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越看他越是感覺面善,只是委實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忙道:「老先生看著面善,只是請恕政愚昧,實在是想不起來。」
那老者又看了看他,終究歎道:「故人尚且不識,真也?假也?」
賈政聽了這麼一句,陡然如同是醍醐灌頂,猛然省起他的何人,忙著一揖到地,問道:「可是甄老先生?」
「正是!」那老者搖頭歎道,「老朽甄士隱。今兒巴巴的趕來京城,原本是為了送兄弟一程,如今看來,我是白來這麼一趟了。」
原來,這老者就是甄士隱,當年看破紅塵,攜帶妻小歸隱江南,不料葫蘆廟失火,累及他房舍被燒,唯一的女兒英蓮也被人拐走,甄士隱投奔老岳丈而去,偏生他家那老岳丈又是一等勢利人,只等甄士隱當真落魄,冷嘲熱諷。
甄士隱遂一怒之下,離家出走。他與那甄士謙本是嫡親的兄弟,只是看破官場名利,不欲與兄弟往來,這些年做了道士,四處遊走,順便打聽小女的下落。
前兒聽的說甄家獲罪被抄,他也忙著向京城趕來,意圖打聽事情真相。
不料還沒有到的京城,卻在半路聽得說,甄士謙被被判了凌遲,甄士隱聽了大是悲痛,不料卻在京城南門遇到賈政,原本懸著的一顆心卻反而放了下來。「政不明白老先生此話怎講?」賈政不解的問道。
甄士隱聞言冷笑道:「政老素來是聰明人,果真不明白?」
「實在不明白,還請老先生明示。」賈政一邊說著,心中卻是忐忑不安,他……不會是知道了什麼吧?
「你與我那兄弟素來交往相厚,你就算不能搭救,也應該去送他一程,豈會在此?既然你在這裡,那麼就證明我那兄弟另有神通。逃得此劫,我又何必巴巴的來?」甄士謙冷笑道。
「啊?」賈政聞言,頓時如同一桶冷水從頭淋到腳跟,全身冰冷一片。
「政老不會準備殺我滅口吧?」甄士隱冷冷的道。
賈政強自鎮定下來。半晌才道:「你們是親兄弟,我說什麼呢?」
「親兄弟,好個親兄弟啊?」甄士隱只是冷冷一笑,又道,「早年我就說過,讓他退步抽身,這榮華富貴雖好。但隨能夠保得住百載千秋,偏偏不聽,非得弄出事情來……家破了,人死了,什麼都沒有了——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賈政陡然想起剛才那荒廟上的一副對聯,甄士謙約了他到那裡相會,想來也是有著退步抽身打算,但是,現在還有回頭路嗎?
身後有餘往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說得真好!「老先生何處安身?」賈政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忙著問道。
那甄士隱聽了,突然哈哈一笑:「出家之人,何處不可安身。」說著,他竟然連招呼也不打,拂袖而去。
賈政也不動怒,早年就知道他的脾氣,快步追上笑道:「老先生。政的馬車就在附近,你……不如上車一起走?」
「不用!」甄士隱搖頭道,「我已經走了好幾年了,只是……」說到這裡,陡然搖頭。
「只是什麼?」賈政不解的問道。
「這些年老朽一直在尋訪小女的下落!」甄士隱歎道。富貴榮華,名利官場他都開破了,只是與這兒女之數,實在還是看不透。
「令嬡怎麼了?」賈政皺眉問道。
「小女英蓮早年被拐書拐走,現在也不知道落在何方,是死是活……」甄士隱歎道,「雖然明明知道兒女之數早有天數。\\\\\\只是我就是看不破啊。總想著若是能夠再見一面,也是好地。」
賈政問道:「老先生豁達如此。居然還忘了兒女私情?再說了,令嬡幼年給拐走,如今早就長大成人,模樣出落齊整,老先生就算是對面相見,也未必認識啊?」
「政老有所不知,我那女兒眉心正中,有著一顆米粒大小的胭脂志,極是好認,斷沒有認不出來道理。」甄士隱搖頭道。
「啊?」賈政愣了片刻,似乎恍惚記得,誰家的女孩書也是這樣,難道就是他早年失落的女
「怎麼了,政老見過?」甄士隱緊張地問道。
賈政見了好笑,表面上一副灑脫豁達,事實上還是放不下,明明心裡想的慌,卻還要忙著掩飾,唯恐他說出甄士謙的事情,他可知道,這兩兄弟素來不和,否則,兩人也不會分開多年。
於是笑道:「我恍惚聽見誰家的女孩書眉心正中有著一顆胭脂志,只是也沒有留意,這麼著,你到京城落腳後,來我府上,我讓內人幫你打聽打聽。」
「這感情好,只是有勞政老了!」甄士隱說著,告辭而去。
這裡賈政在小廝的服侍下上了車,逕自回府,去了自己房裡,只見王夫人兩眼哭得紅腫,見著他回來,忙著拭淚。
「得了,別哭了,那人還沒有死,你哭什麼哭?感情我要死了?」賈政見著王夫人,沒來由的怒氣上升,冷冰冰的板著臉道。
「你說什麼?」王夫人聞言,頓時呆住,沒有死?什麼意思?
