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一去無跡(一)
西南風吹來,雖然天e臨近黃昏時分,但一團團的燥熱隨著晚風,繼續不停地從地面,從天空鼓騰起來。西邊天際盡頭是大片緋紅奼紫的晚霞,像是火燒一樣,火光壓在高大的皇宮各個宮殿上面,於是連綿的宮殿群。披上了瑰麗的紅煙紫雲。
天還是很熱,很悶。
窗外,各個宮nv耐不住熱,一個個身穿著單薄的綢裙,裡面只繫著一道抹iōng,在柳樹下或者槐樹下嬉戲,散步,因為衫裙的布料薄出一大片粉白再加上裁去了上了歲數的宮nv,看上去很是養眼。
盯著外面,但李威絕不是看這些美麗的宮nv,他在想著心事。
唐朝有許多優點,不會像後世那樣,矯枉過正。一個七品的縣令,都能對岳飛這樣的節度使傲慢指責,有效的保證了軍隊的戰鬥力。唐朝思想觀念也比較開放包容,當然,這種開放包容,骨子裡卻是矜持,對待各個胡人夷人態度更是傲慢之極,那怕是強大的大食與拜占庭使者來訪,都將他們當作了夷人胡人。自信心過了頭。
可是這種自信心,卻能保證了將士,甚至整個民族的血
這才是李威最喜歡的地方。
還有對新事物的接受,也比其他朝代容易。比如胡人的衣著、音樂、風俗,唐朝都包容地吸納進來。再比如野辭明月,沒有正式冊封,再加上默契,放在東宮,也沒有大臣強諫。
但有一點,利益。
那一朝一代,作為一個統治者,都要考慮到各方面的利益。就是因為利益沒有處理好,王安石變法才會失敗。在唐朝,利益更是重中之重,各大頂尖世家,都可以傲視皇室。還有龐大的功勳後代,就是皇帝了,也不能不考慮到這些jīng英人士的利益。
任何一個變動,都會牽涉到各種利益。比如兩渠,最簡單的,要做一些水壩與陡還有為了延緩河渠的陡度,必須開挖之字渠,這些之字渠不可能開山鑿嶺,必須順著山谷繞道行走。一些農田必然淹沒,這就是利益的受損者。
更遠的,修建碼頭,建造客棧貨倉,都會牽及到龐大的利益。
兩渠所帶來的利益糾紛,還是少的。以後若有種種的變革,利益糾紛更大。自己的手段還嫌軟了,這就需要母親的幫助。
劉仁軌又問了句:「陛下,這是你的主意。」
「是。」
劉仁軌還不怎麼明白,為什麼陛下產生這個想法,自己作為陛下的心腹不知,讓程務ǐng得知。但李威不用再解釋,裴行儉也聽聞了此事,來到東宮。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然後不服氣地說道:「陛下,太后不能這樣做啊。」
「太后怎能這樣做呢?」李義琰也jī憤地說。
「李卿、裴卿,莫急。」李威說道:「此事沒有那麼簡單……無論是母后提出,或者我提出,只要執行,都是為了國家強大……若不是為了權利與爭鬥,母后執行種種變革,我內心很歡迎。想要國家強大,對今天朝廷的政策要做一些修訂,只要有修訂,必然有許多人不滿……朝堂上有人掣肘,就是我看到它的好處,也不敢實施,母后去做,反而更好。」
「陛下,不是你想的……」李義琰有些急,太后與皇帝相比,長處是權謀之術,手段果敢毒辣,短處則是大義與作為,特別是作為。所以無論皇后什麼手段,在民間輿論中,幾乎所有老百姓都支持皇帝的。然而太后若是將皇帝的種種想法實施下去,那麼皇帝只是想法,皇后則是作為,想法重要,還是作為重要?
