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布袋蒙著頭,菲力依然可以聽見潺潺的水聲。
被捆在馬背上的杜蘭德,一路上沒閒著,嘴裡不停的嘟囔著,嘲笑起那些之高氣昂的騎兵來。
「你們這些三流騎兵,就只會成群結隊的出來晃嗎?有膽量的,下來跟我較量較量啊?你們的劣等馬屁股上跳下來……哎喲……」
皮鞭抽打在杜蘭德朝天的屁股上,但卻止不住他的罵聲。
「你們這些脖子上頂著水桶的白癡,除了拿鞭子抽打一個被捆上的人,還……哎呀……,還有什麼能耐嗎,你們上過戰場嗎!就知道在那些婊子們懷裡炫耀你這點德行嗎……啊……你再抽我就罵你躺在墳地裡的曾祖父了……」
杜蘭德的叫喊和罵聲讓騎兵們頭疼不已,相反,一直沉默的菲力倒讓他們放心的多了。
菲力並非不想罵,他甚至比杜蘭德更想罵人--但要在弄明白該罵誰以後。
一路顛簸著,菲力都沒有停止過思考,自己剛剛回到德瓦爾,也剛剛才把可能危及自己安全的秘密告訴教父,而現在,他就已經成了騎兵隊的俘虜。
兩個國王派去的信使並沒有知道的太多,一路的掩飾都做的很得體,但似乎也不排除他們發現了什麼破綻的可能,然而他們如果有心高密,頭天夜裡皇室的衛戍騎兵們就已經該出現在德瓦爾城了。知道所有秘密的,只有自己和身邊的同伴,但除了杜蘭德,丹尼,其餘都是不被教會和執政者們所容的維京人。
除此之外,知道自己帶著維京人回到法國的,就只有--菲力已經不敢再想下去。可他卻又不能不想,昨天那個對著他大聲斥責吼叫的教父形象,始終在腦海裡揮之不去,而自己剛剛才把自己和艾莉的事告訴他,並交給他一大批珍寶,現在就被皇室的騎兵隊給抓了起來,這不能不讓人懷疑。
騎兵隊停了下來,兩人從馬背上被解下,並在幾個粗聲粗氣的士兵推搡下,被關進牢籠裡。菲力清楚的聽見鐵牢門門鎖被扣上時的卡嚓聲。
摘下頭上的布袋,菲力幾乎立即認出了這個地方--巴黎東區的皇家監獄,多年前他曾隨教父來這裡提審一名背叛騎士團的異端分子,這裡的牢籠異常的堅固,即便是那些最為強壯的盜匪頭目,一旦被投進這座監牢,也絕對沒有衝破牢籠的可能。這座原本是皇家城堡的監獄,每間囚室都比一般監獄裡的要大出許多,每個牢籠相互獨立。
隱隱傳來的鐘聲證實了菲力的判斷--那是從毗鄰監獄的聖禮拜堂傳來的報時鐘聲。
這之後,鐘聲每次響起,菲力都會默默的祈禱,祈禱艾莉和其他人不要遭遇不幸。
也不知過了多久,死寂的囚室才有了點動靜。
囚室過道的盡頭,一陣脆響過後,幾個身影從門外走入,走在最前面的人,穿著一件寬大的黑色斗篷,整個面部都掩藏在罩帽的陰影中。
身著斗篷的人,喝令身後的幾名獄卒等在囚室門口,獨自一人走了過來,來到菲力的囚牢邊。
「教父!」
菲力差點驚叫起來,但理查的手勢讓他放低了聲音。
「孩子,讓你受苦了。」理查伸出雙手,同菲力伸到囚籠邊的手握在一起。「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嗎?」
「這……我也想過,不過,還是猜不到真正的答案。」菲力沒有料到理查會在這時候出現,這讓他先前的判斷又動搖了。
「是我派人去抓捕你們的。」
菲力驚訝的鬆開手,不由自主的退後幾步。
「可我也是迫於無奈,你知道嗎,你一回到法國,就已經注定成為一些在黑暗中窺視的目標。」
理查歎了口氣,索性坐在了地上--菲力還從未見過他有過這樣失禮的舉動。
「昨天夜裡,信使回王宮覆命,你回到德瓦爾的消息不脛而走,當天夜裡,我就收到安排在皇宮裡的人傳回密報,說是有人向教廷奏報,指控你在瑞典時殺害了一名宮廷官員,和一名德高望重的神甫。」
