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海面只剩下冬季凜冽的海風拂動海浪的聲音,在戰艦甲板和艦舷站崗的水兵們不住的跺腳取暖。不知不覺間,鵝毛般的大雪飄落下來,海上飄雪的景色固然壯觀,可惜除了附近戰艦上點點引航燈之外,整個世界一片漆黑。
康維中將抬手看了看表,時針剛剛走過最高點,現在已經是12月23日了。再過一天,就是萬眾期待的聖誕節,不論是交戰國百姓還是中立國平民,每個人都希望能夠過上一個太平而幸福的聖誕。
「報告!」
會客室門外傳來精神抖擻的報告聲,邱吉爾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兩根雪茄之後,他的嗓子有些沙啞了。
「請進!」
門開了,幾個衛兵帶著兩個裹著毯子、臉色蒼白、身體還在瑟瑟發抖的人走了進來。
「美國人?」康維站起來看著那兩個可憐的人。
「是的,將軍!我叫卡爾.內裡,他叫沃克.布朗,我們都是克林頓礦業公司的職員!」其中一個年紀輕一些的人開口回答到,他的臉上還有幾道淺淺的劃痕,看來寒冷替他的傷口止血了。
另一個人年紀要大一些,他看起來有些虛弱,所以只是哆嗦著點頭,算是對同伴答案的贊同。若不是那艘英國巡洋艦迅速趕到,他們在12月冰冷的大西洋海水中是撐不了多久的。
「來點威士忌暖暖身子吧!」康維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金屬酒壺,英國人對此顯然有些驚訝,一個海軍上將居然在口袋裡放了一壺酒。康維可不管英國人怎麼看,而是扭開蓋子將酒壺遞給那個年長一些的倖存者。
那個人也不言謝,接過酒壺咕嘟咕嘟就是兩大口,接著又將它遞給旁邊的年輕人。年輕的倖存者毫無保留的將剩下的酒全部灌了下去,兩個人的臉色都好看了不少。
「謝謝!」年輕人將空酒壺遞還給康維。將酒壺收起之後,康維點了點頭向他們兩個表示慰問,並讓他們在自己對面的椅子上就座。
「說說你們的遭遇吧!盡可能詳細!」康維示意史裡頓做書面記錄,自己則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上。
邱吉爾、裡瑟中校以及另外兩個英國海軍將領遠遠的坐在會議桌令一端,他們瞧都不瞧那兩個美國倖存者,就像是一群做錯事準備接受批評的孩子一樣。
年輕的倖存者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開始回憶那段恐怖的歷程:
「我們所在的克林頓礦業公司是一家專門經營鐵、銅、鎢等礦石的公司,約翰.克林頓是我們的老闆。三個星期之前,克林頓先生帶著包括我們在內的一批職員前往德國,我們此行的目的主要是開拓那邊的市場。在成功與一家德國公司簽約之後,我們於5天前搭乘為我們運送貨物的德國貨輪『希爾』號從漢堡出發返回美國,船上除了德國船員之外,還有包括我們老闆在內的22名美國職員。」
「從德國啟航之後,我們穿過北海、繞過蘇格蘭北部海域最終進入大西洋,在這過程中我們只遇上一些德國軍艦,它們只是簡單的詢問了我們的一些情況,一切看起來都非常順利!當我們進入屬於美國海軍的勢力範圍之後,所有人的心情都放鬆下來。可是就在今天下午,大約是5點左右,我們在這裡遇到了這支英國艦隊,他們在很遠的距離就開始向我們發射炮彈,此前根本沒有發信號詢問我們的身份!」
「在我們的貨輪被擊中之前,他們一共發射了大約兩三百發炮彈!一發大口徑炮彈擊中了我們的左舷,大部分人就是在那次爆炸中喪生的,還有一些人被沉沒的貨輪造成的漩渦吸入水底。倖存的美國人就我們兩個,其餘21個美國公民全都葬身於這些英國人的炮口之下!」
