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要到元旦了,積雪仍是厚厚的,不過陽光卻有幾分明媚,進入市區穿過兩條街,張勝正在自行車道上慢悠悠地蹬著車,有一下沒一下的想著心事,忽然在公交車站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鄭小璐,她穿著一件灰色泛白的暱子短大衣,豎著領兒,頭上戴了一頂毛線織的帽子,只露出一張凍的紅通通的小臉,她踮著腳尖站在車站邊上,正探頭向遠處看著,那雙眸子如泉水般清澈。
一見是她,張勝下意識地一摟閘,大街上的積雪已經掃光了,卻有一層層薄薄的冰,這一剎車整個自行車打滑橫著掃了出去,他一隻腳撐著地,滑了半圈兒才穩住了身子。
鄭小璐這時也看到了他,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那對小酒窩兒一閃即逝,向他點點頭道:「張哥!」
她的鼻尖凍的紅通通的,臉蛋皮膚極好,由於凍的紅了,肌肉明顯有點發僵,看起來個紅蘋果。此時的她,就像個十六七歲未長開的孩子,稚純可愛。
張勝目光一掃,已經看到鄭小璐手裡提著沉甸甸的一個袋子,他下了車,推著車上了人行車道,停在她旁邊說:「小璐啊,一早上這是去哪?」
鄭小璐怯怯地笑:「張哥,我……想去看守所看看……麥曉齊。」
張勝聽了不禁默然,麥曉齊要受審那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據說檢察院已經正式批捕,廠子裡的傳言很多,有說他貪污挪用四十多萬元公款的,有說他貪污上百萬元的,還有的傳說更邪乎,說他貪污公款上千萬元,原來的三星印刷廠到了瀕臨破產的邊緣,被外商收購,就是他這只蛀蟲瘋狂盜竊國有財產的結果。
這時代,貪污五十萬以上就得判死刑,從徐廠長那裡得來的消息應該是最靠譜的,100多萬,足以宣佈麥小齊的人生即將畫上句號了。小璐整天生活在這樣的流言裡,日子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
鄭小璐是和麥小齊談過戀愛,雖說那天已經吃訂親飯了,但是還沒操辦婚禮,更沒領結婚證,就算一拍兩散,啥關係沒有,也輪不到外人來說閒話。現在麥曉齊落得這般下場,換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躲還躲不及呢,她卻還記掛著去看看他。
張勝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小璐重情重義,真是個好姑娘。可惜啊,命不好,咋就喜歡了這麼個玩意兒?」
兩個人都避免去談麥曉齊的事情,而是談了談廠子現在的變化和一些工友的個人消息,這時,一輛公共汽車駛了過來,鄭小璐忙提起東西說:「張哥,我上車了,有空再聊啊!」
「嗯,你上車吧,我也得回家去了!」張勝說著推起自行車,扭頭看著鄭小璐上車。
公交車一停,一群人便蜂擁而上,只見灰袍子、羽絨服、軍大衣、黑棉襖,擠的風雨不透,「戰士們」腳下生根,運足丹田之氣,左膀一搖、右膀一晃,拚命在萬馬軍中爭取著一線活動空間,以便那腳有機會抬起來踩上那踏板。
男的如此,那女同胞也是虎虎生風,頭拱屁股頂,以腰為軸心,頂得不好意思和她爭的大老爺們東倒西歪。
「哎喲!」鄭小璐文文靜靜的,哪爭得過他們,腳下一歪,滑坐到了地上。
張勝一見,連忙丟了自行車,搶步上前,拉著她的手把她扶起來,說道:「我的天,你小心點呀,這大冬天的要扭個腳閃著腰什麼的,你一個人又沒人照顧,那可怎麼辦。」
鄭小璐臉色緋紅,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謝謝你啦,張哥,我……平時也不大坐公交,擠不過他們,呵呵,他們太厲害了。」
張勝給她把掉在地上的袋子撿了回來,鄭小璐回頭瞅瞅,只見車上已經擠的滿滿登登,下邊的人還在喊著:「往裡挪挪,嗨,都發揚一下風格,往裡邊點兒,騰點空兒出來!」一邊使勁地推著已經上了車的人。
站在車上的人顧盼自若、八面威風,任你如何推搡,我自巋然不動。直到一直慢條斯理地坐在那兒剔著指甲的司機不耐煩地大吼一聲:「往裡點,門關不上我可不開車!」那最外邊的人才晃晃尊臀,容那車門緩緩關上,然後公交車便拖著兩條大辮子搖搖擺擺地去了。
鄭小璐幽幽地歎了口氣:「我自行車凍滑輪了,尋思坐公交去呢,也沒和人借輛車,誰知道快過年了,這車太難擠,我都等了四班車了。」
她跺著腳,往手上呵著氣,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忽地瞧見張勝還提著東西站那兒,便靦腆地一笑,細聲細氣地說:「謝謝你了,張哥,快點回家吧,我再等下一班車。」
張勝苦笑一下,說道:「算了吧,你看還剩這麼多人呢,一會兒陸續又得來人,就你這體格,還提著這麼多東西……得,反正我今天沒事,我送你去得了。」
鄭小璐的眼睛霍地睜大了,訥訥地道:「那……怎麼好意思,不麻煩你了,張哥。」
「沒事沒事,別囉嗦了,快來!」,張勝不由分說,過去扶起自行車,正了正有點歪了的車筐,把鄭小璐的東西放進去,然後偏腿上了車,扶住車把回頭道:「快坐上來!」
鄭小璐過意不去地道:「張哥,我……」
張勝一瞪眼,說道:「怎麼這麼磨嘰,快點!」
「喔……」,鄭小璐被他一吼,乖乖地走過來,小心地坐上車,兩手各伸出食指和拇指,掐住他的一片衣角。
張勝又好氣又好笑地道:「幹嘛呢這是?這路可滑,你要是這樣,萬一摔下去落下啥毛病,我不得養你一輩子?」
鄭小璐「噗哧」一下笑了,便大大方方地摟住了他的腰。那雙小手剛摟上來,雖說隔著厚厚的衣服,根本沒啥感覺,張勝小腹的肌肉還是一下子抽緊了,繃的象鐵疙瘩似的。
雖然車上多了個人,但是張勝卻覺得車越來越輕快了,就連北風刮面也覺得很溫柔很暖和,一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情愫在他心底蕩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