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隨有獲
    看陳琛面露警色,朱潛知道是有所誤會了,連忙開口:「思獻老弟,果真認不得為兄了?」

    陳琛上上下下打量了朱潛一番,猛一拍腦門:「自明兄?!幾年不見,意氣飛揚了許多,險險認不得了!哈哈,今日晨起隨手卜得乾卦九二,『見龍再田,利見大人』,卻是應在師兄身上了。」說著陳琛看了一眼朱潛身邊的兩人,探問道:「這位大人想必是馮僉事?」

    朱潛忙道:「如今馮大人是指揮同知了。」

    陳琛點點頭,又看向林炫:「這位是……」

    朱潛再為引薦:「林瀚尚書之孫,林炫。」林炫深施一禮,「早聞紫峰先生大名,後學林炫有禮了。」

    陳琛笑著拱手還禮:「原來是林尚書之後,想來必是學問精純了。三位,此處不是講話所在,裡邊請。」

    進了草廬,馮虞四下打量,屋中不過一桌一床,還有滿架的書卷,再就是地上幾截老樹根,想來是當凳子用的。果然,陳琛一指這些樹根,做了個「請坐」的動作,「寒舍粗陋,諸位擔待些個。」說著一個勁地瞅著馮虞。馮虞假作不覺,想都沒想,一撩衣襟便坐了下去,口中說道:「此處甚好。諸葛孔明曾有言,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靜無以成學。慆慢則不能研精,險躁則不能理性。我觀先生居處,正是淡泊寧靜,修身治學的大好所在。」

    陳琛笑了笑,並為答言,轉身出屋去了。坐在一邊的朱潛趕忙側身過來低聲說道:「大人,陳琛自來便是這麼個不鹹不淡的脾氣,加上當年受那一番折辱,對當官的都沒個好臉色。大人切莫掛懷。今日他對大人還是客氣的,若是尋常官宦,只怕是鼻孔朝天了。」

    馮虞笑道:「不妨事。大凡隱士高人,總是有些脾氣的,這個我自曉得。」

    一會兒工夫,陳琛搬了張木桌進來,又取了茶具爐子,準備沏茶。「我這裡只有些山野粗茶,只怕不入法眼。」

    這回馮虞不待陳琛拿眼來瞧,便接過話茬:「柴門任風開閉,茅屋盡日虛閒。站揍粗茶淡飯,報答流水青山。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說著馮虞抬眼看著陳琛,目光灼灼,「孔子曰,何陋之有?」

    聽著這番話,陳琛身側的朱潛用身子擋住左手,悄悄地衝著馮虞直豎大拇指。陳琛卻問:「如此說來,馮大人也甘居陋室了?」

    卻見馮虞連連搖頭:「說實話,落魄時沒得挑也就罷了,否則我是住不來的。」

    三人原以為馮虞又有什麼高論,哪知突然冒出這麼句大實話來,一個個目瞪口呆。卻聽馮虞說道:「安貧樂道固然是德操高潔,不過麼,若能令百姓安居萬民樂業,總好過大家一道受窮。」

    陳琛搖了搖頭,「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馮虞也跟著搖頭,「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詩聖所言,當為實情吧?」

    陳琛歎了一聲:「如今這世事,只怕是難了。君視臣如仇寇,廠衛橫行;官視民如魚肉,搜刮無度;對外,專守九邊一意禁海畫地為牢,對內,信用閹宦與民爭利墨守成規。尤其是當朝,與當年王振起時何其相似。馮大人,這些個,我沒說錯吧?嘿嘿,哀莫大於心死。」

    馮虞想了一想,說道:「先生所言皆是實情。不過麼,這最後一句話我卻是不敢苟同。若說這天下紛亂,好歹還是太平時節,三國時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更是末世之相,卻正是仁人志士雲起之時,所謂救國救民,正當其時,何談心死。再說了,我看先生也不似心死之人。」

    著,馮虞站起身來,踱到陳琛書架前,「遁世之人不看老莊便看佛道,先生這裡,卻是經史子集俱在。哦,另有農書、輿地、典章、兵要……嘿嘿,」馮虞回頭衝著陳琛一笑,「俱是經濟學問,先生果然博學大才啊。」

    這話一出口,陳琛頓覺尷尬,一時說不出話來。這時朱潛趕忙接口:「我這師弟,年少時胸懷大志,博覽群書,極有學識。那年……那年科場失意後,又四下雲遊,廣見博聞,只怕也訪得不少名師,如今足可稱一時之選了。」

