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半,省長庄孝儒身穿淺灰色睡衣,戴了老花鏡,正坐在檯燈下,專心批閱文件,過了一會兒,房門被輕輕推開,趙麗華身上披著一件外衣,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把茶水放在書桌上,悄聲道:「老莊,早點休息吧,別熬壞了身體。」
庄孝儒停了下來,卻沒有抬頭,而是蹙起眉頭,望著文件,淡淡地道:「沒關係,麗華,你先去睡吧,最近事情很多,有些忙不過來。」
趙麗華嗯了一聲,走到門口,停下腳步,轉身望著他,眼角濕.潤了。
似乎感覺到什麼,庄孝儒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就把手中的簽字筆丟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輕聲道:「怎麼,見過山泉了?」
趙麗華點點頭,臉上閃過一抹愁容,悄聲道:「老莊,他畢竟是我的弟弟,出了這麼檔子事情,我不管,誰能管!」
「你管?你有什麼資格管?」庄孝儒火了,把茶杯往桌上重重地一鈍,拉開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個小藥瓶,擰開蓋子,抖落出兩粒白色的藥品,丟進嘴裡,吞下去後,喝了口茶水,目光凌厲地望著她,沉聲道:「麗華,他的事情,你不要管,也管不了,就讓衛國市長他們去處理吧。」
趙麗華怔住了,半晌,情緒變得有些激動,拿手捂了嘴,哽咽著道:「老莊,你是知道的,我就這麼一個弟弟,爹媽去世得早,他是我親自帶大的,我總不能眼看著他出事,坐視不理吧?」
庄孝儒歎了口氣,摘下老花鏡,輕輕丟在桌面上,拿手揉著眉心,語氣舒緩地道:「麗華啊,當初就和你講過,你這個弟弟,胸無城府,不學無術,根本不是做官的料子,進了官場,只會害了他,你就是不肯聽嘛。」
趙麗華走了過來,蹲下身子,眼巴巴地望著他,輕聲道:「老莊,這個時候,只有你能幫他,看在咱們這麼多年夫妻的情分上,你就打個招呼吧!」
「打招呼?」庄孝儒險些氣樂了,伸出左手,撫摸著趙麗華的後背,輕輕拍了拍,意味深長地道:「麗華,你糊塗啊,這個時候,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盯著咱們,有些人,巴不得我跳進這個火坑,你倒是說說,這個招呼該怎麼打?」
「老莊」趙麗華嘴唇微動,卻沒有把話說完,半晌,才有些失落地站起,轉身走了出去。
庄孝儒目送著她離開,點了顆煙,皺眉沉思起來,半晌,他把煙頭熄滅,丟進旁邊的煙灰缸中,收拾了文件,摸出手機,給秘書李奇打了過去,有些不耐煩地道:「把車子叫過來,從今天開始,晚上就在賓館辦公了。」
次日下午,漢斯咖啡廳的包房裡,王思宇見到了這位省長夫人,趙麗華雖然年近五旬,卻保養得極好,依舊雍容華貴,儀態端莊,她端起咖啡,品了一口,謙和地道:「王書記,少華案出來以後,洛水市的政商兩界,亂得不成樣子了,據說檢察院也已經介入了,傳喚了幾名官員,搞得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王思宇微愕,隨即把玩著杯子,似笑非笑地道:「趙總,沒那麼嚴重吧?不過這件案子,涉及到上億的國有資產流失,市裡重視些,也是正常的。」
趙麗華輕輕點頭,含笑望著王思宇,淡淡地道:「是啊,說起來,這裡面還有山泉的責任,我這個弟弟,雖然年紀也不小了,可一向任性,還有好大喜功的毛病,做事糊塗得很,居然捅了這麼大的簍子,真是讓人頭疼。」
王思宇深知她的來意,皺眉思索片刻,就放下杯子,雙手抱肩,直言不諱地道:「趙總,不瞞你說,當初接到這份材料,確實考慮到,國有資產流失的情況比較嚴重,應該盡快查明,至於山泉同志,和他共事以來,總體感覺上還是好的,對他個人,我沒有太多的想法,這裡面不存在私人恩怨。」
