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巍和同號的小弟臭蟲經常拿樸愛民取樂。
這孩子生得男人女相,削肩細腰,頭髮一剃原來的痞氣不見了,在大哥們面前順眉順眼的還真像個女人,老刀每晚都讓他給自己端水洗腳按摩身體,試過滋味還不錯,便讓張勝也享受享受。
張勝不想這麼使喚同號的兄弟,推辭了幾次,小樸感激張勝在自己剛進來時為他求情,正有報恩的心思,便主動為他按摩。雖說他的手法一般,不過身體被人按按揉揉確實很舒服,張勝後來也就處之泰然了。
這大通鋪上睡著十個人,小弟們那一邊十分擁擠,人挨人人擠人的,而幾位大哥那邊卻非常寬鬆,一個人能佔了三個人的位置,老刀和張勝之間的寬裕程度可想而知。小樸總是在休息鈴聲之後被叫過去給他們按摩松腿,有時就睡在他們中間,這一來就落下了話柄。
兩人一取笑,就弄得小樸面紅耳赤地一頓解釋:「巍子,臭蟲,你們可別瞎說,號裡睡覺又不關燈,我做沒做啥你們看不到咋的?那邊地方寬,有時就留我睡了,可是啥也沒幹啊,要有動靜你能聽不見?」
臭蟲便笑:「這要是走後門呢,我是聽得見。要是往被窩裡一鑽,用你那小嘴……,嘖嘖嘖,左右開弓我也聽不見啊。」
小樸聽了便臉紅如血。
劉巍也撇嘴,說:「晚上那燈暗的……。開沒開有啥區別啊?再說,我們醒著地時候你是沒和頭鋪二鋪幹點啥,可誰知道我們睡了以後幹啥沒啊,反正我看你最近走道兒都特女人。」
小樸額上的青筋便起來了,臉紅脖子粗的賭咒發誓:「我要騙你,我是烏龜王八養的,這可不行瞎說,我對像還說要等我服刑出獄呢,我哪能當小兔子?」
臭蟲一聽便正色道:「小樸。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可要批評你了。在牢裡,想不被人欺負,拳頭不硬又沒關係。咋辦?就靠一個眼力件兒,得哄著大哥開心。二號房分下來的那幫人,哪個不被整得死去活來?就你一個沒事,你什麼身份這麼了得?還不是二鋪講情。頭鋪點頭?
人家一沒吃你的,二沒拿你的,憑啥對你這麼好,不就是看上你這身皮肉了麼。你說你除了個屁股還有啥啊,知恩得圖報不是?還要等著人家小勝哥開口咋地?」
小樸過了年才十九,到底涉世未深。哪聽得出人家是在逗他取樂。一聽這話當了真。緊張地道:「臭蟲,你……你說的不是真的吧?小勝哥真是……真是那意思?」
「那可不。三扁不如一圓,操屁股就是過年,小勝哥明顯是好這一口兒。」
臭蟲叼著個煙屁股貪婪地吸了一口,又幫他分析說:「你前後偷了九輛摩托是吧?蹲大獄是一定的了,像你這樣地小白臉,將來到了監獄裡肯定讓大哥給幹了。要想不受罪,先跟大哥睡,要想混得美,天天都得給,監獄裡講究這個,將來你要碰上個粗暴的,還不如現在實習一番,小勝哥多斯文啊。你又沒那一層膜,還想守身如玉咋的?」
劉巍也笑:「要想人前顯貴,就得背後受罪,背後受什麼罪呀,讓大哥玩屁股唄。做人要講奉獻,就你這細皮嫩肉的,進來就是當兔子地命,認了吧。」
他拍拍呆若木雞的小樸肩膀,惋惜地搖頭走開了。
臭蟲也拍他肩膀,羨慕地說:「老弟,當兔子好啊,有大哥寵著,啥活不幹。唉,可惜呀,我想討好大哥,還沒你這條件呢。」
他也搖著頭走開了。
老秦豎著耳朵在一旁聽到了,追上去笑罵道:「你們這兩個混蛋,哪有這麼忽悠人的,小樸今晚得捂著屁眼睡覺了。」
扭頭看看,小樸皺著眉頭站在太陽地裡,還像是凍得不行似的,抱著胳膊一臉緊張,三個人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臭蟲兩人戲弄小樸地事很快傳到了老刀耳朵裡,老刀聽了也只當樂子笑笑。可是跟他說笑話的老秦剛一轉身走開,他卻心中一動,彷彿想到了什麼。
