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佛錄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劫從何來
    仙界,陰山腳下。

    紫帝遠遠地就看見了戚戰,那個雄偉如山的身軀。他迫不及待地趕了過去,一路上見到血染城關,地上堆著無數的短肢殘骸,更見遠方魔軍軍容鼎盛、氣勢如海,禁不住心中歎了口氣。「看來我還是來晚了一步。」他如是的暗忖道。

    他到了戚戰的身旁,先是奇怪地看了一眼百里之外的韓一嘯,旋又對著戚戰揖手道:「拜見戚老前輩。」

    戚戰在仙界的輩分和聲望都極高,遠非常人能及,即使是三大御帝見到他也要禮讓三分。

    戚戰卻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接著又望向了韓一嘯,沒有說什麼。

    紫帝微感尷尬,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而這時,仙界的守城將領馬上行和鍾克剛見紫帝親來,也帶著一干心腹手下趕了過來,卻是畏懼天刀戚戰的名頭,只是遠遠地站在他們身後。不過,他們的臉上都喜形於色,心想有戚戰和紫帝在,魔軍不足懼矣。

    眼見仙界的將領都齊聚戚戰的身後,以敖龍和曹桓為首的一眾彪悍魔將自也不甘示弱,紛紛運起魔功飛到了韓一嘯的左右,與對面的仙將怒目相視。雙方仇恨怨毒的目光如同閃電一般在這百里之遙的空中交相纏鬥,氣氛一時又緊張了起來。

    韓一嘯看了紫帝身後的眾仙將一眼,皺了皺眉,目光轉到紫帝的臉上,停留了片刻,淡淡的道:「這位可是仙界三大御帝之一的紫薇大帝?」

    戚戰面帶微笑,仰首望天,似乎沒打算說什麼。

    倒是紫帝嚇了一跳,目光不住地在韓一嘯身上打量,見此人體魄雄壯,氣宇非凡,黑衣白髮,面色倨傲,話語間更不將自己這個堂堂紫薇大帝放在眼裡,略一思量,已然知道此人是誰。心中一驚,不敢怠慢地拱手道:「正是本帝,敢問閣下可是魔皇韓一嘯?」

    韓一嘯打量了他幾眼,面上掠過一絲傲色,卻是將雙手負背,目注長空,竟是不理不睬。倒是他身後的一干魔將見紫帝直呼韓一嘯的名諱,心下頗為氣惱,紛紛對著他怒目而視。他們都是一群桀驁不遜之人,哪管紫帝什麼來頭,在他們心裡只服韓一嘯一人而已。

    紫帝見對方那般神態,心中更無懷疑,當即尷尬地站在那沒有言語,心裡卻暗忖這韓一嘯果真如世人所言,倨傲得很,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裡,卻不知他與戚老爺子一戰的勝敗如何。他身後的眾仙將均覺韓一嘯太過自大,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不由都心生不悅。

    戚戰轉頭看了看紫帝,見他神色間並無多少惱怒之意,心下暗暗滿意,想到這紫帝倒是與仙帝大有不同,心胸要開闊不少。他看了幾眼便收回了目光,對著韓一嘯油然道:「韓兄心中戰意未平,殺機閃現,心事重重,卻不知有何煩心之事?」

    韓一嘯心中正湧起對楊天行的深刻思念,聞言略驚,轉過頭來看著戚戰,淡淡地道:「戚兄法眼如炬,韓某佩服。」

    戚戰微微一笑,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楊天行與佛祖一戰遭遇劫數,如今已然無恙了。」

    韓一嘯大吃一驚,可轉念一想便又釋然。戚戰乃何等人物,楊天行與佛祖這兩大靈神一戰他自能感知,而且對勝負之事也瞭如指掌,卻不知他如何得知楊天行已經無恙。就連他自己都沒能感應到,莫非他的修為比自己還要高上一籌?

    此番念頭在他心裡翻來覆去,再加上戚戰始終是一副恬然自若、高深莫測的樣子,韓一嘯只覺得對方越發的神秘,實乃平生罕見的勁敵。不過,他心下卻又暗感高興,楊天行既然已經脫離了險境,他也了卻了一樁心事。

    戚戰還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樣子,那雙閃爍著無盡智慧的眼眸亮若星辰地落在了韓一嘯的臉上,微笑道:「就在不久前,楊天行已然突破了靈神境,進入了太神境。你這位兄弟屢次因禍得福,倒也是一大異數,只是佛界這次恐怕要遭難了。」