天平會進一步地倒太后傾斜。
「莫急,我們等一等程務ǐng……既然母親想改革,那麼就讓母親先行改革。」
「陛下……」李義琰依然擔心。
但裴行儉終於明白李威意思,說道:「李相公,陛下說得對,還是讓太后先帶這個頭吧。」
上官婉兒站在旁邊,吃笑起來。
李威心裡歎了一口氣,作為資質,李義琰是差了,甚至連上官婉兒都不如。
程務ǐng就帶了進來。
李威讓他坐下,責問道:「為何我對你與裴郎說的話,你傳達給了母后?」
「陛下,太后召臣謹見,然後順便問了幾句,臣不敢隱瞞。沒想到……臣有罪啊。」程務ǐng一下子伏於地上,說道。
「你起來吧。」
「臣惶恐不安,不敢起來。」
「你起來,我不怪你。其實無論是我,或者是母后實施此項法令,對國家都有好處。但是我心中還有一些想法,請你過來,大家一起商議一下。」
對程務ǐng李威與裴行儉戒心皆不高。他是武則天提撥的,武則天詢問一下,肯定知無不言。再說,他只是一個武將,不能動搖李威根本。倒是裴炎,會成為李威最大的絆腳石。
程務ǐng重新坐下,李威說道:「母后很聰慧,舉一反三,想到了武舉,比我的想法更加完善。但實施起來並不易,武舉有何目的,與我當初提議一樣,是為了提撥更多的人才。所以母后說,考弓馬策略。但是不是如此呢?比如弓,有良弓與劣弓之分,世家子弟與貧民手中用的弓會不同,就算朝廷統一用弓。那麼馬呢?馬廝裡的馬匹同樣有良劣之分,如何保證公平地使舉子統一用馬?這都是次要的。主要是策略,世家弟子,換作當初裴郎參加武舉,能寫一筆好字,貧困弟子,能有多少學習?就算肚子裡有些韜略,未必能有才學將它寫出來,寫出來也未必會有一手好字。甚至有的人連字都不會寫。」
「陛下,言之有理,如果讓臣去參加這個武舉,臣寫的字同樣也拿不出來。」程務ǐng道。
「不但武舉的寫策,科舉同樣有許多弊端,每年都有許多貢生前來兩京遊學。家庭情況好的,不會在意,就當自己的兒子出外散散心,見見世面。家境不好的,又有幾戶人家能承受到這個經濟壓力?科舉的錄用率又很低,越是家境不好的,遊學的效果越差。本來我朝設立科舉,是為了最大限度籠絡人才為國所用,也為一些人才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可此項制度的種種弊端,很有可能讓一些家庭承受負重,壞的妻離子散。」
李世民曾經進入科舉的考場,看到考場裡,從青年才俊到白髮蒼蒼的老者,曾得意地說了一句:「天下英雄盡入我的囊中。」
這些有本事的人,將心思用在科舉上,也沒有功夫琢磨如何謀反了。所以李世民有此一說。可是李家開國,多以英雄豪傑相入,或者名世家相助,比如河東裴家、薛家、太原王家等等。因此,從本質上,延續了西漢的士族制度,也就在於此。
種種的政策,也在照顧世家的利益。包括這種遊學制度,太原王家的弟子來了,那麼一定是青年俊傑,崔家的弟子來了,更不用說了。其實還好,這時候名世家還是很清高的,到了晚唐時,朝堂上經常出現鄭半堂、崔半堂、盧半堂、李半堂。
於其說是將天下英雄盡入囊中,不如說是將名世家大多數俊傑入囊中,平民得到的實惠卻是很少的。
「這是事實……」劉仁軌沉思道。
若是沒有一個強大的第,縱然才華似王勃與駱賓王,也未必能如願以償地高中榜上。比如西翀,若不是遇到陛下,縱然他才學再好,想考中進士,也是如同登天一般。
或者像他自己,立下多大的功勞,多久才進入政治核心?
