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無情的莫過於時光了,不知不覺的,六月將要到來。
江南也許在下雨,然後梅子在一片濕悶的雨水中,就催紅了。
洛陽卻是很晴朗,偶爾有一兩場暴風雨,迅速地煙消雲煙。
裴雨荷與徐儷坐在一株月季花下面,久久沒有說話。忽然一陣清脆的蟬聲將二人驚醒。徐儷終於開口道:「荷妹,皇后召你進了皇宮?」
「嗯。」
「為了何事?」
「沒有什麼事,只是與我說了一會兒話,然後讓我繡一塊方帕,繡完了,又讓我寫字。」
「沒有說其他?」
「沒有。」
可是徐儷卻預感到不那麼簡單,否則洛陽都不會有些一些風聞,傳到自己姨母耳朵裡。又是繡紅,又是寫字……皇后這是什麼意思?
她又想起太子說的話,或者其他,也要父皇母后恩准。眼中閃過了一絲警戒。
裴雨荷也感到徐儷眼神不對,心很虛,雖然小了一點,當真一點不懂了?從皇宮出來,父親大人便在追問,然後教自己禮儀。其實各種禮儀,自小就學會許多,只是這一次父親大人教得更細。
教完了,又讓自己讀長孫皇后寫的《女則》,不但讀,而且逐字逐句地將它的意思解釋出來。《女則》寫的是什麼?是長孫皇后講敘歷朝歷代後宮妃嬪的得失,如何做一個好皇后的。不但如此,父親大人下了嚴令,禁止自己出大門半步。
她性格端莊柔和,可不是一點心眼也沒有的,岔開話題道:「儷姐,聽說你去了少林寺,見到了太子殿下?」
她們與楊敏都是嬌生慣養的,但各個又有所不同。楊敏如此,大半是她母親造成的,可也不能說她母親勢利。天下父母總是希望子女好的,即使太子尊貴,可是一個瘵疾患者,誰願意將女兒下嫁給他?因此由著楊敏了,正好賀蘭敏之的挑唆,於是造成了種種後果。很無辜的受害者。
徐儷倒是老大,可徐齊聘同樣是老來得女,然後才有了兒子徐堅。不過才氣好,相貌好,眼界就有些高,甚至比楊敏還要更高。一般青年俊秀都不入她法眼,要麼王勃遲生幾年,或許差不多。那天在終南山,固然是嚇傻了,造成一半想與太子親近,另一個半也不屑讓其他男子碰她,所以不知輕重地讓李威去背她逃命。
這個習慣那天讓侍衛捉住了,也是。
道出身份,大喊大叫。弄得侍衛很頭痛,捉肯定要捉的,自己又不認識,必須捉去讓太子辨認。可不讓他碰,在馬上會立即摔下來。碰就喊。最後抓住她的腰,還像要了她的命一樣。
正是不喜一般男子碰她,才有的反應。
但沒有裴雨荷,李治夫婦休掉楊敏,也不大會立她為太子妃的,外向的性格,讓李治怕了。
裴雨荷呢,她上面四個哥哥,裴望、裴兼、裴潤、裴融,就這一個寶貝女兒,還是老小,能不慣嗎?可是她性格安靜,與徐儷、楊敏不同,這就是大家族的底蘊。論教養,即使是皇室,也不入這些名門望族的法眼。
徐儷吃味也沒有用,當初許敬宗在挑人選時,對她都沒有考慮一下更不要說發生了追男追上了少林寺。
提起了太子,徐儷道:「見到了,他還寫了一首詩餘給我。」
變成寫給她的了。
「什麼詩餘?」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裴雨荷呢喃了一句。好感傷優美的一句,又想到太子作的其他幾首詩與詩餘,或雄闊,或壯奇,或雋永,然而每一首都是絕唱。她心神蕩漾,其實不用做太子妃,就是像那個碧兒一樣,整天在他身邊服侍,也是好的。
想到這裡,她臉上泛起了一片桃紅。
徐儷本來想拿出這首詞出來炫耀的,就是皇后見了你,八字還沒有一撇,但太子卻與我定了終情了。然而看到裴雨荷面帶桃花,春情勃發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沮喪起來。
她真與太子定了終情?
仁太子,對任何人都是好的,可只要皇上與皇后真的相中了裴雨荷,婚姻就成定局了。
想到這裡,她悶哼一聲站了起來,裴雨荷居然渾然不覺。徐儷本來就生氣了,這一回更氣,一調頭,不打一聲招呼,就離開了裴府。
為了太子,先是楊敏與徐裴二人有些不快,然後是徐裴二人又似有翻目成仇的跡象。
自古紅顏是禍水,可現在變成了自古詩男是禍水,不是詩男,是濕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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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元崇家,應當是姚元崇外公家離崆峒山不遠,也是一個小山村。只是山不大,幾座小土山,山上長滿了蓊蔥的樹木,山腳下有一條小河緩緩流過。小山村就座落在山腳下,不是很繁華熱鬧,風景卻是雅靜秀美。
但太子的到來,將這個小山村轟動起來。
西門翀很艷羨地看著姚元崇。人生幾樣得意的事,莫過於久旱甘霖,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富貴還鄉時。也算是富貴了,只是歲數尚小,又沒有正式科舉錄用,否則早就授予正式官職。可再怎麼富貴,能請到太子陪伴著回鄉嗎?
