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第八卷 南粵烽火 第四十八章 藏牌 下
    凌晨四點鐘,在警車的護衛下,一輛黑色的奧迪車緩緩駛進濱海市公安局大院,車子剛剛停穩,兩個黑糊糊的身影就迎了過來,市局副局長孫志軍搶先一步,拉開車門,恭敬地道:「王書記,真是抱歉,這麼早就把您請過來了。」

    王思宇微微一笑,下了車子,拿紙巾擦了下鼻孔,帶著濃重的鼻音道:「是早了點,昨晚上好像感冒了,身體很不舒服,勉強才起來。」

    「王書記日累萬機,真是辛苦了,要多注意身體啊。」范ど六忙湊了過來,拍了下馬屁。

    王思宇豎起眉頭,拿手指著他,沒好氣地道:「你小子,總是搞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出來,難道用正常手段,就不能突破了嗎?」

    「王書記批評的對,我一定盡快改正。」范ど六自知理虧,有些心虛地退到後面,訕訕地笑了起來。

    「人在哪?」王思宇皺眉向前走去,邊走邊問。

    孫志軍落後半個身位,踮著腳,小聲道:「還在審訊室,那裡太冷了,要不帶到會議室吧?」

    王思宇點點頭,停下腳步,輕聲道:「也好,你親自做記錄,今天的事情,不能和第二個人講,要有保密三年的準備。」

    「明白!」孫志軍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忽然意識到,從這一刻起,他和范ど六,也就真正地成為王書記的心腹了,因為,有需要共同保守的秘密。

    來到樓上的小會議室,王思宇進屋就打了幾個噴嚏,孫志軍不敢怠慢,忙拿了毛毯,給他披在身上,又沏了茶水,藉著這個難得的時間,把市局近期的工作做了簡要匯報。

    藉著打黑的勢頭,孫志軍現在的人氣很高,在普通幹警之中的威望已經樹立起來了,只是有些毛守義提拔起來的幹部,對他還有些牴觸,為了切實掌控局面,公安口的人事調整,在所難免。

    王思宇默默地聽著,半晌,才皺皺眉,輕聲道:「要學會和反對自己的人共事,不能光靠調整人事來解決問題,都搞成支持自己的人,也不見得就是好事,身邊留幾隻老虎,能讓人清醒,省得白天睡大覺,犯前任一樣的錯誤。」

    「王書記教育的是!」孫志軍是真的心悅誠服了,在如今的官場上,敢於這樣說話的人,當真是不多了,這位王書記,當真讓人刮目相看。

    王思宇喝了口茶水,又輕聲道:「以後要主持全局工作,也要注意這一點,派性不是從娘胎裡帶出來,不管以前是誰的人,現在聽你的話,跟著你走,就是你的人,即便以前有些個恩怨,也要放一放,做單位的一把手,有時胸襟比能力更加重要。」

    孫志軍連連點頭,一臉恭敬地道:「是,是,王的極是,我脾氣暴躁,容易與人發火,在這方面,確實要向老郝學習。」

    兩人閒聊著,約莫七八分鐘的功夫,江賀之便被帶了進來,他進屋之後,快走幾步,『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地道:「王書記,我願意全部坦白,只要能放了苦兒,我願意把全部的事情都講出來。」

    王思宇忙走過去,把他扶起來,輕聲道:「老江,你放心好了,苦兒沒事,上班以後,我就打個電話,讓他們馬上放人,你都這麼大年紀的人了,不要這樣,冷靜一下。」

    說罷,用眼角的餘光瞥了范ど六一眼,眼裡滿是責備之意,他是提倡陽謀的,很反對用欺詐的手段來做事,上次已經警告過這小子一次,可他竟然不長記性,總是想投機取巧,抄近道,走捷徑,搞些上不了檯面的事情,讓王思宇有些惱火。

    范ど六倒也自覺,咧了咧嘴,就悄悄退了出去,把房門關好,拉了把椅子,守在會議室門口,這次的訊問內容,非同小可,自然是要嚴格保密的,不能讓外人聽到一句。

    把江賀之讓到沙發邊坐下,王思宇親自沏了茶水,遞過去,看著那張極為憔悴的臉龐,微微皺眉,輕聲道:「老江,他們打你了嗎?」

    江賀之欠了欠身,低眉順目地道:「沒有,都是文明審訊,沒有一次動手打人,感謝王書記的關心。」

    「那就好,不能搞刑訊逼供,年紀大的,還要適當照顧下。」王思宇笑著點頭,又看了孫志軍一眼,皺眉道:「不能連夜審訊,搞疲勞戰術,你們還是應該加強業務上的學習,像小六這樣的,要送出去深造一下。」

