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勝以前只在門口看見過文先生坐在桌前的情景,如今才能一窺他室內全貌。
文先生的囚室,是個獨立的單間,裡邊還有一個隱蔽的廁所,雖然只是最普通的坐便、抽水馬桶,但是在看守所裡,這已經是化不可能為可能的奇跡了。
此外,房間裡有空調、有彩電,席夢思床墊,牆角還有個書架和裝衣服及其他東西的衣櫃,簡直就是一間賓館的單人臥房。張勝注意到他的手提電腦只是用來打打遊戲,娛樂一番,並不能上網,屋裡並沒有手機或電話。
飲食上,他每天有酒有菜,只要列張單子遞出去,要吃什麼就有人送來什麼,要說少了點什麼的話,一是少了自由,二是少了女人。不過女人不成問題,現在張勝相信那些傳言不是犯人們的杜撰了,如果文先生想要女人,他一定能得到。
一個可以把牢房變成賓館,可以把管教變成保鏢的人,還有什麼事是他辦不到的?只有一樣。而且還是普通百姓都能擁有地享受,那就是自由。
從他口音中淡淡的糯味兒來看,他應該是南方人,張勝對這位文先生的身份越來越好奇,想不出政壇或商界有哪個大人物與他相符合,但是他很懂規矩,並沒有表現出一點探詢的意思。
這裡原來就有牢裡的小弟負責為他打掃房間、洗衣疊被,這是犯人們很嚮往的差使,因為可以吃到他的殘茶剩飯。在看守所的艱苦條件中,那是非常美味的食物了。現在這一切成了專屬於張勝地工作,他現在就像文先生的專屬僕人。
他在觀察文先生的時候,文先生也在悄悄地觀察著他。從他的一言一行、一行一動,揣磨他地為人和性格。通過關係把他調來前,對他的背景和所犯的案情也做過瞭解,知道他原本的身份、地位。在本市算是一個小有名氣地暴發戶。
曾經的大老闆張勝鋪床疊被打掃房間時態度很坦然,吃他的殘羹剩飯時也沒有一點難以下嚥的表情。文先生很喜歡這一點,他並不認為要成為一代梟雄必須得學勾踐一樣嘗便,必須得學韓信一樣能受胯下之辱。但是他認為一個能成大事地人必須能準確地把握自己的處境,調整自己的心態,適應當下生存地環境。
文先生在床上做著仰臥起坐。床墊發出輕微地吱吱聲。一隻受驚地螳螂從床下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快速地向門口移去。張勝手疾眼快,抓起一把掃帚就想拍下去。正在床上做著起臥鍛煉的文先生看到了,說道:「慢著,放了它吧。」
張勝停了手,看著那只蟑螂爬向門檻。文先生雙手還放在腦後,坐在那兒也在看著,蟑螂消失後,他放下手擴了擴胸,然後下了地,一邊舒展著身子,一邊微笑著說:「這個小東西很可愛,饒了它吧。」
張勝失笑道:「文哥,你說這蟑螂可愛?」
文先生笑吟吟地道:「可愛地是它的內涵,而不是外表。這只骯髒而小小的蟑螂,生活在最惡劣的環境中,但是它的生命其實異常頑強。螂被困入絕境的時候,它即便吃掉自己的內臟也要挺過去,等到環境好轉,它又會長出新的內臟,求生欲驚人,簡直是打不死的爛命。」
張勝靦腆笑道:「文哥真是博學,這些事,我還從未聽說過。」
文先生笑道:「雌蟑螂一年可以繁衍成數十萬隻,而且沒有公蟑螂時它可以無性繁殖三代以上,傳承力驚人。幾乎有水和食物蟑螂就能生存,環境不好它還能長時間不吃不喝。它能爬會飛,該爬時放得下架子去爬,該飛時鼓得起勇氣去飛,你看它十分脆弱,可是比較起來,有幾個萬物之靈及得上它?
