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奧魂大陸。
蒼莽四野,夜幕悄然降下,當所有塵囂皆已褪盡,洗盡鉛華,只剩下夜色涼如水,月光亮如銀。還是那座紅瓦白牆的院落,還是在那棵古老滄桑的銀杏樹下,蕭夜月跪坐在擺放在樹下的一張玉案前,金冠綠翎,低首垂眉,那雙道不盡世間萬般風情的鳳目癡癡的望著玉案上擺放的一張精美的綠玉古箏,目中蕩漾著如銀的月色,閃爍出點點的晶光。她依舊是那麼的美麗動人,似夢似幻,歲月不曾在她的玉容上留下半點印記,碧裙曳地,如蓮葉鋪展,肌膚勝雪,清新如出水芙蓉。
樹影在月光中輕舞,遠處傳來幾聲犬吠,然後一縷箏音飄盪開來。清曠的箏聲繞樹迴旋,空靈而又寂寥。
箏聲突起之時,卻立時有一入雲蕭音伴之而生,陡然劃破漫天如海的似水月光,蕩起陣陣漣漪。一身白裳賽雪的朱鳳凌立於樹冠之巔,衣袂飄飛,仙氣氤氳,豎一玉蕭於朱唇之上,吐氣如蘭。
「漁燈暗,客夢迴。
一聲聲滴人心碎。
孤舟五更家萬里。
是離人幾行清淚。
……」
白素素蹲在廚房的門口,伴隨著錚蕭合鳴聲輕聲吟唱著,聲如玉珠落盤,纏綿之極。身前的紅泥小爐火焰跳躍,燒舔著精緻的青銅掐絲茶壺。壺中滾水汩汩,翠綠的茶葉隨著古琴的韻律跌宕翻騰,清香彌繞。她繫著凡界普通婦女穿的粗布圍裙,一頭雪白的蒼絲用一個精緻的綠玉髮夾夾住高高的挽成雲發,露出了俏麗嫵媚的面容。火光蕩漾在她的臉上,洋溢著滿足幸福的笑容。
箏聲,蕭聲,歌聲如此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任誰也無法描繪出其中的意蘊。
突然,遠處的犬吠聲變得急促凶狠,且有一陣輕風吹過,樹葉飄動如雲海起伏。今晚月光柔和,夜色沉寂,不是沒有風,而是這陣風來得有些突兀古怪。蕭夜月秀眉微蹙,心中似有所動,纖指一顫,箏聲劃出一道激昂的音符後嘎然而止。再看她星目半閉,睫毛抖動,玉指按於古箏之上竟然輕輕發顫。須臾後,美目陡然睜開,扭頭看向院落籬笆外的黑暗深處,那個月光照射不到的牆角。
箏音陡然中斷,白素素和朱鳳都吃了一驚,蕭聲和歌聲也相繼停止。朱鳳發覺了蕭夜月的異樣,循著她的目光看去,仙目過處,黑暗如被一隻無形的手撥開,露出牆角處的兩條人影。當前一人黑衣如墨,虎眉星目,刀削般的剛毅面龐上滄桑密佈,柔情似水,此時他正默默的注視著院落裡的每一個人,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稍後一人相貌堂堂,氣度不凡,可惜的是面色蒼白如紙,神情癡呆如夢,整個人顯得失魂落魄,生氣全無。
「天行!」白素素驚叫出聲,一雙美目透出遮掩不住的驚喜之意,玉容上更是帶著一臉的不能置信之色。
觀之朱鳳和蕭夜月亦是激動萬分,神情恍惚,似乎不敢相信來者就是她們日思夜想的楊天行。自從楊天行去了九天後,三女頓覺失去了主心骨一般,生活索然無趣,整日牽腸掛肚,聊以度日,食之無味,寢之難眠。白素素暗戀了楊天行多年,期間飽嘗了相思之苦,如今在歷經了諸多磨難後終於得以陪伴在他的身邊,自然分外地珍惜眼前的平靜生活。楊天行歸隱的三個多月是她這輩子感覺最幸福的時光。楊天行這麼突然一走,她頓感生活失去了陽光,褪盡了色彩,儘管只有短短的幾天時間,在她看來卻是度日如年。朱鳳對楊天行的感情一直以來很含蓄,可自從楊天行上次表白心跡後,她似乎突然從幾萬年渾渾噩噩的生活中驚醒過來,仙界的榮華富貴沒有留住她,楊天行卻拴住了她的心。蕭夜月是三女中最為痛苦,最為矛盾的一個,她以青霧劍的形態跟隨了楊天行近二十年,雖然這短短的十幾年與她經歷過的漫長生命相比僅僅是彈指一揮間,然而也就是這短短的一剎那卻讓她看到了永恆。楊天行去九天的日子裡,三女只得以這樣的方式打發時光。
夜如此的寧靜,楊天行就這麼與三女默默的對視著,忘卻了時光的流逝,忘卻了斗轉星移。再臨梵天,楊天行感慨萬千。看著三女熟悉的面孔,他禁不住內心一陣陣的發顫,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
「孤舟五更家萬里,是離人幾行清淚。」楊天行喃喃的念著,不知不覺業已眼角濕潤。一陣夜風吹過,帶來陣陣涼意。楊天行從萬千思緒中回過神來,緊了緊身上的衣袍,看著白素素身前的那爐小火,微微一笑,從黑暗中緩緩步出。身後的聖龍似癡似醒,楊天行一走,他也茫然的跟在身後。