在美國人的敘述過程中,英國海軍將領們一直沒有說話,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尤其是整個英國艦隊在發射了320發280毫米或者305毫米炮彈才命中那艘身軀龐大、行動緩慢的德國貨輪,更是令這些從英國前來接收戰艦的將軍們感到臉上無光。根據德國希佩爾突襲艦隊在大西洋上的戰績,在同樣的距離上德國人只需要30-40發炮彈就能擊沉一艘英國艦船,除了德國偵察校射機的功勞之外,德國海軍炮術射擊指揮水平本身就遠遠高於英國海軍,就連日本海軍也對德國海軍的炮術推崇有佳。
康維中將默默思考著這件事情的每一個細節,不過他暫時還沒有向英國人發問,而是繼續從美國倖存者那裡尋找答案。
「船上運輸的是什麼貨物?」
年輕的倖存者看了看年長的倖存者,「鐵礦石!」
「鐵礦石可是違反中立法的軍用物資!」一個英國將軍彷彿找到救命稻草一般迫不及待的說道,但邱吉爾卻皺起了眉頭。
「將軍,您恐怕是喝多了吧!」康維中將顯然對那個傢伙的話非常不滿,「我們美國可是中立國家,任何一個國家都有權將鐵礦石運到美國來!這裡雖然不是美國領海,但目前並沒有任何國家宣佈這裡為交戰區域,恐怕違反中立法的是你們英國海軍吧!」
「愚蠢的傢伙!」邱吉爾嘴唇動了幾下,發出微弱得只有他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自己的將軍實在太衝動了,在這點上面做文章只會給美國人更多發難的機會。
那個英國將軍看來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他將腦袋縮了回去,然後便不再吭聲了。
對於英國人,康維也不想逼得太急,於是他又轉向那兩個倖存者,「在貨輪被擊沉之前,你們是否向英國艦隊發出信號,聲明船上有美國公民?」
「是的,我懂德語,在英國艦隊進行炮擊之後,那艘船的德國船長讓他的水手一遍又一遍的發出信號,聲明我們的船上沒有武器,而且載有美國公民!」年輕的倖存者認真而嚴肅的回答到,這是年長的那個也開始說話了:
「我還看到德國人發信號表示願意停船接受檢查,但是英國人對此毫不理會!」
會議桌上的英國人依舊沒有說話,康維隨即開始謹慎的向「肇事者們」詢問。
「邱吉爾先生,我想知道您和您的將軍們對此有什麼解釋!」
邱吉爾叼著他的雪茄,不過那支雪茄並沒有點燃,他嘴裡已經充滿了煙葉苦澀的味道。
「將軍,正如您所知,這支艦隊裡面很多都是沒有戰艦經驗的水手。他們發現那艘德國貨輪發出信號之後,並沒有立即將消息報告給指揮官。那個失職的水兵已經被我們拘禁起來了!」
裡瑟低著頭默默的坐在一旁,現在邱吉爾所謂的責任人就是他艦上那個倒霉的信號兵,實際上作為艦長,他本人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僅拿出一個小兵來為整件事情背黑鍋顯然是無法令美國人滿意的,康維一臉面無表情,「如果這樣的話,恐怕這裡所有的軍艦都要開回諾福克軍港接受我們的調查了!」
「我的『騎士』號負責整支艦隊的觀察和校射,如果要調查的話,留下我這一艘船就好了!」思量再三之後,裡瑟中校主動站了起來。
邱吉爾靜靜的坐在那裡,對於裡瑟的表現他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只是在思量著在這件事情上,如何用最小的代價讓美國政府滿意。
「那麼是誰下達的射擊命令?」康維看著邱吉爾,用一種較為溫和的語氣問到。