趙麗華眼睛一亮,彷彿看到了希望,趕忙側過身子,笑瞇瞇地道:「那就好,王書記,我們家老莊,經常提起你,說王書記政治過硬,能力突出,而且啊,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昨兒晚上,我還在和山泉提起,讓他多向你學習,可他受了挫折,卻打定主意,不想在仕途上發展了,已經起了辭職下海的念頭,這樣也好,我就不再攔著他了。」
王思宇笑笑,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把目光轉向窗外,輕描淡寫地道:「趙總,少華案,現在已經交到相關部門去處理,我相信,他們能夠堅持原則,把案子辦好。」
趙麗華目光一滯,歎了口氣,悵然道:「山泉真是太糊塗了,一點政治頭腦都沒有,被奸商蒙蔽,搞得現在這樣被動,連老莊都大傷腦筋,罵了他幾回,王書記,我找你的事情,千萬不要和老莊提起,否則,他會弄誤會了,以為我在搞什麼小動作,又該批評我了。」
王思宇擺擺手,微笑道:「趙總,你不必過慮,無論誰打招呼,市裡都能秉公執法,不徇私情。」
趙麗華聽了,不禁黯然神傷,呆坐半晌,尷尬地笑了笑,起身道:「王書記,你公務繁忙,就不再打擾了,有時間到家裡坐坐,我和老莊非常歡迎。」
「好的,代問莊省長好。」王思宇站了起來,和她握了手,望著她下了樓,開車離去,不禁微微一笑,這個女人,倒是聰明,想以趙山泉辭職作為交換,免於牢獄之災,只可惜,案子既然出來了,想要全身而退,無疑是奢望,無論唐衛國還是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都不可能網開一面,否則,後患無窮。
回到辦公室,接到市委書記尹兆奇打來的電話,他下午有急事,要去趟京城,明天晌午才能回來,無法出席晚上的政協聯誼會,只能請王思宇代為致歉。
聯誼會地地點,設在洛城大飯店,晚上七點五十分,王思宇開車趕了過去,剛剛下車,政協主席駱濤就帶著一群人圍了過來,握了他的手,笑著寒暄道:「王書記,歡迎,歡迎。」
王思宇在他的引薦下,和政協班子成員,以及一些德高望重的離退休老幹部握了手,含笑道:「真是抱歉,尹書記有急事,不能出席這次會議,他請我務必轉達對同志們的歉意。」
一眾老者都慈祥地笑了起來,紛紛道:「沒關係,王書記來了,也是一樣的。」
眾人在酒店門口閒聊了幾句,就簇擁著走了進去,進了餐廳,落座後,又等了十幾分鐘,駱濤便站起來,做了手勢,示意大家安靜,在簡單的開場白後,便請王書記講話,話音剛落,三十幾張桌子邊的老幹部們,同時起立鼓掌。
王思宇微笑著起身,按照事先準備好的腹稿,侃侃而談,先是希望老幹部們,在退休之後,也要組織學習,聯絡感情,交流信息,增加友誼,繼續發揮餘熱,積極參政議政,獻計獻策,為推進本市工作貢獻力量,在講話的末尾,他又提高音量,祝願老幹部們健康長壽,全家幸福。
講話結束後,宴會廳裡響起熱烈的掌聲,王思宇也面帶笑容,環顧四周,鼓掌坐了下來,隨後,政協主席馬濤、副主席張程普,幾位離退休的老幹部代表也都發表了講話。
二十幾分鐘後,駱濤宣佈,聯誼會正式開始,穿著旗袍的服務員們,便將流水般的酒菜端了上來,而前面的小舞台上,兩位市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也走了出來,開始報幕,伴著歡快的音樂聲,一群穿著肚兜,梳著羊角辮的孩子們奔了出來,開始表演節目。
正看著節目,與駱濤閒聊時,附近桌上的兩位老者,端著酒杯走了過來,其中一位雙鬢斑白的老者,神情激動地道:「王書記,我是前任政協副主席陸鴻,葛少華侵吞國有資產的案子,我們十幾位離退休老幹部,非常關注,多次提交材料,向市裡省裡反應問題,可兩年時間,一直沒有人過問,直到前些天,在您的親自干預下,問題終於得到解決,在得知消息後,大家都很激動,藉著這次機會,我們以老黨員的身份,向王書記敬上一杯酒,聊表敬意。」