站在太陽地裡沉思良久,他抬起頭來在放風的人群裡逡巡起來,很快,他地目光跟七號房地二鋪龐傑碰上了。老刀嘴角牽了牽,向他打個眼色,老龐便走過來,四下看看,遞給他一根煙。
兩個人走到一角抽起煙來,大哥們站地地方,小弟會自動自發的讓開,就像獸群裡地強大者都擁有一塊專屬於自己的活動空間一樣。
兩個人站那兒說著話,目光時而會掠過在地院子中央活動著身體的張勝,嘴角帶著一絲寒冷的笑意……
過了兩天,下午放風的時候出了事。
難得這天是個大晴天,春天午後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這對長年呆在號子裡的犯人來說,實在是老天爺難得的恩賜,於是都在號房外的平地上曬起了太陽,場面看似雜亂,各號房的人卻也涇渭分明。
六號房那個曾經為張盛賦詩一首的中學英語老師放風時接到了一封家書。看守所裡案情簡單的犯人經過警方檢查,是可以往裡寄信的,寄信只能進不能出,往外傳的條子頂多允許寫上需要什麼吃穿用的東西,讓家裡準備。
號子裡的犯人整天無所事事,一有外面的消息人人興奮,大家就都圍上去看他的信。信是他老婆寫來的,裡邊寫的非常簡單,只說了家裡的情況,叫他安心改造重新做人,同時給他存了五十塊錢。隨信還附了自己和剛剛五歲的女兒地照片。
英語老師的媳婦長得不賴,犯人們兩眼放光,不免吹捧一番。英語老師虛榮心大為滿足,
的便吹了起來,罵他老婆信寫的太簡單,才寫了一頁一封信能寫七八頁,現在感情是越來越淡了,沒準兒哪一天就他媽跟人跑了。
其實信通多了。哪有那麼多話好講?英語老師也明白這一點,他這麼說,只是想顯擺自己在家裡有地位,在犯人們中間有面子而已。倒不是真的對老婆不滿。
可他牢騷一發完,卻不知觸了龐傑哪根筋,對舒盛破口大罵起來。
龐傑指著他鼻子罵道:「久病床前無孝子,長年鐵窗無良妻。你***因為花罪進來的。你媳婦還能做到這份兒上,每個月都給你寫信,都給你存錢,這麼好的老婆你還發牢騷。你***良心讓狗吃了?
進號房地人有三改,孩子改姓、老婆改嫁、本人改造,你老婆做的還不仗義?林東。你來說說。你老婆對你咋樣?」
旁邊就有一大煙鬼似的犯人湊上來陪著笑臉:「龐哥。你提我家那賤貨作啥,這裡的人誰不知道啊。一進大牢。老婆是一年人等那兒也等,兩年是人等那兒不等,三年是人也不等那兒也不等。這就算是有情有義地女人了,我老婆連半年都沒等下來就跟人家勾搭上了,臊死人!」
「聽到了嗎?聽到了嗎?」龐傑指著舒盛的鼻子吼。
舒盛在六號房的地位也算中間偏上了,而且六號七號房挨著,平時跟龐傑也挺熟,他還真不好意思翻臉,只好尷尬地說:「龐哥,這咋說的這是,我罵我老婆,你生地哪門子氣啊?」
龐傑怒髮衝冠地說:「為什麼不生氣?你個混蛋,這麼好的老婆還不知足?要是我,我老婆就是給我開一個綠帽子店,就是在外面賣,只要月月給我寫信,月月帳上見錢,我就一百個知足,還得感激她。
你拍屁股進來了,還要老婆在外面給你守節,給你掙錢「托屜」,你給人家什麼啦,誰上輩子欠了你的?你們這種知識分子最操蛋!自己胡搞亂操,對老婆就要求是貞婦烈婦,道貌岸然的裝逼,心底比流氓還髒!」
英語老師臉上掛不住了,悻悻地說:「算了,龐哥今兒脾氣不好,你罵地,我受了,我不和你吵。」
「回來!」龐傑還來勁兒,一把從他手裡把照片搶了過來,「嗤」地一下一撕兩半兒,把他女兒那半張扔回他懷裡,不懷好意地笑:「你看不上,老子看得上,照片借我使幾天,等我爽夠了就還你。」
這一下英語老師也翻臉了,一開始他還不敢罵人,只是據理力爭,後來實在怒不可遏,他罵了,只不過還是沒勇氣直接罵,他用的是英語。