    韓一嘯哼了一聲,冷笑道:「戚兄是在替佛界可憐嗎?即使我那兄弟心胸寬闊,不找如來的麻煩,我韓某人也嚥不下這口氣。我倒想看看他如來吃了幾個豹子膽,敢對我韓一嘯的兄弟痛下殺手。別人懼他如來佛法無邊、神通廣大,可我韓某人卻沒將他放在眼裡。」

    他這番話說得傲氣沖天,狂勁十足,聽在眾人的耳裡竟都倒吸了口涼氣。如來佛祖雖然久未在修行界露面,但名頭卻仍是極大,其威望甚至還在巫王烈震和戰神衛青之上,在當今六大公認的頂尖高手中,也就僅次於戚戰、韓一嘯和赤月空而已。韓一嘯的名氣雖然在短短的數月間一路彪升,直追戚戰,如今又在一場萬眾期待的大戰中與戚戰鬥個平分秋色,實力不可謂不恐怖,但若要說他因此便可將西天如來不放在眼裡,未免也有些狂妄。要知道還在半個月前,這六大頂尖高手中,除了戚戰一枝獨秀外,其餘五大高手的實力都極為接近,誰也不敢妄稱第二,而在民間對天下第二高手的各種議論評價中,韓一嘯的人氣甚至還不及妖皇赤月空。

    戚戰卻依舊面容平靜,只是深深地看了韓一嘯一眼。

    韓一嘯似乎對如來的芥蒂頗深,心中仍舊忿忿不平,冷冷地又哼了一聲,道:「我韓某那老弟生性淡泊,不爭名利,世人只道他是澤被了我韓一嘯的風光名頭,又或是機緣巧合,屢逢大難而不死,卻不知老弟他在道行之上卻是另有一番天賦。他一路闖來,從沒得到任何名師指點,看似瘋癲,卻自創出絕世奇法《天人錄》,修為也屢獲突破,在短短的二十年間從一個剛剛入道平平無奇的修真者一躍成為天下有數的太神,說他福星高照也罷,說他走狗屎運也罷,試問自古以來又有誰能達到他這樣的成就?」說到這,他頓了頓,眼中魔光大盛,仰天一聲怒嘯,傲然道:「在此之前,我那老弟或許打不過如來,但也絕不至敗得連性命都差點丟了,此中之事只怕另有蹊蹺。」

    眾人聞得這慷慨激昂之語都是一陣難堪的沉默,就連戚戰也露出了深思之色。

    帝釋天目注著神色激動的韓一嘯,心裡卻有著一絲欣慰,知是韓一嘯歷經此劫,重新喚回了兩兄弟間似海一般的友情。此番話或許憋在韓一嘯心中已有多年,如今情難自抑,當著眾多高手的面當眾說了出來,可見他對楊天行有著何等深刻的感情。

    良久,戚戰才微笑地看著韓一嘯說道:「韓兄所言發人深省。最近這五萬年來,我梵天高手輩出,英才濟濟,這其中又以韓兄及楊天行成就最高。你們同出道於凡界,短短的二十年後,一個成為了魔界至尊,一個修成了太神,你們兩兄弟足以令天下英雄汗顏了。」這句話從天下第一高手的口裡說出來,竟也有幾分唏噓之意。

    韓一嘯面容平靜,看了戚戰一眼,道:「戚兄謬讚了。」沉吟了片刻,又道:「不知戚兄剛才所說的浩劫指的是什麼?」

    戚戰聞言臉色微變,在他那張飽經滄桑的英俊臉上此刻竟然流露出幾分憂慮,看在眾人的眼裡不由大感驚訝,究竟是什麼浩劫能讓戚戰這樣的一代宗師都愁眉不展呢?

    韓一嘯的目光在戚戰的臉上停留片刻,心中似有所悟,冷笑道:「那所謂的浩劫是否與光明神有關?」他曾記起楊天行上次來魔界勸說他時說過光明神即將復出之事,當時他一心想要出兵仙界,所以也沒有怎麼放在心上。

    眾人聞言都紛紛看著戚戰,眼中露出驚疑之色。在大多數人的眼裡,如今已是後神時代,光明神這個遙遠而又強大的大神早就不存在了。

    戚戰看了韓一嘯一眼,點頭道:「不錯,想必韓兄已經知道了。」

    韓一嘯默然,眼中有一道精光一閃而逝,臉上卻並無多少表情。

    只是,眾人聞言卻一片嘩然,議論紛紛。

    韓一嘯身後,南蓋天看了眉頭微微蹙起的帝釋天一眼,道:「老帝,光明神要復出了,你有什麼打算?」

    帝釋天轉頭看著南蓋天,皺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南蓋天忽的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將手往帝釋天肩膀上一搭,道:「沒什麼意思了,就是有點擔心你。」