    馮虞又坐回到樹根上,往陳琛跟前湊了湊,「不瞞先生,馮虞此番登門,便是存了請先生出山指教的心思。先生雖有傷心往事,不過也不好因噎廢食。我馮虞也不說什麼治國安邦平天下的套話,不過我確也有些志向,往近處說,便是為官一任護佑一方;往遠了說,若是走得順,我願刷新政制重開海禁藏富於民進取四方!惟願先生助我,青史留名。不過,這空口白牙的只怕也難取信于先生。我有個想法,先生久居林下,此番不妨隨著我等出外走動走動。一來散散心,二來麼,所謂聽其言觀其行,先生不妨在旁冷眼看我是何等樣人,再做定奪,如何?」

    此時水已燒開,陳琛默不作聲,只管給三人各沏了杯茶,隨後說聲「稍待」,起身便進了隔壁屋。朱潛趕忙給馮虞使個眼色,跟了過去。馮虞卻捧起茶盞,喝得是有滋有味。

    朱潛隨著陳琛進門,一看,只見陳琛焚起一炷香,口中唸唸有詞,抓起一把蓍草,看這架勢是要卜上一卦。卻見陳琛念叨完了,將一根蓍草放到正前方。朱潛略知蓍草筮佔之法,知道這根表徵太極,實是不用的。陳琛這時隨意將所餘四十九根蓍草,分作兩撮,分置於桌上左右手兩端,這是取天地兩儀,又將右手邊蓍草取了一根,夾在左手無名指和小指之間,表徵天地人三才。接著,陳琛便開始左右手倒換蓍草,不時將手中幾根蓍草橫放在面前。

    只見陳琛雙手如蝴蝶穿花一般飛舞點算,一會兒工夫便擺出十八變,算得六爻,合成一卦。待得卦成,朱潛方敢開口:「師弟,卦象如何?」

    陳琛回頭笑道:「師兄,你也太心急了吧,在外頭品茶候著不就好了?」

    看朱潛還在探頭探腦,陳琛搖頭笑道:「實在是……這一卦是隨卦九四。爻辭曰,『隨有獲,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

    朱潛聽得雲山霧罩,忙問:「爻辭何解?」

    「九四在隨卦,又互為巽卦,與應位初九成正反卦,即正反震、正反艮,震為大道,艮為路途,正看反看都在道上。這正反卦,放大看則為中孚卦,縮小了便是離卦,此所謂『有孚』、『以明』。」

    「還是不明白。」朱潛頭搖得像撥浪鼓。

    陳琛大笑,「所謂貞,指守靜不行,既然『貞凶』,這趟是非跟著你們走不可啦。跟你們上路,則『隨有獲』,必有所得。所謂『有孚在道以明』,便是說,追隨爾等之時,當一展才智,不過也需約束自己,懷德自惕,方能為他人所信服。」

    朱潛聽了這話,大為得意,「你看你看,這回拉馮大人過來果然是對的,連你這卦象都應驗了。」

    陳琛說道:「還不止這個。所謂易,時勢易則卦易。隨卦九四再往下變,就是九五。爻辭曰,孚於嘉,吉。哦,這話說白了,便是隨眾願而動,以誠相待,個人功業必成。若再動,則是上六,爻辭是拘繫之,乃從維之。王用亨於西山。王是指周文王。文王奠基西岐,則萬事通順,定八百年基業。單從卦象來看,此番我若隨眾而動,功業可期,青史留名。」

    看朱潛又要咧嘴,陳琛趕忙補了一句:「不過,所謂陰陽消長,乾坤互易,萬事萬物時時變幻更易,不可以一時論一世……唉,反正說了你也不懂,總之這一卦也不是一勞永逸。好了好了,咱們出去吧。」說著陳琛收好蓍草,拽著朱潛出到外屋。

    看著朱潛神色,馮虞淡淡一笑,問道:「紫峰先生,咱們幾時動身?」

    陳琛、朱潛聽到這沒頭沒腦的一句都是一楞,緊接著對望一眼仰天大笑。馮虞看這情形,放下茶盞也是放聲大笑,只有林炫看得莫名其妙,又不知如何問起,該問哪個,乾脆低頭喝茶,不吱聲了。

    笑了一陣,陳琛停歇下來,對馮虞深施一禮,「既然承蒙大人盛情相邀,思獻卻之不恭。不過,行前思獻還有些小事料理。一個是此處雜物需稍作收拾,書卷我須帶上,其他的麼,放在原處便是。還有,下山之後,我還需往家中辭過父母一面,稟明去處,再往泉州府城見恩師一面。之後便無事了。」

    馮虞聽著連連點頭,「這些均是該當的。此番我帶了些軍士來,正好一齊動手。別個不好說,幫你一路扛書卻是小事一樁。」

    半道上,馮虞問起方才兩人在裡屋磨嘰何事,朱潛將占卜之事說了,馮虞點點頭若有所思,半晌之後突然冒出一句:「卜卦只是心意未堅,之前至少是動了心思的。方纔我也是囉哩嗦嗦一大串,不知哪句能入思獻兄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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