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開完,自然就是設宴接風了,地點就在市委大院附近的梅嶺大飯店,葉向真酒量很大,在南粵官場是出了名的,早年有千杯不醉的美譽,但他當了省委組織部長後,就收斂許多,非常注意自律,很少在中午飲酒。
這次來到濱海市,在王思宇等人的盛情相邀之下,葉向真推辭了一番,還是破了例,把酒杯滿上,一桌人在談笑風生間,喝了六瓶貴州茅台,酒桌上的氣氛還算不錯,三樓的豪華包間裡,不時響起爽朗的笑聲。
只是,席間眾人交談時,大都用南粵省的地方方言溝通,有時語速很快,聽得不太真切,只能猜個大概,這也讓王思宇生出一絲隱憂,語言關是必須要過的,如果不能盡快打破這層隔膜,融入集體,也就很難行使一把手的權威,發號施令了。
飯後,送走了葉部長,王思宇站在車邊,和幾位常委寒暄了一番,就在市委秘書長侯晨的陪同下,回到辦公室,侯晨今年五十出頭,身材不高,面皮白淨,雙眼炯炯有神,顯得很是幹練。
他早年在省委辦公廳工作,在政策研究室熬了十多年,始終不得重用,年近四十歲的時候,終於時來運轉,碰到了絕佳的機會,到濱海市掛職鍛煉,任市委副秘書長,兼任辦公室主任。
因在工作期間表現出色,成功處理了幾件棘手的事情,獲得當時市委書記杜山的賞識,掛職期滿,就被杜山留到了濱海市,杜山在調到省裡,擔任常務副省長之前,又將他提拔成了市委秘書長,進了常委班子。
有了這層關係,他與市長盧金旺的私交也還不錯,當前任書記與市長之間,出現重大分歧時,往往能夠充當調停人的角色,出面斡旋,在濱海市班子中,他的排名雖然比較靠後,但實際影響力,卻不可小覷,有段時間風頭很盛,甚至直追三號人物,市委副書記許伯鴻。
然而,這次南粵的官場震盪,也波及到了侯晨,前任書記在涉貪落馬後,他也受到牽連,中紀委的調查組工作人員,曾多次找侯晨問話,並對他展開調查,那段時間,侯晨猶如驚弓之鳥,寢食難安,惶惶不可終日,險些大病一場。
關鍵時刻,常務副省長杜山挺身而出,找到了省委趙書記,表態要保侯晨,盧金旺也托了他一把,代表濱海市委市政府,打了一份報告,對一些情況,給予了說明,省委趙書記權衡再三,便向中紀委的帶隊領導打了招呼,終止了對侯晨的調查,把他在懸崖邊上拉了回來。
躲過一劫後,侯晨仍有些後怕,變得低調許多,對於宦海沉浮,也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如果說,以前還有些爭勝之心,希望能夠在仕途上走得更遠些,如今則去了大半,他現在考慮最多的,就是如何平安到站,頤養天年了。
在房間裡轉了一圈,王思宇很是滿意,坐到寬大的辦公桌後面,輕聲道:「秘書長,上任的第一天,本來應該去委辦看看同志們,現在喝了酒,就不太方便了。」
「王書記,不急,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嘛。」侯晨微微一笑,來到桌邊,熱情地幫王思宇沏了杯茶水,又拉了椅子坐下,打開公文包,從裡面取出一份精美的畫冊,遞了過去,笑著道:「王書記,市委老家屬樓還在拆遷中,在這期間,常委們大部分都搬到了西苑莊園居住,那裡遠離鬧市區,環境很好,空氣新鮮,也安靜,有利於休息,兩天前,我就打過電話,讓他們把七號院收拾出來了,如果您同意,今晚就可以搬過去。」
王思宇點點頭,接過畫冊,翻了起來,從照片上看到,那裡是一片仿古建築群,飛簷碧瓦,樓台相接,院中不但有大塊的草坪,還有涼亭池塘,池塘邊上垂柳成蔭,桃花正艷,倒是難得的好住處,就微微一笑,有些感慨道:「這裡不錯,像是世外桃源。」
侯晨見狀,又站了起來,走到側面,彎下腰,拿手指著相冊,笑逐顏開地道:「王書記,西苑莊園這邊,是咱們濱海市最高規格的接待場所,幾十年間,曾有多位中央首長,在來珠江三角洲巡視時,入住西苑莊園,其中的三號和五號別墅區,已經被列為濱海市重要文化遺產,保護起來,每年對公眾開放兩次。」
「好,就住那吧。」王思宇把相冊放下,喝了口茶水,就含笑望著侯晨,卻不說話,這些年來,長期擔任領導職務,讓他在接人待物方面,也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姿態。
在面對普通百姓,或者級別相差甚遠的幹部時,王思宇往往會表現得隨和親切,毫無領導架子,但在直接下屬面前,就會適當拿捏著點,有意無意地保持著一份高姿態。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否則,別人見他年輕,沒準會起了輕視之心,即便不敢公然藐視,但在底下搞些小動作,抑或是陰奉陽違,做出些欺上瞞下的事情,也是極有可能的。
他不說話,侯晨就有些不自在,只能放低了身段,沒話找話說,他在四面掃了一圈,覺得牆上有些空,就歉然道:「王書記,過些日子,我們去採購些字畫,把辦公室再妝點一下。」
王思宇擺擺手,輕描淡寫地道:「不必麻煩了,這樣很好。」
侯晨『噢』了一聲,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忙打開公文包,從裡面取出一份資料,放到辦公桌上,輕聲道:「王書記,這裡是委辦的人員介紹,司機和秘書,還需要您親自指定。」