    「好的,王書記,我們一定會將您的指示貫徹下去!」孫志軍把筆紙準備好,又擺上錄音設備,調試了下,做好了準備工作,請示下了王思宇,就笑著望向江賀之,輕聲道:「那好,現在開始吧,老江,你之前講過,和三位市委領導曾有過經濟往來,談談吧,把詳細經過都講下。」

    「好,好,我交代,我全都交代……」江賀之低下頭,望著茶杯中冒出的熱氣,思索著道:「我的事情,孫局也瞭解一些,要說起來,都快有十年了,在第二次出獄後,就靠放高利貸賺錢,越干越大,又開始涉足KTV歌廳,洗浴、足療,但很多都是見不得光的生意,買賣做得越大,心裡就越不踏實,總想認識些官面上的大人物,出事兒的時候,能有個照應,後來,就認識了現在的政法委書記任華強。」

    「等下!」孫志軍打斷了他的話,刷刷地做著記錄,半晌,才抬起頭,小聲問道:「老江,你說的詳細點,當時任華強的職務,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江賀之『噢』了一聲,趕忙解釋道:「孫局,他那時還是公安局長,那次是他在喝酒之後,到我的歌廳去玩,唱完歌離開的時候,我親自把一個裝有三十萬現金的皮包,塞到他的車子裡。」

    王思宇微微皺眉,輕聲道:「那時你和老任熟悉嗎?」

    「不熟悉,就是想用錢開道!」江賀之搖了搖頭,又皺眉補充道:「不過,他是知道我的,在要上車的時候,還拿手指著我,讓我以後規矩點,不然,就要如何如何。」

    孫志軍又抬起頭,小聲問道:「那他當時打開包看了沒有,是否知道皮包裡裝有大量現金?」

    江賀之瞇著眼睛,回憶著當時的情景,小心翼翼地道:「沒有,他當時喝得很多,就問了一句,你搞什麼名堂?我說是營養品,他就沒做聲。」

    孫志軍翻了一頁,又握著筆寫了幾行字,輕聲道:「老江,繼續說。」

    江賀之歎了口氣,緩緩地道:「交了錢之後,一周之內,都沒有動靜,我心裡也很忐忑,因為那時候,任華強已經喝得酩酊大醉,我怕他把包落下,或者想不起來是誰送的,又不好打電話去問,就這麼悶在心裡,好些日子都沒睡著覺。」

    說到這裡,他捧起杯子,喝了口茶水,潤潤喉嚨,又思索著道:「可沒過幾天,因為歌廳和斜對面的競爭對手打擂台,我讓瘋子帶上人,把那家歌廳給砸個稀巴爛,結果,瘋子被抓住以後,市局也給我打了電話,讓我去一趟。」

    「然後呢?」孫志軍雖然運筆如飛,但仍然跟不上他說話的速度,好在江賀之也注意到這點,每說完一大段話,就會停下來等。

    江賀之淡淡一笑,輕聲道:「去了以後,我就被叫到局長辦公室,當時屋子裡沒有外人,任華強拍著桌子,臭罵了我一頓,說上次都講過了,不要搞事,你的怎麼就是不聽呢?你是不是想找死啊!」

    「你呢,你是怎麼說的?」孫志軍寫完後,甩了下手腕,又握住簽字筆,皺眉道。

    江賀之笑笑,歎息道:「我當時就解釋了一番,說是對方先挑釁,跑我們這裡面尋釁滋事,還打傷客人,搶走服務小姐,我們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才進行了反擊,他又罵了幾句,就消了氣,說表示理解,做小生意的也不容易,不過,人還是要關幾天的,接受治安處罰,不然說不過去。」

    孫志軍抬起頭,有些詫異地道:「他沒提錢的事情?」

    江賀之忙點點頭,輕聲道:「提了,不過比較隱晦,在送我出門的時候,他順便提了一句,說老江,你送的營養品不錯,我老婆吃了以後,精神好多了。」

    孫志軍轉過頭,與王思宇交換了下眼神,又低頭笑道:「從那以後,你就經常送營養品了?」

    「對,對!」江賀之此時已經完全沉浸在回憶之中,似乎忘記了階下囚的身份,面帶微笑地道:「那時我在任華強身上下足了本錢,也得到了實惠,用了不到四年的時間,就把其他江湖勢力趕出濱海,在很多生意上,都能插上手了。」