張勝從不知道一隻不起眼的蟑螂居然還有這樣的故事,他以敬畏的目光,望著那只蟑螂爬過門檻,消失在陽光裡。
文哥笑笑,坐到座位上端起了咖啡,然後攤開當天的早報看了起來。
張勝吁了口氣,把他那個羽絨墊子放到地上,也盤膝坐了上去。
這室中只有一張椅子,文哥的椅子和床,無論他在不在房
勝都是從來不動的。
「書架上的書,你可以看。」文哥沒有回頭,他喝著咖啡,說了一句。
「謝謝文哥!」張勝沒有客氣,他站起來,走到了書架旁。
馬克斯的《資本論》、薩繆爾森的《經濟學》、《西方現代哲學》、《馬克思恩格斯文選》、《漫談投資組合的幾何增值理論》、《證券市場》、《專業投機原理》、《博奕論》……
都是政治、經濟、哲學類書藉,休閒類的小說一本沒有。
張勝歎了口氣,順手拿起了馬恩文選……
「唉……」,張勝隨手翻閱了一陣,禁不住輕輕一歎。
文先生擺著樸克笑問:「怎麼了?」
張勝感慨地說:「馬克思說:『有百分之十的利潤,資本就蠢蠢欲動了;有百分之百的利潤,資本就忘乎所以了;而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那麼上絞刑架的事都幹得出來。想起我從商以來種種,見過的人,經過的事,莫不如此,老馬這番話,哪裡是放諸四海而皆准啊,簡直是放諸萬世而皆准。」
文先生停了手,仰起頭來想了想,笑道:「說的沒錯,不過他還少說了一句。」
「少說了一句什麼?」
「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這個付諸行動的人不但沒有上絞刑架反而吃香的喝辣的,那麼他的示範作用……會怎樣呢
張勝聽了若有所思,沉思良久,兩個人同聲一歎,然後相視而笑。
這時,門口有人說話:「1070,提
牛管站在文先生門口,用從來沒有這麼文明、這麼柔和的口吻非常親切對張勝說。
「哦!」張勝應了一聲,連忙站起,心中忐忑不已,自從上次藉機泡病號之後,提審便停止了,現在警察又來,他們又想出了什麼折騰人的招數?
張勝掃了一眼文先生,文先生從一個木匣中拿出一枝雪茄,在盒面上輕輕頓著,扭頭擺著樸克,並未看向他們。
張勝走過去,從文先生手中接過雪茄,拿起匣中的雪茄剪剪去密封雪茄頭,然後拿起火槍,用小火與雪茄頭保持半寸距離徐徐轉動著雪茄,直到煙頭每一處都燒得十分均勻時,才恭敬地遞向他:「文哥」。
文先生點點頭,接過來吸了一口,輕輕擺擺手,張勝便向門外退去。
一個多小時之後,張勝回來了,文先生從桌底一個小雪櫃裡正向外拿飲料,見他回來順手拋給他一罐,笑問道:「今天很快啊,審了些什麼?」
張勝有些困惑地說:「是啊文哥,我也覺得太快了點,上一次他們用盡心機,非要逼我承認行賄,可是這一次他們提都不提,審訊的刑警也換了,其中有兩個口音明顯是外省的,看來是從其他地方抽調來的警官。」
文先生說道:「我記得你好像是被控經濟犯罪,和我說說具體情形。」
張勝便把自己這樁案子的前因後果詳詳細細地對文先生說了一遍,文先生聽罷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笑道:「如此看來,我要恭喜你了。」
張勝奇道:「恭喜?文哥說笑了,我都混成這般模樣了,喜從何來?」
文先生笑道:「他們不再揪著行賄罪不放,而把矛頭轉向虛假出資和抽逃出資,說明要把你的案子當成一件純粹的經濟案件來處理,不想再和政治有所牽連了。如果你介紹的背景不假的話,那麼依我看來……這是外面的鬥爭塵埃漸定,上台的一方要收拾殘局、建設政績了,所以不會對你趕盡殺絕,自然要恭喜你了。」
張勝一聽喜形於色,說:「文哥這麼說,那一定不會錯的。」
文先生哈哈笑道:「不過你也不用高興的太早,收拾殘局最是勞心費力,權力這塊大蛋糕重新分配,更非一日之功。你這條池魚,現在對他們來說已經是無關緊要的小蝦米,有權拍板決定對你是抓是放的人現在是沒功夫顧上你的。」
「文先生,有人要見你。」牛管教站在門口一副鬼頭蛤蟆眼的模樣。
「哦!」文先生笑應一聲,抓起件上衣披上,抬腿出了房門。
「如果文哥所料不差,那麼我的案子很可能會大事化小了,可是……他說或許會拖很久,到底是多久?」張勝瞇著眼看向門外的陽光,對自由的渴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在看到曙光之後變得如此難以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