「沒錯,是我!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次非常糟糕的誤擊事件!雖然裡瑟中校和他的水兵有一定的責任,但歸根究底的話,這件事情的發生要歸咎於我們海軍部的一則情報。根據我們得到的最新情報,那是一艘前來監視我們艦隊的德國間諜船,一艘裝有魚雷、火炮並被偽裝成普通貨輪的船。直到將它擊沉,我們才發現這是一個非常錯誤的情報!對於這件事情,我們整個英國海軍情報部、英國特別艦隊都應該負責。我們政府會就此事作出解釋,並對罹難者家屬作出道歉和賠償!」
邱吉爾的態度讓裡瑟在內的其他英國海軍將領感到意外,表面上看起來他是將主要責任轉移到英國海軍部頭上,實際他是為這支艦隊的責任做開脫,那樣美國人便沒有理由扣留剩下的軍艦。各方面的情報都顯示,聖誕節一過德國人就會發動進攻,能夠多帶一艘軍艦回到英國,英國軍隊守住本土的希望就又增大了一些。也就是說,他寧願自己留下來,也不願意剩下的軍艦裡,有任何一艘被美國人帶回諾福克。
「也就是說,邱吉爾先生,您作為英國海軍部情報負責人,又是下達射擊命令的人,就是這件事情的主要責任人!這樣的話,我希望您能夠跟我們一同回去向我們的政府和民眾細解釋這件事情!」對於邱吉爾老謀深算的打算,康維似乎還沒有看透這裡面隱含的東西,美國政府是不可能扣留整個英國海軍情報部的。
「你們打算審判我嗎?」邱吉爾語氣很平靜,「作為美國忠實的朋友,我們英國正面臨前所未有的艱巨考驗,懇請貴國海軍和貴國政府從大局出發,暫時將這種意外事故帶來的矛盾放在一邊,全力我們英國抗擊外敵入侵的戰鬥!這件事情已經再明白不過了,即便我跟你們回美國,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炮擊事件是在公海區域發生的,我又是一名英國軍人,貴國政府並沒有權力對我進行審判和拘禁!」
面對邱吉爾這種深諳政治的人,康維中將在這方面還略顯稚嫩,不過誠如英國人所言,他所能做的最多只是「善意的邀請」邱吉爾回去接受特別調查。
康維從史裡頓那裡拿過一張紙,一面思考一面在上面寫著東西,幾經塗改之後,他將這份東西交給通訊官,讓他到美國驅逐艦上將它發給大西洋艦隊司令。
接下來,會議室裡又陷入漫長而沉悶的等待。
這時在英國本土靠近倫敦的一個農莊裡,卡倫等人已經將卡車和牛馬車隱藏在糧倉後面。儘管是在睡夢中被活活吵醒,農莊主人一家還是非常友善的接待了這些穿著英國軍服、剛剛參加完「追捕德國間諜」的人,負責掃尾的突擊隊員則順便將整個農莊監視起來。在這寒冷的冬夜裡,這個有些偏僻的農莊附近非常平靜,連動物們都畏於嚴寒躲了起來。
雖然英國本土被封鎖已經有兩個多月了,但農莊主還是為他們烹製了足夠的食物。看著美味的烤羊、火腿、麵包還有玉米餅,經過白天激烈戰鬥的突擊隊員們胃口大開。食物端上桌子很快就只剩下骨頭和麵包屑,從晚上9點到凌晨2點,他們的廚房就一直沒有停過。這裡的農莊主看樣子已經50多歲了,他和他的夫人、3個兒媳婦、5個孫子孫女全都和善的看著突擊隊員們狼吞虎嚥的樣子。至於突擊隊裡的幾個重傷員,則被安置在有壁爐的房間裡休養,醫護兵得以乘這個機會對他們重新處理傷口,並進行簡單的縫合處理。
