僅是這個彈丸小城的主人,我更是教廷忠實的保護者,聖殿騎士團的大團長!和什麼人結交往來,那是政治,但婚姻事關你的信仰,怎麼可以亂來!」
菲力覺得眼前的教父突然變得陌生起來,不再是那個多年來對他呵護有加,耐心的教導他如何成為一名出色騎士的父親般的形象。
菲力木然的轉身,望樓下去了。
還在氣頭上的理查,愣了半晌才匆匆的追到樓下,衝著門外夜色下的那個背影喊著:
「你這樣做,只會害了你自己!」
菲力回到驛館,這讓其他人很是驚訝,但誰都看的出他的憂傷,大家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坐倒在一張舊躺椅上。
「怎麼了,你不是應該在城堡裡住下的嗎?」艾莉拿起一方手帕,替菲力拭去額頭的汗水。
「或許我不該回來。」菲力悵然若失的說著,「這裡是讓我魂牽夢繞的家鄉,可這裡,並不是你,不是丹尼和任何一個維京人的家鄉。」
「既然我們願意同你一起回來,發生任何事情我們都會有準備的。」艾莉放下手帕,緊緊握著菲力的雙手。
「恐怕後果比我們之前預料的要嚴重的多。」
「為什麼?」
菲力沒有再說下去,他不想讓艾莉知道,她父親多年的「朋友」,自己的教父,究竟是如何看待他和維京人之間關係的,這和其他的貴族權謀家們並無二致。
「不行,我們不能再呆在這裡了!」菲力突然站起,「幫我把那些車伕們叫醒。」
儘管不清楚菲力要做什麼,但大家還是照他所說的,叫醒了熟睡中的車伕們,並把笨重的大堆木箱子,再次扛到車上。
馬車在黑夜裡朝城堡的方向去了。
理查沒料到菲力很快又回到了城堡,迎到門口的他,正打算接著訓斥菲力一頓,卻突然督見門外的馬車隊。
「你這是做什麼?」
「教父,我知道自己做了有辱身份的事,也讓您難堪了,更對不起希爾維婭。」他轉過身,看了一眼身後的車隊,又回過頭來,「但我希望您能原諒我,並且容許我放棄自己的身份,從此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
「上帝啊!你簡直是瘋了!」
「不,教父,我現在很清醒。連您都不能容忍我和一個異教徒的愛情,那麼其他人,整個法蘭西的貴族們,又怎麼可能容的下我?」
理查無言以對,菲力說的都是事實。
「所以,我決定把從北方帶回來的財寶,都交付給您,我想,也只有這樣,才能讓這些財富真正的用在高尚的事業上,讓您的救濟會能夠資助更多的人,讓更多的人感受到主的慈愛。」
理查眼中的怨恨和憤怒早已經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和無奈,雖然他想挽留住自己曾經最欣賞和看重的人,但他也最清楚,這時候讓菲力離開,無疑是最明智的。
燈火下,一箱箱的珍寶被抬進了理查的城堡,並由他身邊的騎士衛戍部隊一一接收。
完成這一切,菲力付給車伕們不菲的報酬,並將教父給予他的,能夠在夜間叫開德瓦爾城門的徽記轉交給領頭的車伕,並讓他們離開了。眼見菲力一行無以代步,理查將自己的兩乘馬車送給了菲力。令菲力驚訝的是,拉車的馬匹之中,正有自己的愛馬「貝蒂」。
菲力和其他同伴回到驛館,休息了一陣,剛剛天亮,就趕著城門開啟的時間出了城。
沿著河畔走了一陣,來到一座橋邊,菲力突然把車停了下來。
「杜蘭德,你下來看看,這是哪。」
杜蘭德依言下了車,一抬頭,正看見河對岸,遠遠的,有一小片山丘,山丘下有一所低矮的木屋。
「菲力,你還記著這裡……奶奶的房子。」
「抱歉,我們可能沒法去墓園,不過既然出了城,我們可以去那裡看看再走。」
杜蘭德激動得抱起了菲力。
「好了好了,放我下來!我們時間不多,馬車就停在這,我們從橋上過去,不過只可以停留一小會。」
「艾莉。」菲力轉過身,「你們在這裡稍微等等,我和杜蘭德很快就回,我們這次離開,或許杜蘭德就再也不能回到他和祖母曾經住過的地方來看一眼了。」
「我明白,你們去吧。」艾莉點點頭。
兩人從橋上走過,朝著土丘下的木屋走去。
艾莉在河畔靜靜的等待著。但突然間,她幾乎驚叫起來--對岸的馬車道上,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兵疾馳而來,很快達到了木屋的所在,剛剛從木屋裡出來的菲力和杜蘭德,被那隊騎兵包圍了起來。
艾莉想衝過去,但卻被身後的托爾洛克及另一名維京人給拉住了。正掙扎著,艾莉聽到對岸傳來高聲的呼喊:
「自由的雲雀,不要貪戀危險的樹林,天空才是你的世界,飛吧!」
艾莉任由著身後的人將自己拉回車上。「貝蒂」經不住鞭打,也終於挪動了步子,馬車朝著西南方去。
幾個騎兵罵罵咧咧的把菲力和杜蘭德捆了個嚴實,扔到馬背上,朝下游去了。菲力認得,那是去巴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