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案發生後,亞鋼集團迅速成立了善後協調工作組,由副總經理吳鳳喜任組長,工作組經過周密細緻的工作,用極短的時間,便將遇難家屬的情緒安撫下來,事件很快得以平息。
亞鋼工人的情緒也很穩定,他們更關心的是企業還能支撐多久,拖欠的工資和歷年欠下的醫療費用何時才能發放,而下崗的職工們大都開始整理行囊,準備返回南方城市打工謀生。
至於黃龍鎮的普通老百姓,就更沒什麼了,那天晚發生的事情,無非是為大家在,增添了些津津樂道的談資,除此之外,生活一切如常,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王思宇給唐婉茹發了郵件,把她需要的資料盡皆傳了過去,在得到對方滿意的答覆後,他才輕輕舒了口氣,也許是到了離開黃龍鎮的時候了。
葉小蔓之死,導致蘭櫻在亞鋼集團的事情更加無從查起,如今之計,只能想辦法從隱湖集團那邊著手調查,畢竟蘭櫻在那邊工作的時間要更長些。
不過,王思宇急著離開黃龍鎮的主要原因,其實是覺得這裡的氣氛太過沉重,有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在一個細雨濛濛的午,王思宇接到了梁桂芝的電話通知,得知在剛剛召開的省委常委會,常委們已經通過了常務副省長侯小強提出的解決亞鋼問題的一攬子計劃,調查組在返回省城後即可解散,相關調查報告無需呈報省委辦公廳,直接移交省國資委即可。
對於這種變化,王思宇並不覺得太過意外,這反而更加堅定了他最初的判斷,老猴子和這兩家公司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雖然梁桂芝在電話裡並沒有透露這一攬子計劃的具體內容,但王思宇堅信,那份計劃和隱湖集團脫不了干係,甚至有理由相信,這份計劃原本就出自唐婉茹之手,否則她哪裡會那麼輕鬆地答應下來,這裡面肯定還有別的什麼貓膩。
為了找到答案,王思宇給唐婉茹發了封電子郵件,在裡面拐彎抹角地套她的口風,可收到的回復卻是:「小男人,不該問的地方不要問,免得自找麻煩。」
王思宇冷笑著發出一封郵件,面寫著:「唐小姐,不該摸的地方,我不是也摸過了嗎?也沒見有什麼麻煩出現啊!」
唐婉茹很快回了郵件,「你就不怕我回去告你?」
王思宇笑了笑,伸出右手,皺著眉頭搖晃著幾根手指,啞笑半晌,才低頭回復道:「除非你保留指紋了。」
唐婉茹回了『下流』兩個字,便不再理會王思宇的挑釁。
這女人軟硬不吃,讓王思宇頗為頭疼,看來不能在一棵樹吊死,必須另想辦法,在一番思謀之後,他便摸出手機,給劉天成那廝打了電話,讓他從在隱湖集團班的老婆那裡挖些線索出來,但前提是,不能告訴娜娜實情,免得走漏風聲,或者為他們兩口子惹出麻煩。
午十點多的時候,王思宇在辦公室裡召開了會議,將省委的最新決定向調查組成員們進行了通報,並對大家在最近一段時間內的辛勤工作表示了肯定,因為這些天發生的事情,調查組成員們的情緒很是低落,會議開得有些沉悶。
會後,在亞鋼幾位副總的陪同下,王思宇帶著調查組的成員們下了樓,亞鋼的工作人員撐起幾把黑色的雨傘,護送著眾人鑽進小車,在一陣馬達的轟鳴中,六輛小車依次開出,緩緩地行駛在潮.濕泥濘的路面。
坐在副駕駛位,王思宇點一根煙,目光透過車窗,漫無目的地向外望去,在這樣的天氣裡,黃龍鎮顯得格外的冷清,街行人極少,只有幾個七八歲的小孩,在雨中奔跑嬉戲,不時發出歡快的笑聲,沖淡了空氣中的那份凝重與壓抑。
小車拐過一個十字路口,前方空蕩蕩的路面,突然轉出一個纖細高挑的身影,那分明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她身裹著半幅破舊的毛毯,濕漉漉的秀髮凌亂地披散在肩頭,女孩一隻腳赤著,另一隻腳踏著粉紅色的涼拖鞋,她低垂著頭,在雨霧中歪歪斜斜地走著。
小車與女孩擦肩而過的瞬間,那女孩猛然轉過頭來,一張蒼白憔悴的俏臉從車窗前瞬間滑過,雖只是匆匆一瞥,王思宇的心頭卻陡然一顫,大聲吼道:「停車!」
賀焰飛被驚得靈魂出竅,猛地踩了一腳剎車,桑塔納在『吱嘎』的銳嘯聲中停下,後面的五輛奧迪車也紛紛停下,車子尚未停穩,王思宇便打開車門,飛快地向後奔了出去。
那女孩不正是華西大學的校花、柳顯堂的女兒柳媚兒嘛!