王思宇點點頭,拿起資料,隨手翻了翻,就又放下,微笑道:「老侯,你看著安排吧,我對秘書要求不高,能夠嚴於律己,不藉機謀私就好。」
侯晨眼睛一亮,心情也舒展開來,輕聲道:「王書記,請您放心,委辦的工作人員,素質都很過硬,我經常在會上強調,市委辦公室是市委的左右手,是全市的核心樞紐機關,要講紀律,絕對不能做出有損市委形象的事情。」
「秘書長,說得不錯!」王思宇淡淡一笑,又拿起杯子,皺眉道:「老侯,在去省委報道的時候,遇到一位老領導,在閒聊時,他向我打聽了一位同志的近況,那人好像叫孫志軍,我剛過來,對市裡的同志不熟悉,你應該有所瞭解吧?」
侯晨愣了一下,半晌,才歎了口氣,輕聲道:「王書記,孫志軍同志的近況可能不太好,他原來在市局工作,任副局長,主抓刑偵方面的工作,後來,因為犯了些錯誤,被平調到市環保局。」
「這樣啊。」王思宇輕輕點頭,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看了侯晨一眼,又皺眉道:「是什麼錯誤,你清楚嗎?」
侯晨拿手摸著頭髮,努力地回憶道:「和一起刑訊逼供案件有關,那次事情的起因,好像是公安局有次掃黃打非行動,一位幹警被人刺傷,他在喝酒之後,單獨審問嫌疑人,把對方打得半死,險些落下殘疾,嫌疑人家屬不幹了,找了幾百人,圍堵在市局的大門口,掀翻了一輛警車,差點釀出群體事件,鑒於他的錯誤行為,造成了惡劣影響,市裡經討論決定,給他一個行政記大過處分,調離公安系統。」
王思宇皺起眉頭,沉吟半晌,才輕聲道:「秘書長,你對濱海市的社會治安怎麼看?」
侯晨心頭一震,眼睛盯著桌面,斟酌著字句道:「還好,毛局就任以來,搞過多次的專項治理工作,濱海的社會治安總體向好,當然,這裡也有孫志軍同志的功勞,他那個人,能力還是很強的,就是脾氣火爆了點,與毛局之間的關係,也有些緊張。」
頓了頓,他又喝了口茶水,委婉地暗示道:「王書記,今年三月份,省政法委的張書記還曾經來到濱海視察,對這裡的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工作,給予了高度評價,咱們這位張書記,對毛局的工作非常支持,他與毛局的父親,是大學同學,關係非常好。」
「知道了。」王思宇點點頭,抬腕看了下表,輕聲道:「秘書長,還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侯晨忙坐直了身子,恭敬地道:「王書記,您有什麼指示,只管提出來,我會盡快安排落實。」
王思宇點了一顆煙,把打火機放下,含笑道:「來到濱海工作,不懂南粵方言是不成的,我想請個家教補課,時間呢,就放在週末好了。」
侯晨笑著站了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連連點頭道:「這事兒好辦,我抓緊安排。」
「辛苦了。」王思宇微微一笑,也起身和他握了手,客氣地把侯晨送到門口,才回到辦公桌後,從衣兜裡摸出那個紅本本,皺眉翻看起來。
幾分鐘後,一陣悅耳的音樂鈴聲忽然響起,他摸出手機,看了下號碼,見是寧露打來的,忙接通電話,好奇地道:「露露姐,你那裡已經是凌晨兩點了,怎麼還沒休息?」
寧露倚在床邊,懷裡抱著枕頭,哽咽著道:「小宇,我……我想了好久,還是覺得應該告訴你。」
王思宇緊張起來,倏地站起,有些焦急地道:「露露姐,別哭,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我…懷孕了……」寧露伸出蘭花般漂亮的玉手,掩住櫻唇,有些委屈地哭了起來。
「什麼?懷孕了!」王思宇登時驚得目瞪口呆,好久沒有回過神來,半晌,才顫聲道:「露露姐,是真的嗎?」
寧露點點頭,用手摸著小腹,有些難過地道:「是真的,去醫院檢查了兩次,小宇,我心裡亂極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王思宇心裡怦怦直跳,激動得手舞足蹈,語無倫次地道:「露露姐,你千萬別傷害孩子,孩子是無辜的……不是,我的意思是,要保住孩子,一定要生下來。」
寧露用手抹了眼淚,哽咽著道:「小宇,我也想要這個孩子,可是,又覺得心裡不安,真是太對不起霜兒了,主會懲罰我們的。」
王思宇頓時慌了神,趕忙勸道:「露露姐,你千萬別多想,無論如何,那個小生命是無辜的,你可別做傻事,否則,不但上帝不會原諒你,我也不會。」
「好吧,小宇,那……那我聽你的。」寧露猶豫了一下,就點點頭,溫柔地道,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辟里啪啦地往下掉。
王思宇忙走到窗邊,手扶窗欞,眺望著遠方,甜言蜜語地哄了好一會兒,才穩定了寧露的情緒,沒過多久,兩人又你儂我儂,煲起電話粥來。
半個小時後,王思宇把手機掛斷,用力地揮了揮右拳,極為興奮地道:「OH,YES!我終於要當爸爸了。」
頓了頓,他又歎了口氣,摸著下巴,有些無奈地道:「只不過,孩子的媽媽,是未婚妻的姐姐,別人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