「辦法還有一個的,」李威站了起來,踱了幾步說道:「無論文舉或者母后所說的武舉,是為了國家吸納人才的,而不是為權貴提供更多弟子蔭進的機會。一是叮囑考官勿得洩lu試題。」
這一條做得很好的,唐朝舉行了幾十次的科考,雖然以第在錄取進士,但試題從來沒有任何官員敢向外洩又道:「二是糊名制。」
「糊名制?」
「嗯,就是將舉生的姓用糊上,以試卷內容錄取,等到結果出來,再將糊去姓名的地方打開,公開榜單。但與文舉不同,武舉不能著重字跡秀麗與文章流暢,而是著重方略,可以用武將為考官,才能避免更多的弊端。」
「這個主意好啊,」程務ǐng大聲道。
不但他認為是好,李義琰與劉仁軌也認為是一個好辦法,默然看著李威。
「是我的一個臨時想法,現在不急,還有許多比這更重要的事要立即去做,比如裴郎出征西域。」
「是。」
「程將軍,你也退吧,既然母后想設立軍務監與武舉,為了國家,你也可以想一想辦法。」
「喏。」
看著程務ǐng退下,李義琰急切地說道:「陛下,為什麼要告訴他?」
太后只是說了軍務監與武舉,但沒有說出大約的具體方略,李威這一說,也沒有說具體的做法,可是大方向已經制訂好了。根據這個大方向,太后就能立下一件大功。
「李卿,一切為了國家……」
「可是……」李義琰話沒有說出來,劉仁軌拽了他一下胳膊,道:「李卿,方法是好,可會有許多的麻煩。」
李義琰猛然會意。
……
程務ǐng離開了東宮。他身上驚出一身冷汗,雖然有一些軍事天賦,但他不是裴炎,身為頂尖的世家子弟,一向清名吏治之名在外,皇帝雖然生氣,氣到一度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拿裴炎無可奈何。
皇帝要對付自己,太簡單了。
好在自己裝傻賣瘋過去。
不過皇帝這個主意好啊,一個糊名制,不僅是武舉,都能解決科舉的許多弊病。不行啊,太后將提議擺了出來,讓所有大臣去想,裴炎多半是想不到此節的,若是劉仁軌搶在前面說出來,再說這個主意本來就是皇帝想的,可讓太后爭了功,太后不但不能立功業,反而被皇帝與劉仁軌、李義琰他們掌臉了。
立即找到裴炎,對武則天他也談不上什麼忠心,倒是與裴炎關係莫逆。他開始在上位,武則天破格提撥是一方面,主要還是裴炎的引薦。
因此,找到裴炎,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糊名制?」裴炎聽了後,愣了大半天。
「是啊,裴相公,這個主意很好。」
「程將軍,某知道好,可為什麼皇帝知道你會通知太后,還要說出來?」
「皇帝也想群策群力吧。」
「你低估了皇帝。」
「我沒有低估皇帝,他很有能力。」
「程將軍,主意是好主意,可絕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裴炎皺眉道。
「我還是不大懂。」
「是利……益。你先回去吧,待我稟明太后。」裴炎將程務ǐng送走,來到上陽宮。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裴卿,你認為呢?」
「方法雖妥,可實施很難。朝廷謀將,多以功勳弟子為將。除了幾位開國功勳後代,大多數人雖立有功勳,還不至於破格提賞的地步,子弟於是多進三衛。在三衛裡取得履歷,再一步步提升。比如陛下此次青海之戰,就有許多這樣家庭的弟子在軍中謀職。雖有犧牲,可只要倖存下來,多讓他們如意。若設軍務監,再用武舉,選將面會很大。再用糊名制錄人,雖是公平,也會贏來許多將士之心,然而……」
「然而什麼?」
「然而功勳官宦之家,將失去了一條重要的特權。不僅是武舉,一旦糊名制實施,文舉必然也會採用糊名制,武舉只是選將,文舉則是真正為國家培養棟樑之材。其實遊學有遊學的好處,讓各位大臣看,看這些遊學學子的才學品德與節
「那麼裴卿意下是反對了。」
「臣也不知,若是實施糊名制,有許多弊病,然而也有許多好處。比如更公平的擇人,至少誰先倡儀,這些所選的寒人士將會感謝誰的恩澤。又是千古未有之事,憑借這一點就可以銘載於史冊。再如陛下,他也會相助太后。此條實施下去,先進革新之始,以後他再推行一些政策,爭議會少。」斷斷續續地說了三條,居然將李威心思猜了十之不離八九。
是皇帝出了一步棋,不接下不好,接下也不好。
這個心思靈瓏的人,也感到為難了。
說簡單一點,就是武則天與裴炎,在能爭取權利同時,使國家強大,心中不排的。但無論任何舉措,都要使一些人的利益受損。武舉與軍務監一樣,李威又說出了糊名制,使武舉與軍務監製度更完善。
這是好的一面,壞的一面,就是誰先做這個惡人。
武則天與裴炎要貪圖這個功勞,惡人他們就必須先做了。可不貪圖,那好,前功盡棄,武則天之議,成了空談。
這才是裴炎頭痛的地方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