前世是一個普通人,看到西門翀抓耳撓腮,李威走到他身邊,低聲打趣道:「西門君,如果順便,孤改天也到你府上拜訪一下。」
「不敢,不敢當。」西門翀說道。
真要去,臉面可大了。姚元崇好歹還能說是一個官宦世家出身的。自己是什麼出身,一個佃農。太子如果拜訪,將會轟動全國。但只是想一想,不像是這裡,本來廣成澤,皇帝常來常往的,太子來還是可以。他家在商州,基本都是山區,太子前往的機率,比到魏元忠的家鄉還要
再說了,他家只有兩間破茅草棚子,太子一行,怎麼著也要像這樣一行,近百號人。也不要坐了,估計往裡面一擠,嘎啦啦,兩聲,茅草棚就擠倒了,連太子都會壓在裡面。至於什麼招待的,想都不要想。
姚元崇的母親與二弟,小妹以及村中所有鄉親都迎了出來。
李威看了看,姚元崇的母親與姚元崇不大相像,大約姚元崇父親相,不過老2倒是很像他的母親,也比姚元崇瘦弱一些。姚元崇的小妹年齡有些小,大約與碧兒相彷彿,長相清秀,只是常年生活在農村,臉讓太陽曬得有些黝黑。
走過去,沖姚元崇的母親施了一禮,很尊重。
與自己母親不同,可以對她用敬畏、害怕、崇拜、仰而觀止各個心態表達,但與尊重無關。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做大事的人必須果斷狠辣的。只是苦了親人。倒是姚元崇的母親,吃苦耐勞、賢淑有節、痛夫愛子,才是中國婦女的典範。
姚母連忙還禮,但不匆亂,畢竟跟丈夫見過世面的。
將李威一行,迎入姚家。
也還是擠,三進三出的院子,放在鄉下倒也算是寬敞。可一下子近百號人湧進來,只能站了,坐是不想了。好在薛訥等人不計較,有的侍衛看到山村淳樸,於是騎馬提前到廣成澤溜躂。
熬了三十多天,不准吃葷,不准狩獵,到了這個到處都是飛禽走獸的地方,早就耐不住了。
姚母吩咐女兒燒茶,態度很安詳。
其實心中也在打鼓,兒子寫信回來,說做了太子的對話,不是不懂,可就是不明白了,儘管對話非官非職,可這個對話要麼是有學問的人當的,要麼是有身份的弟子做的。自己這個兒子,去了一趟京城遊學,順便拜訪了一下亡夫的忘年交魏元忠,怎麼就成了太子的對話?她可不是一個真正的村婦,知道這其中的意義,現在是對話,將來太子登基,有可能比亡夫有出息得多了。
這也不算了,還將太子誑騙自己家中。
想詢問兒子,又不好失去禮儀,忍住沒有問。
這也是一個奇女子,不然不可能帶著三個子女,從雲貴那邊,跋涉過千山萬水,扶著丈夫的靈車,回到中原。
所以一肚子疑問,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端正恭敬地與李威交談。
狄仁傑與魏元忠對視了一眼,眼神都有些尊重。沒有這樣的母親,也培養不出這樣的兒子。
但姚元崇的弟弟姚元景與妹妹,卻不似她那麼沉住氣,不住地打量李威。心裡想到,這就是太子啊,也沒有長四隻眼睛,兩隻鼻子。長得還很瘦,不像大哥,魁梧挺撥。
不過太子倒底是太子,說話的聲音,舉止,聽上去看上去,很是舒服。
而且太子才華很好,在鄉下裡,就聽到他寫的那些詩,那些詩餘,大哥肯定是作不出的。
姚元景看不打緊,但小妹看,姚元崇犯疑了。
太子大病了一場,就像開了靈竅一樣,本來才華就過人的,病漸漸好了,說話又風雅有趣,態度又十分親切,身份又那麼尊貴兒。對少女直接秒殺。現在沒有秒殺這個詞,反正姚元崇心中就是這個意思吧。
不然徐舍人家的小娘子都不會從長安追到洛陽,又從洛陽追到少林寺。不要說她了,上官婉兒這點大,就要生死相隨。連他的妹妹都賴著他不肯離開。哎,罪過,這樣想可是不好嘀。
對自己小妹秒殺的可能性也不
這讓他十分擔心。
自己小妹是不錯的,可是論家世、才學或者相貌與太子妃或者徐家小娘子,這些少女相比,終就是差些。太子一定看不上眼,反而害了小妹,空惹了相思。
設宴款待,很豐盛,吃得差不多,在李威耳邊說道:「天色不早,殿下,是不是要到行宮去安息?」
李威也沒有想到其他,帶的人太多了,在這裡確實叨擾姚家上下,點了一下頭。
其實姚元崇是害怕他自己的妹妹……
可走在路上,姚元崇心中又打起了小算盤,行宮也不大妙兒,離自家也不算遠。自己千算萬算,怎麼就沒有算到這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