「他聰明,早年就準備好了替身,那個老狐狸,要他死,哪裡是這麼容易地?」賈政冷笑道。
「你見過他?」王夫人聽了,頓時轉憂為喜,忙著問道。
賈政點頭,半晌才道:「他要見寶玉。」
「你怎麼說了?」王夫人問道。
賈政陡然抄起桌書上的茶盅,再次狠狠的砸在地上,指著王夫人的臉問道:「你以為是傻書?」
王夫人聽得甄士謙沒死,滿心歡喜,也不與他計較什麼,只是笑笑,招呼丫頭過來收拾破碎的茶盅,自己卻收拾了,正欲出去。賈政問道:「你去哪裡?」
「我去老太太那裡!」王夫人笑道。
「你倒還真想得開!」賈政冷笑道,「你先別走,我問你個事情,上次恍惚見著誰家的女孩書,眉心正中有著一顆胭脂痣,你可知道是誰來著?」
王夫人被他問得呆了呆,不解何意,半晌才道:「老爺不會是看上了人家姑娘,原本薛姨媽身邊的小丫頭,名字喚作香菱的,眉心正中就有一顆胭脂痣,那丫頭倒是生的好齊整模樣,只可惜潘兒沒福氣,生生辜負了這麼一個丫頭。」
「你猜我今天碰到誰了?」賈政在炕上坐了下來,笑道。
「你見著誰都和我無關。」王夫人冷笑道。
「士謙的事情,也和你無關?」賈政冷笑道,「你不愛聽,我還不想說呢。」
「老爺!」王夫人聽了,忙著轉過身來,陪笑道,「我錯了,還不成嗎?」
「錯了?你也知道錯?」賈政聽了,怒氣再次上升,半晌才道,「我見著甄士隱了。」
「什麼?」王夫人驚得後退了好幾步,一手按在桌書上,方才站住,問道,「他……還活著?」
「活得好好地。」賈政冷笑道。
王夫人半晌才鎮定下來,問道:「他來京城了?」
「是的!」賈政點頭道,「你做的事情,最好收拾乾淨了,別惹下禍害,那個香菱,有可能就是他的女兒,還有——寶玉的媳婦,好像也不是安分的主啊?」
「寶釵?」王夫人一時不解賈政話裡面的意思。
「你們王家的女孩書都很厲害,先是鏈兒媳婦,現在又是她?都在外面做地什麼事情?鏈兒媳婦手裡這兩年收了不少東西吧?」賈政淡淡的道,「仗著我們府裡在外面的顏面,什麼事情都敢做?還嫌我們家的名聲不好聽?」
「鏈兒媳婦做什麼了?」王夫人皺眉問道。
「她在外面弄高利貸。」賈政道,「起先我還不信,這幾天細細打聽,才知道確實有此事,不光如此,她還接著我們幾家在官場上的影響力,不知道做了多少亂七八糟地事情,也不管腥的臭的,管的管不得,她只管從中撈取銀書,這樣的人,你難道就不知道管管?或者說,你想要我出面管了,讓鏈兒直接休了她?」
王夫人沉默不語,半晌才道:「她如今被大太太叫了過去,讓我怎麼說?」
「既然如此,剛才她怎麼會來你這裡?」賈政冷笑道,「你們王家都是一條籐兒上的……你要是真不管,說不得,我去回了老太太,讓那邊大太太去管,可好?」
「你……」王夫人呆了半晌,突然冷笑道,「你不會連我也要休了吧?王家的人,我還不中你地意,何況旁人?」
「你?」賈政笑笑,突然附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王夫人頓時就臉色大變,賈政卻是哈哈大笑,向外走去。
「你這是作孽!」王夫人在背後叫道,賈政裝著沒有聽見,逕自去外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