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探(六)
說完了,又拍了拍手。
兩頭同類被一群餓狼天吞活嚥了,但還沒有吃飽,一隻隻嚎叫得讓人心煩。
侍衛牽來一頭雄壯的公牛,長著兩隻長長的彎角,毛髮烏亮,渾身長滿了強健有力的犍肉。侍衛打開了柵欄,將牛強行推了進去,迅速將柵欄合上。這頭公牛開始在裡面發瘋了。
休說一頭牛,就是一頭猛虎,此時進了這個柵欄裡面,也會發瘋的。
幾十頭餓狼再次撲了上來,無論公牛怎麼掙扎,一會兒也被咬死了,倒了下去,被一群狼嘶咬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陛下,有傷天和……」杜家的家主嚅嚅的說道。
「各位,還沒有想明白嗎?」。
真想不明白,一個個搖頭。
「各位,當年我在滎陽鄭家逗留時,與鄭家幾位長者,做過深刻的交談。作為一個國家的君主,肯定不希望有吞併的事發生,這樣人人有田可耕,有糧可食,有衣可穿,國家能長久的統治下去。但是各位呢?家族龐大,人口眾多,比如鄭家,嫡系的子弟就有了幾千人,若算上旁系與支系,有可能接近上萬人。其實均攤下來,每一個人的生活過得並不是想像的那麼好。」
「是啊,是啊。」響起一片附和聲。
「可是平民百姓呢?國家越穩定,人口越多,國家就是那麼一些資源,朕也在想辦法,挖出更多的潛力,以便養活更多的百姓。然而朕無論怎麼挖,也趕不上你們吞併的速度,最後貧困百姓越來越多。到了缺衣少食的時候,他們會成什麼?」說到這裡,他瞅了瞅柵欄,一頭牛吃了下去,大約大半飽,一隻隻餓狼還不滿足,眼裡閃著碧綠的光,看著眾人,嘴中發出輕輕的低嚎。
「一旦烽煙遍起,朝廷是頭猛虎,而你們連那頭公牛都不如。有的說,從魏晉起,改了多少朝代,我們各大世家依然屹立。東漢時河北袁族,遠比各位強盛吧,如今它在何處?你們很幸運,晉朝東下,要靠當地士族扶持,鮮卑漢化,在靠漢人士族支持,所以你們大多數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上位。但時至今日,諸位,你們看到你們的存在,是隋楊是世家,我大唐宗室是世家,給予了你們優柔的政策,若不是你隋楊與我李唐宗室上台呢?會不會像那堆白骨」
諸人都無言。
無論隋楊或者李唐,他們上位,也有許多大家族支持的功勞。這是魚幫水,水幫魚的關係。可是皇帝的話也不無道理,若不是他們上台呢?換作另外真正農民發家起來的義軍得到了天下,還能不能給他們這麼優待的政策?
「就是這樣,又有多少家族湮滅在歷史的塵埃裡?」
諸人再次無言。
「你們苦苦經營,為了你們後人,可曾想過這一天?這是最淺顯的道理。若是逼得民不聊生,他們揭竿而起,他們何止是一群餓狼。不知道那時候,在座的還有多少家族能存在?前些天,朕發了詔書,刻意將楚州民司萬清寫的疏折,頒發天下。可是朕悄悄派了人,去了各地暗察了一下,讓朕很失望。」
「僅是水利一項,你們犯下了多少錯誤。占錮山澤,歲旱之年,一勺不以與人其罪一也。」
「民有溪澗溝渠泉者,比相施工填築,寧肯水流於下江,也不肯施水於貧民百姓施於莊稼。其罪二也」
「諸處陂澤本是停蓄水處,豪勢大耕高阜,侵陂澤謀田其間,每年大雨時行之際,陂澤填塞,無以容蓄,遂成氾濫,成為民患,其罪三也」
「貴勢之家,於河港要害之處,圈圍塞陂,結果水流壅遏,危害鄰圩陂,以鄰為壑,其罪四也」
「諸道湖濼池塘陂澤,皆為權貴所圈,以至鈿民頓失蓮藕菱芡魚鱉蝦蜆螺蚌,不能餬口營生,斷小民生路,其罪五也」
「朕苦心營劃,謀千年大計,然多有大戶提前搶圍,不顧水路舒暢蓄存,將來雨天一至,必漂盡萬家,意欲謀害朕的子民,其罪六也」
「甚至還有少數人持芻茭之利,**民潛穴河堤,製造水災,售其奸利。其罪七也」
「用水之際,奮臂力爭,然水利未興,有某些大戶,蠱百姓修築之際,勒出食力,從中刁難朝廷,以求朝廷妥協,謀取更大利益。其罪八也僅是一項水利,你們就犯下了讓朝廷無法忍受的八個錯誤。孰人可忍」
「各位若不信,張內侍,將那些邸報,給朕拿過來。」
「喏。」
一會兒原來長安東宮的太監張內侍與兩個小太監拿過來一疊厚厚的邸報。
「要不要朕讀出來?」
沒有人敢回答。這一讀,無論牽連到那一家,以後名聲全毀了。
「或者你們會想,你們是社會的精英,朕拿你們沒有辦法。然而朕對付你們一個整體不行,可能不能對付某十幾個行為惡劣的人家?」
隴西李家的一個代表站了出來,說道:「陛下,也不完全是我們各個家族,許多商人庶族地主吞併之風,遠惡劣於我們各個家族。」
「是,沒有你們帶頭,他們有沒有這個膽量?」
是偏激之言,沒有這些世家,各個地主與權貴吞併起來,同樣很惡劣。可這種情況沒有發生,並沒有人知道。相對而言,他們的號召力更大。李家的人又無言了。
「朕很生氣,你們退吧。」李威揮了一下手,讓他們退下。
……
看了一出現場表演的狼吞大戲,發了一頓牢騷,皇帝這是啥意思啊?