    孫志軍板起面孔,一字一句地道:「這期間,你一共送給任華強多少錢?」

    「前後加起來,大概有三百多萬吧,這只是現金部分,不包括其他禮物。」江賀之歎了口氣,輕聲道:「我這個人還是很大方的,有錢大家來賺,人家能護著我發展,我就不會白了人家,官員也好,小弟也好,我都拿真心對他們。」

    孫志軍擺擺手,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又追問道:「這些錢都有記錄嗎?」

    江賀之面色恢復了平靜,淡淡地道:「有的,都鎖在銀行保險櫃裡了。」

    孫志軍放下筆,為王思宇重新泡了茶水,又翻了下記錄,輕聲道:「接著往下說。」

    江賀之揉.搓著雙手,目光落向地面,沉思道:「後來,任華強當了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換成了毛守義,您孫局長也起來了,那時發生的事情,您也應該是很清楚的。」

    孫志軍微微一笑,點頭道:「知道一點,當時,對於涉黑團伙,毛守義還是主張打的,我親自部署,抓了你一次,但沒過半個月就放出來了,當時就知道,你能量不小,可能上面有人罩著,不過,猜不出是哪路神仙!」

    江賀之拿手摸著額頭,歎息道:「是啊,人是放出來了,可生意影響很大,連續兩個月都沒法正常營業,我去找任華強,想通過他給毛局過話,可被任華強拒絕了,說毛守義在省裡有人,公安口這塊,他不宜插手過多。」

    王思宇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在旁邊插話道:「那你又是怎麼擺平毛守義的呢?」

    江賀之低下頭,小聲道:「王書記,是這麼回事,那年夏天吧,我通過關係,打聽到毛守義要到岳父家裡祝壽,就提前準備了一份禮物,親自開車送過去。」

    孫志軍又翻了一頁,拿筆寫了幾行字,追問道:「什麼禮物?」

    江賀之搓了把臉,讓自己變得精神起來,語氣低沉地道:「一個價值六十萬的小金佛,從緬甸購買來的,原本是送給任華強的,見毛守義搞得這樣凶,只好拿出來進貢了。」

    孫志軍皺起眉頭,輕聲道:「禮物是給毛守義的岳父了?」

    「是!」江賀之的態度很合作,想了想,又補充道:「後來,他岳父去世,這個小金佛又回到毛守義那裡,聽說因為小金佛的歸屬,他們娘家人還打了一架,搞得挺不愉快的。」

    孫志軍面無表情地做著記錄,又問道:「除了小金佛,還有其他的嗎?」

    江賀之點點頭,坦白道:「總計送了十三次,加起來應該有兩百多萬,不過,我被抓之前,他讓老婆把錢都退回來了,小金佛本來也想退,但我沒收,說留下做個紀念吧,反正我是講義氣的人,即便以後出了事情,也不會供出來的,她老婆猶豫了下,可能也是捨不得吧,就又包走了。」

    王思宇笑了,看起來,這個毛守義還是蠻聽話的,自己讓他擦乾淨屁股再走,他還是照做了的,只不過,他老婆委實貪了些,還是留下半截尾巴。

    因為答應過省政法委書記張華榮,放毛守義一馬,王思宇就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向下追問道:「毛守義不是市委常委,還有兩位常委,都是誰?」

    江賀之歎了口氣,輕聲道:「市委宣傳部的呂程鵬部長、常務副市長關錦溪。」

    孫志軍愣了一下,滿臉狐疑地道:「老江啊,你給呂部長也送錢了?」

    江賀之點點頭,輕聲道:「是啊,有段時間,瘋子鬧得太凶了,電視和紙媒上報道了兩件事兒,我琢磨著情況不對,就給呂部長送了幾次,不過錢不多,加起來不到三十幾萬,事後和毛守義提起來,他說沒必要,宣傳口不值錢,記者也好打發,一個五百塊的紅包就能搞定了,實在不聽話的傢伙,他那邊可以修理一下,就不用花冤枉錢了。」