「真抱歉,這麼晚貿然來訪,還吃掉了你們這麼多食物!我們會向陸軍部申請補償你們的!」100多號人吃掉農莊主4隻羊、10個大火腿、兩筐麵包和一大堆玉米餅,連卡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沒有關係,你們都辛苦了!唉!這年頭,德國人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可怕了!在大戰爆發的時候,就算是卜算師也沒有料到那些野蠻人可以打過海峽。不過有你們這些勇敢的軍人,我相信我們會想當年趕走羅馬人一樣,把這些只會拿斧頭砍樹的日爾曼人趕回德國的森林裡去!」英國老頭看起來信心滿滿,突擊隊員們也沒有嘲笑他,愛國的人對於國家富強的願望總是美好的。
「你們過冬的食物還夠嗎?」
卡倫並不是擔心自己吃掉這些英國人的口糧,調查英國本土平民食物儲備情況也是他的附帶任務。根據他之前的調查,大部分英國家庭都儲存了兩個月以上的口糧,而且鄉村居民的食物儲備普遍高於城市居民。
「唉!食物是沒有問題的!」老頭伸出皺巴巴的手撫摩著剛剛睡去的小孫女細嫩的臉蛋,好一會兒才傷感的說道,「我們可憐的海軍遭到重創之後,我們就在大量儲藏食物,糧倉裡的糧食足夠我們一家吃上一年了,我們還養了不少山羊!為了採購這些食物,尤其是購買美國來的玉米,我們多年來的積蓄已經花光了!這倒是小事,錢去了可以用雙手再去掙,但人去了就不能再活過來了!」
卡倫這才想起這個農莊裡除了老頭和幾歲的小孫子以外,已經沒有健壯的男丁了,「您的三個兒子都參軍了嗎?」
「不,四個兒子都參軍了!其中三個在海軍服役,最小的兒子還沒有成家,從前和你們一樣在陸軍服役!」老頭說到這裡聲音有些低沉了,當他的老伴和兒媳婦開始抽泣的時候,突擊隊員們都停下往嘴裡塞東西,看來這是一個飽受戰爭摧殘的家庭。
「海軍……」卡倫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當德國百姓為海戰勝利而瘋狂慶祝的時候,無數的英國人則在為他們逝去的親人而流淚。可是戰爭是無法避免的,戰爭、飢餓、疾病、死亡在人類的發展歷程中從未離開過。
「老大和老二都在那支曾經是全英國人民驕傲的大艦隊中服役,我們曾經是村子裡最幸福和光榮的一家!這一切,從9月2日起,就都改變了!大兒子死於德國人的第一波空襲,二兒子在稍後的北海海戰中隨著他所在的戰列艦一同長眠於海底。老三在一艘裝甲戰列艦上服役,那艘戰艦和英國海軍最後的主力艦隊停泊在普利茅斯,他也是我唯一還活著的兒子,但是德國人一旦進攻,他們的戰艦恐怕也要面對惡魔般的德國人了!」
「惡魔……」卡倫和突擊隊員對這個稱號感到榮幸,不過或許是老頭一家太過友善的關係,他們這個時候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不過這個老頭要是扛槍上戰場的話,他們照樣會向他射擊的,這就是戰爭。
「還有我最最可憐的小兒子,他參加陸軍的時候,我們大家都覺得陸軍遠沒有海軍那麼光榮,不過至少比海軍安全一些。可惜我們全都錯了,他上個月跟著部隊調到多佛爾要塞的時候,還得到兩天休假回來看望我們,沒想到那居然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老頭滿臉皺紋的臉上寫著深深的悲哀,他一面說一面不住的搖頭,彷彿是在控訴這可怕的戰爭。
「多佛爾要塞?那他是在上個星期德國海軍的炮擊中……」卡倫看了看海裡姆,那次炮擊的一個目的正是掩護他們第二突擊隊。不過第一次突擊隊空降的時候,布賴頓海灘防線也遭遇了同樣的炮擊。
等突擊隊員們都吃飽之後,卡倫看看表,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好了,夥計們,我們該幹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