都想不明白。
幾個與鄭家交好的人,來到鄭連叔面前,問道:「前幾天你進了一趟皇宮,陛下與你說了什麼?」
得弄懂皇帝的意思,是不敢向所有望門動手,然而也如皇上所言,若只是抓住其中十幾個惡劣的家族下手,朝廷未必沒有這個膽量。
鄭連叔心裡面折服,想到,果然被皇上猜中了,這些人要詢問。
支支吾吾的說道:「你們不要將皇上想得太惡劣,皇帝心中一直很想雙贏的。他與我做過交談,一是人,都需要佃戶部曲,這才能為我們謀利。二是地,沒有地就沒有更多財富,養活不了更多的人。三就是錢帛,這些皇帝都有辦法替我們解決。然而不是目前的做法。只有將各家的中原佃農與部曲解放出來,這些是中國的根,與主體,讓他們有一條活路,社會矛盾才不會激化,國家立國才能更長久。另外北方一直沒有平安過,陛下想設六鎮。還有,就是興辦學校的事,改良一些稅種,甚至兩級科舉。陛下給我們想了一條出路,與換解的方法,就像在西域與諸族換地一樣,將這些革新帶給我們的傷害,減少或者換回來。可就怕我們心太大,不能滿足。而我們一些表現,讓他對這種疑心加重。」
「那陛下用什麼方法換回來?」
「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
很快鄭連叔的話,就傳到所有人的耳朵裡面。
其實中間有一些部族,並不是漢族人,比如有許多漢化的鮮卑貴族,一些昭武九姓的大族,一些來自西羌的蕃人種族。可成為唐朝的名門,已經全面的漢化,並沒有將自己不當作一個中國人看待。甚至若是黨項人漢化成功後,不久,也必將有三四大姓出現。
李威的中外之分,他們不反感,相反,被邀請過來,參加幾乎可以決出唐朝未來命運的大會,感到很榮幸。
但無論那一家,都在考慮一個問題,利益。
鄭連叔說得很輕淡,也能理解,他的女兒在後宮是重要的妃子,他的侄甥,將是未來帝國繼承人有力的競爭者,就憑這一點,也能豁出去了。
可是不是如此輕淡?
有的很早就看到了,比如推廣興學,關中與河南就在推廣了,這一旦推廣到全國,所有貧困子女都能享受到知識與教育,有了知識就有了力量,將是對所有權貴豪門的削弱。當然,作為帝國來說,緩解了社會壓力。至於能不能愚民,真沒有多少人有這眼光想過,就是想過,同樣也可以用教育來愚民。在李威記憶裡,印象很深刻的。
甚至可以愚到知識分子為壓迫者辨護的地步。
國家也需要穩定,動輒造反有理的學問,可不能普遍發揚光大,那是自掘墳墓,對大家都沒有好處。所以狄仁傑說儒學是國家根本所在,不能動。現在還是封建主義社會的巔峰時期,並沒有發展到資本主義到來的時候。
這一條,就牽涉到利益的爭執。
兩級科舉,對山東江南名門影響不大,可削弱了門蔭權貴的特權。國子監裡面招收的多是這一群體的學生,一旦推廣到全國科舉,國子監的優勢漸漸喪失。
對帝國更有好處,大家都有了盼頭,都有了做高官的機會。那麼再也不能埋怨朝廷,只能說自己沒有努力。這些精英將會真正拜伏於帝國腳下,沒有了這些精英加入,縱然有亂,也不會強大。比如瓦崗義軍,若是沒有李密的加入,瓦崗寨會發展到那麼大的聲勢?
這就是精英的作用。
也有利益的爭執。
解放佃戶部曲,是指中原人,可沒有中原人作為佃農與部曲,全部用外夷與外胡的部曲,自己放不放心?並且帝國似乎有了這種力量,財政緩解,可以安頓,漸漸也挪出了更多的土地,讓他們有地可耕。然而自己這個群體怎麼辦?
比如六鎮,那麼苦寒的地方,不可能調撥佃農過去的,就是佃農也不會情願,只能從各州縣調去大量生活在社會低層的部曲,這些人有了人身自由,有了地,有了一些補助,六鎮苦一點,還是樂意過去的。
這就要從自己這群人身上強行抽出部曲,並且還是馬上就要進行的。
至於稅務的革新,帝國稅務缺陷,誰不知道?一個租庸調製,是以丁為納稅主體的,對自己這些大戶,十分有利。況且還有免稅制,更有利。
想革新,無非從這兩點著手。
豈只牽涉到點滴的利益,太多太多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探(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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