    孫志軍微微皺眉,聲音冷淡地道:「你和呂部長又是怎麼認識的?」

    江賀之挪動下身子,慢吞吞地道:「清濱集團幹起來以後,我的身份也變化了,一般是以企業家的形象露面,這時接觸的市委領導就很多了,很自然就和他們打交道了,他們也喜歡到我這裡來,畢竟,清濱集團還是很有實力的。」

    孫志軍點點頭,寫了幾行字,又問道:「那關錦溪呢,你送給他多少錢?」

    「這個就不太好算了。」江賀之拿手捧了臉,長吁短歎了一會兒,才極不情願地道:「關錦溪是我投資的重點對象,我覺得他能成氣候,就在他身上砸了不少錢,應該有兩千多萬吧!」

    王思宇也驚訝了,皺眉道:「怎麼花掉這麼多?」

    江賀之歎息道:「他的老婆已經搬到新加坡去了,在那邊買的別墅,孩子在美國讀書,關錦溪這個人,生活很瀟灑的,喜歡時尚的東西,也喜歡刺激,他去澳門玩梭哈,不小心輸了八百多萬,搞得心情很不好,我幫著補了些窟窿,還有就是跑官的錢,我也出了一些。」

    遲疑了下,他又小心翼翼地解釋道:「關錦溪野心還是很大的,前段時間,南粵官場鬧地震,空出很多職務,他想弄個市長當當,就籌了些錢,四處打點,不過,事情被常務副省長杜山知道後,打電話罵了他一頓,他這才消停了些。」

    王思宇微微一笑,輕聲道:「老江啊,你知道的事情還不少,關錦溪連這些事情都和你講了?」

    江賀之點點頭,有些羞愧地道:「關錦溪這兩年的開銷,一直是在我這邊走賬,他手裡的幾張白金消費卡,都是我給辦的,我們兩人感情應該是到位了,在一起的時候,差不多是無話不談的樣子,只不過,我做的隱秘,很少讓外人知道罷了。」

    王思宇摸出煙灰,抽出一顆,丟給江賀之,自己也點了一顆,饒有興致地問道:「老江,你怎麼看關錦溪?」

    江賀之轉動著手裡的香煙,若有所思地道:「他這個人吧,有些心理不平衡,以前跟著杜山干的時候,他總覺得自己出力最多,但始終被盧金旺壓上一頭,他很不服氣,而且,政府那邊的工作,盧金旺把得太嚴,好多地方,不讓他插手,也引起了他的不滿,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沒少抱怨,甚至還動過一些想法。」

    王思宇微微一怔,皺眉道:「你的意思是,他動過殺機?」

    江賀之點點頭,輕聲道:「動過,他曾經念過報紙上的一段新聞,說外省某位官員死於交通意外,真是怪可惜的,又說盧金旺要去外地考察,有段路很難走,總是出事兒,不過,我假裝沒聽懂,他也就沒再提過,可能,就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吧,這個人膽子還是不大的,輸了一次錢後,再也不敢去澳門賭博了。」

    王思宇沉思了一會兒,就又問道:「老江,你講實話,這些事情,盧金旺是否知情?」

    「這個還真不太好說。」江賀之歎了口氣,輕聲道:「也許能知道一點,但也要裝糊塗吧,畢竟,他們是一個陣營的,都跟著杜老大幹,杜老大上去了,他們這些人都能得到好處。」

    王思宇笑笑,拿起茶杯,淡淡地道:「在動你之前,還是費了些周折的,這些人裡,沒人通風報信,讓你逃走嗎?」

    「怎麼沒有,都在勸我跑!」江賀之苦笑了一下,搖頭道:「他們可能連殺人滅口的心思都有了吧,不過,猶豫再三,我還是決定留下來,都這把年紀了,又不會外國話,去別的地方,能有啥意思,還不得憋屈死,就是一把老骨頭,埋在老家得了,可惜,為了苦兒,我在臨走前,出賣了一回朋友,本來,真是不想說出來的,黑道也好,白道也罷,大家走的路雖然不同,但都是為了發財嘛,都想讓自己的生活好些,其實沒啥,至少,我是理解的。」

    王思宇把毛毯取下,丟在旁邊,向旁邊的孫志軍努努嘴,讓他繼續問下去,自己則走到窗前,又吸了幾口煙,把半截煙頭丟下,望著遠處天空出現的朝霞,輕笑道:「這可是三張好牌,還真捨不得往出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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