王思宇也不禁微微動容,端起酒杯,先是謙遜了一番,只說處理少華案,是市委領導的集體決定,自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委實有限,又不無感慨地道:「陸老,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到位,讓一些不法之徒鑽了空子,不過,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有句話,叫正義只會遲到,但從不缺席。」
話音剛落,駱濤便站了起來,帶頭鼓掌,只是笑容有些冷,他和陸鴻之間,昔日曾經在一起共事,矛盾很深,到了政協之後,關係也一直都很緊張,平時見了面,很少說話,這次卻笑著道:「王書記,老陸同志不錯,很有正義感。」
陸鴻沒有看他,只是和王思宇碰了杯,一飲而盡,便和旁邊的老者回到餐桌上,他離開後,陸續又有老幹部過來敬酒,王思宇覺得這樣不太好,老幹部們年齡都很大,自己還太年輕,應該主動些,就提起杯子,在駱濤和政協工作人員陪同下,挨桌敬酒,並與大家熱情交談,瞭解到一些老幹部們面臨的困難,當即表態,會向市委反應,盡快解決。
轉了一圈,饒是他酒量極大,也有些熏熏欲醉,坐回桌邊,簡單吃了點飯菜,壓了酒氣,就喝著茶水,觀看節目,這時,省歌舞團的劉團長走了過來,把一份節目單遞了過來,滿臉堆笑地道:「王書記,這些都是我們團的優秀劇目,您如果有喜歡的節目,儘管點出來,我們可以做些調整。」
王思宇笑了笑,把節目單放下,讓旁邊的人加了把椅子,請劉團長坐下,含笑望著她,輕聲道:「劉團長,你們歌舞團,有個叫苗苗的小演員,她的節目很不錯,這次來了嗎?」
劉團長會意地一笑,湊了過來,悄聲道:「王書記,苗苗來了,正在休息室,稍後要表演的節目,是我們新創作的少數民族舞蹈,《茶山夜雨情》,她身體條件好,舞蹈基本功紮實,潛力很大,我們歌舞團正在重點培養。」
王思宇點點頭,點了一顆煙,歎息道:「這個孩子,家裡情況不太好,團裡要多關心她。」
劉團長側過身子,笑容可掬地道:「一定,一定,不過,最近收到文件,歌舞團也將面臨改制的問題,很快就要自負盈虧了,到時,還請王書記多關心。」
「好的,有什麼困難,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王思宇淡淡一笑,就把目光對準小舞台,不再說話。
省歌舞團是文化廳直屬的正處級單位,劉團長的級別不高,坐在王思宇的身邊,望著眾人瞥來的異樣目光,就感到全身不自在,忙拉了椅子,知趣地離開,轉身進了演員休息室,單獨把苗苗叫到身邊,悄聲勉勵了一番,並暗示苗苗,王書記非常關注她的發展,無論有什麼困難,都可以和團裡提,歌舞團一定會全力解決。
半小時後,燈光忽然熄滅,舞台上的背景燈開啟,在朦朧的燈光之中,幾個妙齡少女,穿著傣族的服裝,赤著雪白的小腳,走上舞台,在輕柔的音樂聲中,婆娑起舞。
苗苗站在中間的位置,表演很是出色,那柔美的身段,曼妙的舞姿,無聲的肢體語言,深深地感染了觀眾,引來一陣熱烈的掌聲,在掌聲之中,她悄悄向下望去,卻見王思宇正含笑望著自己,不禁更加賣力,把節目所蘊含的民族風情,淋漓盡致地演繹了出來。
「不錯,真不錯,很有特色!」節目結束後,王思宇帶頭站了起來,微笑著鼓掌,舞台上,演員們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退了出去,苗苗回頭望了一眼,俏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眸中卻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如鑽石般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