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最後一面
    進了牢房,馮虞四下看了看,房間收拾得挺乾淨;提鼻子聞聞,也沒什麼異味;再看劉瑾,正坐在一張板凳上,漠然地看著自己。馮虞拉過一張板凳,往劉瑾對面一坐,「劉公公,別來無恙?」

    劉瑾冷笑一聲,「承你馮虞關照,咱家好得很吶。」

    「飲食用得慣麼?睡得可安穩?」

    「謀反大罪,沒幾日活頭了,吃不吃睡不睡的還有分別麼。馮虞,你此番前來,可是要取咱家項上人頭?」劉瑾冷冷應了一句。

    馮虞笑道:「公公想多了。即便是行刑正法,也輪不著我。」看了看牢門處已由陳琛與親兵接管,那獄卒被帶出老遠,馮虞回頭說道:「不瞞公公,聖上旨意以下,凌遲、滅族,便在三日之後。不出公公意料之外吧?」

    「呵呵,謀反大罪,還能有什麼下場?十年心血,一場空啊。」

    兩人相視無言。過了好一陣子,馮虞開口道:「劉公公,還有什麼話須交待麼?」

    「九族都滅了,還交待什麼?馮虞,自打進了這裡,雖說不曾短了飲食,卻無一人與咱家搭腔,悶得慌。你若無事,陪咱家說會子話,咱家便感激不盡了。」

    馮虞默默點了點頭,正了正坐姿。

    劉瑾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說道:「這些年,咱家見過多少官員,要麼一心拍咱家馬屁要好處,要麼便如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惟有你馮虞,從頭至尾,咱家沒看透。不過,說句良心話,與你打交道,不難受。如今想想,之前種種。倒是咱家做得過了。」

    馮虞笑道:「一碼歸一碼,當年公公栽培之恩。馮虞不敢忘,故此今日特來送一程,到了正日,怕是不便。」

    劉瑾點了點頭。說道:「這個咱家曉得。你呀,與咱家當年起家也有幾分相像。想當初……」

    劉瑾的目光漸漸飄了起來。「想當初,咱家來姓談,多年沒個出身,有上頓沒下頓。後得劉順公公引薦得以入宮,此後便改姓劉。孝宗皇爺在位時。咱家又得貴人相助,調入東宮侍奉太子。那晚上,咱家整宿沒睡啊。太子!太子是什麼,明日的皇上!咱家苦了幾十年,終於望著出頭之日了。那時候,咱家便打定主意,自明日起,便要全心全意服侍好太子,日後待他上位。好待能有個出身。或許還能光宗耀祖。呵呵,那時可想不到太多。整日裡陪著皇上。變著法子哄他開心不說,每頓飯先嘗嘗鹹淡涼燙。半夜裡起來看看太子蹬沒蹬被子,五年啊。沒睡過一個整覺,伺候親娘都沒這麼盡心。

    弘治十八年,孝宗皇上駕崩,果然是太子即位。那一晚上,咱家服侍著皇上睡了,咱家尋了個無人處,哭了笑,笑了哭,眼見得是要出頭啦。皇上果然重情,內宮監掌印,統領京營。一個下人,一步登天,咱家知足啦。

    可有人不讓咱家安生,劉健、謝遷,滿朝言官,還有那吃裡爬外的王岳。咱家到今日也想不明白,咱們不過是想著讓皇上過得舒心些,這也有錯?那年皇上不過十五,整日裡呆在朝堂上聽一堆莫名其妙的屁話才算明君?那還要你內閣做什麼?結果如何,鬧騰了幾日,沸反盈天,咱家一巴掌便全拍下去了。\那些天,咱家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些文官,沒個屁用,順著他們越發猖獗,一頓板子便安分了。還敢搗亂的,百個裡頭都冒不出一個來。

    可咱家知道,這些年,沒少有人說咱家壞話。咱家偏要幹出點模樣來。自從咱家出任司禮監掌印太監,代擬披紅,咱家自問是鞠躬盡瘁了。咱家少時沒念過幾天書,識不得多少字。但咱家……那個叫什麼,噢,不恥下問,凡事先與張彩、孫聰、張文冕會商,再交焦芳潤色,之後送首輔李東陽審定。哪一樁大政是咱家自行亂命?肅貪、罰米例、舉官避嫌、清查錢糧、丈量屯田,哪樣不是善政?如今咱家遭殃了,污水全潑咱家身上了。」

    「這麼說來,公公實是公忠體國,千古完人了?」馮虞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劉瑾聽著,難得地老臉一紅,「哦,要說起來,這幾年咱家是多收了些錢財,對有些文臣,也稍狠了些……」