偏偏龐傑那小子旁的英語聽不懂,還就那句「***」聽得明白,一聽他敢回罵,當頭一拳砸去。兩個人就交起手來。
龐傑是七號房地二鋪,手下地小弟得巴結著,一看他動手了,立即上前幫忙。六號房地老大在旁邊忍了半天了,他倒不稀罕為那老師出頭,可是打狗也得看主人啊,罵他的人就等於打他地臉,以後讓他還怎麼服眾?現在還動上手了,六號房的頭鋪也火了,一擼袖子招呼一聲便撲了上去。
他一動手,六號房的人也全動了,人群中頓時大亂,其他號的犯人看熱鬧,六號七號大打出手。
「真***!」老刀悻悻地罵:「我一離開,他龐傑反了天了,肯定是頭鋪壓不住他,這架打下來,得連累不少兄弟戴鐐子。兄弟們,跟我去勸勸架。」
龐傑是七號房的二號人物,自從老刀調過來後,大家談論七號房的事情就多了些,所以張勝對那個號房的事多少有了些瞭解。
龐傑原來是城北看守所的犯人,他那個號房的老大也是在管教裡很吃得開的人物。有個新人進來後,老大給他服水土,用的是「蒙古包」,就是用被子把他包起來,全號犯人在外面打。不料那人不禁打,給活活打死了。
一開始看守所還想把這事給擺平,壓著死訊沒對外說。而是找來那個屈死犯人的家人,親切詢問一番,問他平時有沒有什麼病啊啥地,因為看著他身子弱,想給他辦保外。
那犯人家屬一聽這個激動,到處托關係走後門,很快弄來一大堆病歷,這摞病歷往那兒一放,那個屈死鬼除了婦科病。所有的病都得齊了。
然後看守所便翻了臉,通知犯人家屬說犯人生病死了,把他們家裡送來的病歷當證據。可是那人根本一點病都沒有,家裡人哪肯答應。瘋了一樣到處告狀,最後事情鬧大發了,當班管教被扒了制服回家吃自己,所長撤職。頭鋪槍斃,又給犯人家屬一筆賠償,才算把這事平息了。
同號的犯人都加了條罪名,分別調到了其他各看守所。龐傑就給弄到這兒來了,他在這關的時間挺長了,已經過了羈押期。因為身上犯的案子多。到現在還沒移交檢查院審理。就一直在這兒拘著。
眼見那位中學老師鼻子飆血,十分狼狽。再說自己頭號發話了,面子不能不給,四號的犯人便跟著老刀一起衝上去勸架。
兩伙人二十多號,擠在一起大打出手,場面十分混亂。老刀動作敏捷,左一拳右一腳,嘴裡喊著「有話好說,不許打架」,但那身子碰碰撞撞的卻把張勝給撞進了毆鬥圈的中心。張勝怵然四顧時,只見到小樸也莫名其妙地被擠了進來,正畏畏縮縮地躺避著四下亂飛地拳頭,怕傷了他。
扭打的人沒人顧得上他們,四下望去,拳頭與大腳齊飛,外邊圍觀者的視線也被擋住了。張勝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他猛一扭身,就感覺腰部一痛,同時看到一雙凶狠的眼睛。
「刀哥!」張勝駭然。
「不要打架!」老刀呼喝著,藉著周
躍動地人影的掩護,右手再度揚起,刺向張勝的心口握著一柄小刀,是用三分之一地小鋼鋸條磨製出來的薄薄的刀片。
「小樸,你幹什麼?」老刀驚叫,手下片刻不停。
「殺人、嫁禍!」張勝一下反應過來,他絕望地看著那一抹鋒寒劃著一道漂亮的弧線,向他地胸口又穩又狠地飛快刺下。
「嗯!」一聲悶哼,一個人影從廝打的人群中魚躍而出,把張勝狠狠撲倒在地,原本刺向張勝胸口的刀片深深刺進了那人肩頭,「啪」地一聲斷成兩截。
「甄哥!」張勝重重地摔在地上,一看清撲在身上地人便叫了出來。
甄哥疼得臉頰抽搐,卻一拍他肩膀,笑說一句:「哥欠你地!」
老刀快氣瘋了,一到四號房,他就著意地和張勝交好關係,鬆懈他地警覺,給所有人造成一種他和張勝情同兄弟的印象。聽到牢友們哄小樸當兔子地笑話後,他又找到了一個完美的替罪羊。本來一切計劃周詳,哪成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不就幫你送過一次行李嗎,至於拿命來拼?