「你回來了?」看著近在咫尺的楊天行,朱鳳的美目中泛著淚花,千言萬語到頭來只化作一聲輕輕的問候。
「回來了。」楊天行颯然一笑,目光落在玉案上的那只古箏上,饒有興趣的俯身一彈,古箏立時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箏鳴,幾隻夜鳥驟然驚飛而起。見此情景,他只得默然苦笑。
蕭夜月見狀嬌笑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情調了?」語氣中帶著些須的調侃之意。朱鳳和白素素也不由一陣莞爾,氣氛頓時為之一鬆。
楊天行微微一笑,正待說話時,卻聽到白素素的驚叫聲響起:「聖龍?」
微微一怔,楊天行這才想起身邊還有個人,大名鼎鼎的聖龍真君,仙界六月政變的發起者。回頭看了聖龍一眼,楊天行搖頭苦笑,將在九天發生的事略微說了一遍,末了又感歎道:「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聖龍了。」說起來,聖龍的遭遇讓他既感欣慰又覺同情,本著一念仁慈,他最終還是將聖龍帶回了梵天。
「沒想到他竟然會落到如此地步,當真是世事無常。」白素素聞言歎息道。
楊天行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無意間看到朱鳳和蕭夜月都輕蹙起秀眉看著聖龍,不由奇道:「你們是怎麼了?」
朱鳳看了楊天行一眼,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蕭夜月則微微一笑,傳音道:「我看這聖龍並不像你說的那樣,他的傷勢嚴重不假,但他的心智似乎並沒有喪失,相反卻有股極強的意念在支撐著他。你不用奇怪我為什麼會看出這些,這是我從光明神那偷學來的眾多獨門法術中的一種,和鳳兒的讀心術有些相似。」
楊天行愕然,沒想到蕭夜月也會那鬼什子的讀心術,對於讀心術他可絕對不敢小看,不由細細的打量起身後的聖龍來。強大的神識透體而出,有如無數的觸角伸向了聖龍,首先感應到的是聖龍虛弱的元嬰,他的元嬰差不多已成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孩模樣,頭髮、牙齒一應俱全,想必是修煉了許久才到這等境界。令他驚奇的是聖龍元嬰的眼睛已經能微微的張開一條小縫,這是真神修入靈神境界的前兆。楊天行也是修煉成靈神後才發覺的。神級高手分為三等,真神與非神級高手最大的區別就是元嬰完全成人形,有毛髮、牙齒,而靈神與真神最大的區別就是靈神修煉的元嬰能睜目視物,通耳聞聲,即達到所謂的天通境界,大大加強了修煉者的神識感應力。至於靈神與太神的區別他就不得而知了,也許當今梵天只有天刀戚戰能道出個所以然來。細細的觀察下,楊天行發現聖龍的傷勢比之幾天前又有了一些好轉,偏移的五腑六髒已經歸位,經脈內也聚集了少量的神氣,並開始緩緩的運轉。大多數神氣都有自動療傷的功能,區別在於不同的神氣療傷的效果不同,依楊天行看來,聖龍的傷勢要想完全恢復至少需要上千年的時間,當然,這只是正常的估算,不排除某種機緣巧合之下傷勢在短時間內復原又或是即使再過幾萬年也不可能完全復原的可能。以楊天行的修為尚不能將聖龍看個通透,蕭夜月所說的那股極強的意志他還發覺不了,但他覺得聖龍現在已經夠可憐的了,短時間內他根本無法提聚神氣對敵,形同廢人一般,即使他有什麼陰謀野心也不可能得逞。
觀察了一陣,楊天行收回神識,看向蕭夜月傳音道:「聖龍也算是一代梟雄,無論他以前有什麼過錯,此時也不宜再計較前嫌,過兩天我托人將他送到仙界安度餘生吧。」
蕭夜月奇怪的看了楊天行一眼,後者臉上浮現的滄桑和疲憊之色讓她心悸,那是一種經歷過無數風雨才能沉澱下來的感觸,心道:「看來在九天的這幾天讓他改變不少。」