    「多收了些?劉公公,你可知曉,就憑從你家抄出的金銀數目,你已位列三皇五帝以來天下第一大貪官!」

    「啊?!有那麼多嗎?咱家不過是想著多攢些養老錢。」

    「不敢說後無來者,前無古人卻是鐵定的了。」看劉瑾垂首不語,馮虞又說道:「說實話,單是貪墨一項,皇上未必便想拿你,可謀反大罪,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聽了這話,劉瑾一下子站了起來,「血口噴人!說咱家貪墨,咱家認了。可……可謀反,這簡直……馮虞,你說,咱家一個六十多歲地糟老頭子,又無子嗣,已經是位極人臣,冒這殺身之禍反個甚啊!」

    「如今死罪已定,今日我也非是來重審你,此處又無外人,劉公公,你實話實說,你可曾擅自議立?你為何阻攔張永回師?你為何令百官送葬?你為何私藏玉璽、黃綾、盔甲、兵器?」

    劉瑾聽了這話,急得快哭出來了。「馮虞,今日與你說實話。擅自議立,這罪名咱家認了,可要換了你坐咱家這位子,你能不想此事?再說了,就算議論太子人選,也算不得謀反。至於令百官送葬……不過是抖抖威風,讓百官明白朝堂之上哪個說了算。至於讓張永遲幾日回京……唉,確是咱家失當了。當初想著這回張永或許會拿著安化王檄文,這傢伙與咱家不對付,咱家給兄長送葬,只怕顧不得這檔子事,讓他尋機告個黑狀。便想著讓他遲些回京,待咱家將喪事料理了,回頭便可盯緊皇上,卻是想岔了。」

    到這裡,劉瑾提高了聲調:「至於謀反,分明是栽贓、血口噴人!你馮虞是帶兵的,你說,憑著那什麼鎧甲、匕首,咱家能幹過滿朝侍衛?就算僥倖殺了皇上,咱家豈不是留個千古罵名,回頭還得便宜別人當皇上,這不是冤大頭麼。再說了,那什麼玉璽、黃綾,待咱家篡位成功再現做也不遲,何苦弄了東掖西藏,讓自己睡不得安生覺。這、這必是有人不想讓咱家得生路,栽贓陷害。」

    馮虞心中暗想,這劉瑾倒是不糊塗。「劉公公,你看谷大用此人如何?」

    「怎麼?」劉瑾眼光一下子狠利起來,「莫非是他抄地咱家府宅?」

    「不錯。」

    劉瑾一下子蹦了起來,「好你個谷大用。咱家保你入主西廠,平日裡信用有加,到頭來卻是如此回報。好個賊子!馮虞,咱家請你幫個忙。」

    「嗯?」

    「借咱家一副紙筆,咱家要給皇上寫信申冤!這回只要咱家不死,必有復起之日。到時候,咱家升你做內閣首輔,封國公,要不便是兵馬大元帥,但凡想得著的官職,任你挑選!」

    馮虞冷冷一笑:「紙筆盡可給你,不過,事到如今,你還想逃過一死嗎?」

    劉瑾愕然:「怎麼說?」

    「貪墨、殘害忠良、擅議立儲,哪一條都是死罪。當初皇上念舊情,那是你這案子還未昭告天下,能瞞得過去。可如今,遠的不說,京師官民哪個不知你惡貫滿盈?即便洗脫了謀反之罪,死罪卻是免不得的。再說了,外朝內廷,多少人想要你地命,多少人等著接班上位。就算免你一死發配南京、鳳陽,你以為你能活著走到地方麼?斬草要除根,你還當洗脫了謀反之罪,你那些親族便能求得生機麼?做人不能太過決絕,自從當日你將丘聚發配南京孝陵,便注定今日下場。劉公公,認命吧。哦,回頭我讓人拿紙筆來。」

    劉瑾聽到這裡,眼神重歸黯淡,跌坐回凳上,長久不語。馮虞想著該說的說了,該問的問了,便站起身來,說道:「劉公公,若是沒別個要交待的,我這就走了。這兩日,我會囑咐北鎮撫司,好酒好菜送來。公公若是還有何事交託,可喚獄卒傳話。告辭。」

    聽馮虞要走,劉瑾一下子回過神來。「請留步。咱家有兩事托付,若能辦成,便送馮大人你一樁大富貴。」

    馮虞聽了一愣,回過身看著劉瑾。

    「這兩樁事一個容易一個難。一件,咱家受不得凌遲之苦,能否弄些迷藥來,讓咱家少受些苦。另一樁,便是替咱家殺了谷大用,這個不急在一時,只要讓他不得善終便好。」

    馮虞思量了許久,點頭應允。「好,這兩件事我都應了,凌遲三日,我每日著人給你灌藥,雖不好說毫無知覺,總歸讓你少受許多苦楚。你再回頭寫封申冤信藏進枕頭,餘下之事,交我來辦。方纔你說大富貴,是怎麼回事?」

    劉瑾笑道:「你附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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