    「擔心我什麼?」帝釋天驚訝的看著他。

    南蓋天瞄了瞄四周,上前附耳小聲的道:「你以前不是光明神那個老傢伙的什麼禁衛嗎?」

    帝釋天點了點頭,見南蓋天一副疑神疑鬼的樣子,不悅地道:「是又怎麼樣?你能不能一口氣說完啊。」

    南蓋天再度看了看四周,神情變得越發警惕,以剛剛夠他們兩人聽見的微弱聲音道:「這就麻煩了。」他頓了頓,抬眼見帝釋天一臉不耐煩的看著自己,連忙又接著道:「你想想,你以前是光明神的手下,現在光明神要復出了,而且肯定是要來我們梵天做老大的,做老大的沒幾個手下怎麼行,他如果來找你,你該怎麼辦?」說完,他睜著一對牛眼認真的看著帝釋天,眼裡露出一片同情之色。

    帝釋天愣了一下,看著南蓋天反問道:「你認為呢?」

    南蓋天立刻笑嘻嘻地答道:「果然是好兄弟,在這種關鍵的時刻正是需要我這種英明神武的人物來替你指點迷津……好了,說正經的,你覺得大人和光明神那個老傢伙比起來,誰更厲害一點?」

    帝釋天想了想道:「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大人的修為似乎又精進不少,不過比起光明神來似乎還要差那麼一點。」

    南蓋天撇了撇嘴,道:「現在或許是還差點,但說不准以後大人的修為又會來個突飛猛進,到那時光明神就要差一點點了。」

    帝釋天驚訝地看著他,沉吟了片刻,點頭道:「你的話不無道理。」

    南蓋天一臉得意,搖頭晃腦地說道:「這就對了,所以跟著光明神那個老傢伙是絕對沒有前途的。」

    帝釋天饒有興趣地道:「為什麼?」

    南蓋天振振有辭地道:「你看看現在的梵天出了這麼多頂尖高手,光明神再怎麼厲害也會獨木難支。時代不同了,光明神還想要再統治梵天無異於癡人說夢。」

    帝釋天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說了這麼多,是不是怕我再做回以前的天神禁衛?」

    南蓋天立刻猛點頭。

    帝釋天面容回復平靜,仰頭看著天,淡淡地道:「你放心。以前的帝釋天早就死了。」

    南蓋天愕然地看著他,道:「我發現你現在有點高手風範了。」

    帝釋天啞然。

    韓一嘯面帶不屑之色,揚了揚眉,看著戚戰道:「知道又如何。光明神他要復出,與我韓一嘯又有何干?」

    戚戰微微一笑,似乎對韓一嘯說出這樣的話並不感到驚奇,淡淡地道:「這麼說,韓兄依舊要亡我仙族了?」

    此話一出,眾仙將皆屏聲凝氣,緊張地看著韓一嘯。而眾魔將也都同樣緊張地注視著他們的首領,是戰是和就在韓一嘯的一句話。

    ※※※

    赤火真君帶著愉悅的心情回仙界覆命去了,而如來佛祖依舊和眾佛聚集在雷音寺內商討出兵魔界一事。大殿上的氣氛無比熱烈,上到菩薩,下到諸天,都對此次出兵一事滿懷信心,認為佛界可以利用這次機會大幹一番事業。六界的勢力雖然錯綜複雜,卻也是此消彼長,仙界在與魔界的戰爭中損失慘重,實力已大不如前,一度強橫的魔界也深陷戰爭的泥沼,大批的高手和兵力都遠在仙界,導致魔界本土防禦空虛,現在該輪到佛界一枝獨秀,出來收拾殘局了。

    現在的問題不是在於出不出兵,而是什麼時候出兵,出多少兵。如來佛祖充分展示了自己博大寬廣的胸襟,在此事上並沒有專橫獨斷,而是認真聽取了靈山眾佛的意見。然而眾佛的心思都不一樣,在何時出兵的問題上意見並不統一,逐漸形成了以文殊菩薩、托塔羅漢為首的激進派和以地藏王、靈吉菩薩為首的保守派。