楊天行的房間內,蕭夜月應楊天行的要求將梵天這些日子來發生的大事說了一遍。別看蕭夜月終日不出門,但只要她想聽,方圓數百里之內的議論聲莫不清晰可聞,這些日子遠風城的百姓議論最多的無非是兩件炒得沸沸揚揚的大事,一是關於仙魔兩界箭張弩拔的緊張局勢,以及東魔皇韓一嘯在魔界大造聲勢,擺出不惜與仙界展開一場殊死較量之事;二是關於戰神衛青重新出山,執掌仙界首席真君之職,並成為仙界名義上的兵馬大元帥之事。這兩件大事無不牽動著整個梵天的局勢,自從狼山一戰後,平靜了幾萬年之久的梵天再度風起雲湧,各大勢力蠢蠢欲動,是前仇舊恨,又或是以此為借口圖謀霸權,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目前最緊要的是四萬年前的戰亂時代又有歷史重演的可能。
楊天行聽完後默然半晌,也不見臉上有什麼表情,獨自步到窗前,觀望著漫漫夜色喃喃的道:「大哥終於要出手了。」
蕭夜月三女面面相覷,均感悵然。
過了片刻,楊天行轉頭看著三女問道:「如果仙界與魔界開戰,你們認為魔界的勝算有多少?」
三女微微一愣,不知楊天行為何突然問起這個。沉吟了片刻,蕭夜月率先說道:「按照常理來看,魔界絕不是仙界的對手。魔界人雖然凶悍好戰,但仙界幾萬年積累下來的深厚實力並不是屢經戰亂之苦的魔界所能比擬的。不過,你大哥乃一代魔傑,不論是修為還是智謀在當今梵天都少有人及,我估計韓一嘯這次如此大動干戈顯然是經過了精心謀劃,採用合縱連橫之策,聯合妖族、冥界共抗仙佛兩界。目前的局勢看似混亂,實際上是韓一嘯、赤月空與烈震這三大頂尖高手與戚戰、衛青和佛祖三人的博弈,誰勝誰負皆有可能。」
楊天行微微頷首,目光轉向了朱鳳。後者會意的說道:「夜月姐所言甚是。但是話又說回來,無論他們誰勝誰負,受苦的無非是各界的黎民百姓,得益的永遠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統治者。況且,夜月姐曾說過光明神即將復出,到時勢必會再起統治梵天的野心,梵天人窩裡鬥得越厲害,形勢對他就越有利。一旦被光明神掌控了梵天,也就意味著後神時代的結束,梵天和九天也會走向真正的對抗之路……」
眉頭一皺,楊天行平靜的打斷道:「別說了。我明天就前往魔界一趟,與大哥好好談談,他或許還不知道光明神即將復出之事。我相信以大哥的英明神武一定會有所表示的。」
「可是你才剛回來,現在又要走?」白素素上前拉著楊天行的手,美目含淚,顯然極不情願楊天行再度離開。
朱鳳雖然沒有什麼動作,但神色幽怨,幾次欲言又止,不捨之情一目瞭然。只有蕭夜月似乎早就知道了楊天行會這樣,歎了口氣後沒有再說什麼。
楊天行輕輕握住白素素溫軟滑膩的玉手,想起剛剛在院落裡見到的那一幕,心中湧起一陣暖流,順勢將她拉入自己懷中,柔聲道:「素素,跟著我讓你受苦了。」
白素素先是感到驚訝,隨後沉浸在突如其來的甜蜜中。在她的印象中,楊天行還是第一次的擁她入懷,一時激動萬分,靠在他懷裡使勁的搖著頭,珠淚奪眶而出,沾濕了楊天行胸前的一大片衣襟。
楊天行微笑道:「素素,別哭了。我想通了,現在還不是我們過安穩日子的時候,有些事情我們根本逃避不了,就好比我和大哥,你們或許還不明白我和他之間的感情。大哥此番冒險,我實在是放心不下,不管是為了他,還是為了我們,我都必須前往魔界。」說到這,他暗自歎了口氣,韓一嘯的一些舉動讓他越來越看不透,兩人像是突然陌生了許多。
「那我們姐妹三人陪你一起去,我們都好想見見月兒,不知她這個魔界公主做的怎麼樣。」白素素知道楊天行心裡不好過,強顏擠出幾絲微笑。
楊天行吃了一驚,肅道:「不行。你和鳳兒留在此地,有夜月姐陪我去就行了。」
「為什麼又是夜月姐啊?」白素素微感吃醋的嬌聲道。
楊天行苦笑無語,他之所以要蕭夜月陪他去,是擔心以後再也見不到她。倒是蕭夜月落落大方的走到白素素身邊,握住她的玉手笑道:「素素吃醋了。」
饒是白素素性格豪放,聞言也羞得個滿面通紅,霞生雙頰,偷偷的瞥了楊天行一眼,垂首不語,那表情竟是默認了。
朱鳳見狀也笑了起來:「素素,我們兩個還是留下來吧,去也幫不上什麼忙,反倒礙天行的事。有夜月姐這個超級高手陪在他身邊難道你還不放心嗎?」
白素素聞言輕輕的點了點頭,想起剛才所說的話,連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楊天行面帶微笑,靜靜感受著眼前溫馨的氣氛,心裡感歎道:「我楊天行何德何能竟然能得三位奇女子的垂青,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