如果不是甄哥經驗老道,及時衝了出來,他現在一定已經得手了。方才動手的場面說來冗長,其實不過是彈指之間的事,旁邊正在混戰的人是根本看不到誰下手的。即便有人瞄到兩眼,也絕對不敢講。
牢裡面最恨的就是諜報兒,有什麼恩怨私下解決,那是一條好漢,要是跟警方打小報告,你就是再有理、再如何冤屈,從此之後都算完了。看守所、監獄,每年都死幾個人,死的大多都是熬不住折磨,向管教報告,結果招致更多折磨的人。
人以群分,犯人就得和犯人在一起。進來了你還能住賓館不成?管教聽了申訴倒是能給你調換房間,問題是,調換的地方照樣是關犯人的地方。對付諜報這件事,所有的號房都是同仇敵愾的,哪怕是兩個號房的老大平時不對付,他也能賣死力氣幫你整治從你這兒調過去的告密者。
二十萬啊,就算現在還是號子外面的自由之身,二十萬都足夠找上三四個人幫你殺人了,何況本來就是待罪之身,何況那人答應一定幫他活動脫罪?
到時有兄弟作證,有警察作證,有關於張勝和小樸之間不正當關係的流言,犯人和管教眾口一辭,那就是鐵案如山,小樸當定了替死鬼,他很快就能被活動出去,領上二十萬巨款逍遙快活去了。
可是現在全盤計劃全被打亂了,再殺,那是肯定不行了,放手?要如何放手?老刀有點失措。
甄哥一翻身,抱住正在張惶中的老刀雙腿一翻,把他摟倒在地,老刀沒時間想更多了,手中剩下的小半截刀片向上一揚,「噗」地一聲,甄哥從下巴到眉梢,斜斜一道口子,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老刀還想動手,可是下巴上突然被張勝的膝蓋狠狠一撞,撞得他七葷八素,捂著下巴一時動彈不得了。
「嘟~~嘟~~嘟~~」,警哨吹響,警鈴大作,管教們提著黑膠皮棒子,一邊咒罵著一邊奔了過來,大牆上的武警也從肩上摘下了槍,拉栓上膛,如臨大敵地對準了地面。
「誰***鬧事?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如猛虎撲羊般的管教們一邊搶著膠皮棒砸得慘叫一片,一邊大聲吩咐。
騷亂被平息了,鬧事的犯人和看熱鬧的犯人紛紛雙手抱頭,緩緩蹲在地上,有的人鼻青臉腫、一嘴是血,還在東張西望,似笑非笑的,也不知在看誰的笑話。
「蹲下,聽到沒有,馬上蹲下!」一個管教舉著警棍衝著張勝大喝。
他剛站起來,老刀就蹲他腳下,警察一到,他就丟了刀片,雙手抱頭,抬頭看著張勝,一臉獰笑,眼中充滿挑釁和威脅的意味。
張勝低頭,向他笑笑,吸氣,抬腳,狠狠一腳踢在老刀的下巴上。
「啊!」這一下真是狠了,老刀下巴走了形,整張臉都扭曲了,他倒在地上,捂著臉慘叫。
「蹲下,立刻蹲下,張勝,你***聽到沒有?」牛管惡聲惡氣地罵,舉著警棍向他衝來。
所有的犯人都往這兒看,站得遠的半蹲著,屁股懸空,抻著脖子,看著這個敢於違抗管教命令的牛人。
「笑啊,繼續笑,你***倒是笑啊!」張勝冷冽的聲音同樣充滿挑釁。
他本來是一隻羊,一隻溫順的綿羊,如今,在狼窩裡與狼共舞,被迫說著許多違心的話,做著許多違心的事,他已經滿心憤懣了,想不到現在居然還有人要殺他。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忍耐,忍無可忍的時候,就會變成比施暴者更慘烈的反抗和報復。張勝不知道是誰授意老刀殺他,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滿心恐懼,極度的恐懼,轉化成了瘋狂的報復和嗜血的慾望,他需要這種比狼更凶狠的殘暴來戰勝心中的恐懼。
「**你媽的!」張勝爆發似的大吼,又是一腳,狠狠踢在半真半假地躺在地上哀嚎的老刀太陽穴上。
老刀悶哼一聲,當即背過氣去,張勝跳起來,一腳跺在這位大哥的鼻樑骨上,一腳、兩腳、三腳……,老刀的臉成了爛西紅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