「誣陷!那個宮廷官員,是被巫師殺死後附身的,而那個神甫,正是死在那個巫師手裡的。」
「孩子,我知道這些不會是你的錯,但教廷這些年來對於來自各方的舉報過於敏感,所以我擔心你會被提交給宗教法庭進行審判。」
「教父,我明白了。」菲力恍然大悟,「您以德瓦爾領主的身份,將我逮捕並投入皇室監獄,我面對的就將是世俗審判。」
「沒錯,現在教會中已經有人在關注你了,絕對不能讓這些人得手,你呆在這裡,起碼暫時是安全的,我已經替換了這裡的守衛,現在守備在這個囚室內外的,全都是騎士團的士官,獄卒頭領是安茹的巴林斯騎士,這下你可以放心了。」
「對於您的安排,我還能有什麼不放心的呢。」菲力的心情一下子輕鬆不少。
「我已經讓人把杜蘭德送會德瓦爾了,當時命令下達得太匆忙,他們把杜蘭德也一併抓了來。」
「那其他人呢?我們離開時他們還在馬車上。」
「你放心吧,有人暗中保護他們,並且隨時向我傳回他們的消息。現在,他們正在去南特的路上--還記得布列塔尼公爵嗎,在布列塔尼的領地裡,他們絕對是安全的。現在,你只要在這裡耐心的等待,等我盡快清除教會裡的害群之馬,你就可以離開這監牢了。」
「耐心的等待。」臨走前,理查不忘又告誡了一遍。
理查離開後,菲力輕鬆的躺在硬木床上,一夜沒怎麼合眼的他,很快發出了鼻鼾。
監牢裡的生活是單調無趣的--縱然身處在這樣特殊的皇室監獄,縱然這裡關押的都是非富即貴的特殊囚犯,但他們終日面對的,也不過是這一方小小的囚室,所以,每天短短的一小會放風,和禮拜日在監獄禮拜大廳舉行的宣聖誦經會,就成為了囚犯們不可多得的生活調味料。
菲力生平第一次在監獄中聽神甫們念誦經書典籍,生平第一次真正的以「罪人」身份,在禮拜廳裡懺悔和禱告。
正專注於禱告的菲力,突然覺得背後有人拉了拉他的衣領。於是,菲力生平第一次在禱告時開小差了--他回頭看了看,一頭棕色卷髮下,一張俊朗的面孔出現在眼前,眉毛既粗且濃,下巴上留著短鬚。
「你是菲力·布蘭克,對嗎?」
「嗯……是的。」
「我是來自波旁的盧卡斯·安德烈,很高興在這裡見到你。」
「呃……我也是,不過……」
「你當然不認識我了,去年在你受封時的比武大會上,我曾經有幸觀看了你的比賽。」
「原來是這樣……」
「你當時的表現實在是太精彩了,啊,雖然發生了點意外,不過我聽說你很快就康復了。」
「是的,後來我離開了一段時間。」
在這樣的地方遇到故人,菲力心情又有些沉重起來,想到這一年來的遭遇,更是感慨不已。
從這天起,每次放風時,菲力都會和盧卡斯在一起閒聊,慢慢的,也相互熟悉了不少。原來盧卡斯的父親是名往來於各地的富商,被人誣蔑為藐視王權而送上絞刑架,盧卡斯雖然免於一死,卻也被投入監牢。而說起他父親被人誣蔑的原因,不過是因為他私下找人打了一身騎士的鎧甲,向周圍的朋友炫耀了一番。
盧卡斯和他的父親一樣,嚮往著騎士的生活,儘管他們有著萬貫家財,但在禁奢令的束縛下,財產對於他們,幾乎沒有什麼意義,卑賤的出身和商人身份,注定他們與騎士階層無緣。但盧卡斯從小就喜歡觀看騎士們的馬上比武,這也使得他和菲力結下一面之緣。
菲力答應盧卡斯,出獄後讓他在自己身邊做一名侍從--即便是這樣,對盧卡斯這樣的商人子弟來說,已經是莫大的獎賞了。
日子似乎就這麼一天天平靜的在日曆上翻過,日復一日的循環著單調的生活。
但一封由監獄外送來的書信,卻讓菲力不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