    激進派的主張是越早出兵越好,理由是時機稍縱即逝,一旦妖族和冥族插手進來,形勢將再度轉向對魔界有利,因此盡快攻入魔界本土,佔領魔宮,將對妖冥兩族起到震懾作用。而且,佛族大軍一旦佔領了魔界,便可南下攻擊妖族,北上入侵冥界,前途一片美好。保守派的主張卻是相機行事,在戚戰和韓一嘯未分出勝負之前不要輕舉妄動。他們的理由同樣十分充分。他們認為一旦戚戰落敗,仙界將徹底失去了翻身的機會,妖族和冥族也會趁機發難,南有妖皇赤月空,北有巫王烈震,佛界如果輕舉妄動,勢必淪為眾矢之的,成為魔妖冥三族的共同大敵。所以,他們主張在韓一嘯伏誅後再行出兵,此才是穩妥之計。

    兩派人士在莊嚴肅穆的雷音寺內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辯論,雙方唇槍舌劍、口沫橫飛,更有某些牛人一改往日道貌岸然的高僧模樣,袒胸捋袖,瞪眼翹須,出口成髒。以至於後來,雷音寺這個素來莊肅的佛界聖殿內,到處充斥著謾罵和譏諷聲。更有趣的是,這激進派和保守派的實力相當,也都有重量級的人物在撐腰,再加上平時同寺修佛,難免有些恩怨私仇,正好借此機會發洩鬱悶,所以雙方更無忌憚,火藥味十足。

    對此混亂之情況,如來佛祖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聞納諫之言便面帶笑容,言之有道,卻是遲遲不下定論,雙方都不得罪。

    是夜,雷音寺大門緊閉,內裡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即使遠在十里之外亦可聽聞。

    子時,夜色已深,隨著黑暗深處響起的一聲驚雷,天際飄落了雨滴。有狂風從黑暗中怒卷而來,吹蕩著寺外的蒼松奇花嘩嘩作響,更有草木翻飛、驚鳥悲鳴。只是,雷音寺中的諸佛卻無人注意到這些變化。

    然而就在這漫天的雨幕中,卻有一個挺拔的人影如鬼魅一般地出現在雷音寺的大門前。狂風在他身周呼嘯,雨勢在他身後綿延,黑暗籠罩著他,只有那麼一點從寺內透出來的燈火射在了他的臉上,依稀可見他陰沉的臉色和嘴角揚起的一絲冷笑。

    不知為何,就在此人出現之後,山野間原本此起彼伏的蟲鳴聲音,突然斷絕,有的只是風聲、雨聲和遠處的驚雷陣陣。

    就在那個人影出現後不久,黑暗中忽然又傳來一陣衣袂破空聲。

    此前出現的那個人彷彿感覺到什麼,卻沒有回頭,只是朝著黑暗處低低地自語道:「他怎麼樣?」

    一個高大魁梧的人影落到那人的身旁,看了看緊閉的寺門,轉頭小聲地道:「他只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那人忽然回過頭看著他,目光中亮起了一絲光亮。

    「事物總有色,色卻不亦空。佛語本無機,可憐佛門生。」

    那人聽後喃喃地念了幾遍,輕歎道:「何為空,何為不空,空自空,萬物以有形,禁其欲而不從人生其恨何初衷。人吹風,風吹人。事實本該如此,佛語為何空?哎,想我那師尊聰明睿智卻沉苦禪其中,如若能破之,則必有大成,若如沉溺其中,則會茫然終其所老。」

    高大魁梧的人影聞言忽地顫抖了一下,朝著那人跪下,恭敬地道:「前輩所言句句珠璣,令人歎服。如若前輩不嫌棄,懇請收我為徒。」

    那人慢慢地轉過身來對著他,忽的一歎,道:「也罷,我楊天行已經收了三個徒弟,也不多你一個,你起來吧!」

    魔帝站了起來,喜形於色地道:「多謝師尊成全!」

    楊天行微微一笑,道:「你可知我為何收你為徒?」

    魔帝一愣,搖了搖頭。他原本是魔界的一代梟雄,被如來關在紫雲台上已有千年,魔性已磨滅了許多,又目睹了蕭夜月臨死前的那一幕,心生感觸,再加上他對楊天行的修為道行佩服之極,所以起了跟著他修行的念頭。

    楊天行眼中射出無盡的悲傷之色。這股悲傷有如實質一般透體而出,融入風中,溶入雨中,竟似整個天地都為之悲情感傷。

    片刻之後,黑暗中傳來他的聲音:「是因為你給我傳了一句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話。」

    不待魔帝有所反應,楊天行又立刻接道:「你且退到一邊去,看我怎麼滅了這西天靈山。」

    魔帝聞言一震,看了楊天行一眼,心中似有火燒。他依言飛到了一個隱秘之處,遠遠地看著那個沉浸在悲傷中的男子,眼中的崇慕之色越發濃烈。

    就在那個地方,在那個悲傷的男子的身上,起了極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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