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彩,鬱鬱蔥蔥的小樹林,青青的草地,捆綁的女孩,王思宇的內心在剎那間糾結起來。
柳媚兒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幾步,忽地聽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便停下身子,緩緩轉過頭來,兩人四目相對的剎那,她的雙手無力地鬆開,身那半幅毛毯輕輕滑落,露出單薄的身子,在風雨中微微發抖,不過那張佈滿雨水的臉還是拂過一抹淡淡的笑意,嘴唇微動,輕聲道:「鄭大鈞,帶我走……」
話音剛落,她的身子一歪,便軟綿綿地倒在王思宇的懷裡,王思宇愣了愣,伸手在她額頭試了一下,指尖一片滾燙,燒得異常厲害,他趕忙抱起柳媚兒,匆匆地跑回車邊,賀焰飛推開車門,王思宇便將柳媚兒放在後座,又把自己身的外套脫下來,裹在她的身,抱著她坐好,衝著目瞪口呆的賀焰飛喊道:「快開車,去東湖區中心醫院!」
賀焰飛趕忙坐回駕駛室,將車子重新啟動,小車飛馳電掣般地在路面駛過,將那幾輛奧迪車遠遠地拋在後面,王思宇抱著懷中瑟瑟發抖的柳媚兒,從衣兜裡掏出手機,給亞鋼集團的副總吳鳳喜掛了過去,低聲說了幾句,便掛斷電話,二十分鐘後,吳鳳喜把電話打了回來,在聊了十幾分鐘後,王思宇才歎了口氣,輕輕掛斷了手機,把懷中的柳媚兒抱得更緊了些。
柳媚兒現在的狀況極為可憐,父親跳樓自殺,母親被檢查機關提起訴訟,如果罪名全部成立,她至少將被判十年有期徒刑,柳家的一切家產都被查抄,柳媚兒本來是在葉小蔓家暫住,但沒想到葉小蔓夫婦同時去世,就在今天午,她被潘勝前的嫂子趕出潘家,在黃龍鎮,她已經沒有了容身之地。
小車開到東湖區中心醫院時,已經到了中午,經過大夫的檢查,發現柳媚兒的身體極為虛弱,需要住院治療,在辦好手續後,王思宇抱著她進了病房,大夫為柳媚兒掛點滴,王思宇到外面的飯店裡買了稀飯,拿著小勺拙笨地餵著她。
柳媚兒尚未全醒,但小嘴仍然很配合地張開合,只幾分鐘的功夫,便將一碗稀飯吃得乾淨,王思宇待要轉身出去時,忽地頓住,低頭看著那只拉住自己衣角的小手,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已被觸動,抬頭望去,卻見柳媚兒的睫毛顫動,眼角已被淚痕打濕。
王思宇從衣兜裡掏出紙巾來,輕輕為她擦去淚痕,握著那只冰涼的小手,坐在病床前,直到柳媚兒香甜地睡了過去,他才小心翼翼地把那隻手放進被子裡,站起身來,到外面的吸煙室裡抽了根煙。
從吸煙室裡出來的時候,竟在走廊裡遇到林醫師,林醫師是江濤住院時的主治醫師,此時遇到王思宇,以為他是來探望江濤的,便簡單地介紹了下江濤的病情,他現在的身體恢復得很好,只是大腦受損嚴重,不但記憶力受到影響,在語言表達方面也出了問題,院方此時正積極地為他進行康復訓練。
兩人聊了一會,林醫師便領著王思宇走進電梯,兩人去五樓探望江濤。
悄悄推開房門後,王思宇登時愣住了,只見病床邊,一位年輕的女護士正背對著房門,咯咯地笑著,她手裡拿著一瓣橘子,送到江濤的嘴邊,語氣輕柔地道:「江濤,你說『Ilvey……』」
江濤臉露出憨憨的笑意,皺著眉頭沉思半晌,便張開嘴巴,輕聲道:「lve……y。」
女護士登時又笑了幾聲,輕聲道:「大笨蛋,Y又忘了I,再來一遍,要是再讀錯呢,就沒有橘子吃了!」
江濤點點頭,低聲道:「『Ilvey』。」
女護士這才笑嘻嘻地把橘子送進他的嘴裡,輕聲道:「這就對了嘛,我知道,你一定行的,加油,江濤。」
江濤嘴裡嚼著橘子,點頭道:「加……油,江濤。」
林醫師沒料到屋子裡會是這番光景,趕忙尷尬地咳嗽一聲,那位女護士這才猛然發現有人進來,慌忙羞慚慚地站起來,垂首道:「林醫師好。」
病床的江濤愣了一下,也張嘴道:「醫……師好!」
林醫師偏過身子,拿手在女護士的身用力指了指,臉露出一副無奈的神情。
女護士的表情立時不自然起來,雖不清楚面前這位年輕人是什麼來頭,但見林醫師的樣子,便知道自己闖禍了,她趕忙低著頭就要往出走,王思宇卻擺擺手,微笑道:「你們繼續,康復訓練要緊,嗯,東湖區中心醫院的康復訓練非常不錯,值得推廣……」
說罷沖林醫師使了個眼色,林醫師會意,沖女護士眨了眨眼睛,又努努嘴,女護士便又羞答答地坐了回去,吶吶地沖江濤道:「江濤,今天我們要訓練的課程是……」
江濤忙接話道:「Ilvey……」
女護士登時咬牙切齒地衝他擠眉弄眼,江濤卻渾然未覺,依舊低聲道:「Ilvey……」
王思宇笑瞇瞇地走出房間,站在門邊和林醫生聊了幾句,卻見江濤的母親拎了一袋水果走過來,看到林醫師後,趕忙連聲道謝,硬是從裡面掏出幾個蘋果,塞到他的懷裡,兩人聊了一會後,江濤的母親便返回病房,笑吟吟地對那女護士道:「小燕,來,吃個蘋果……」
再次回到柳媚兒的病房,王思宇坐在病床邊,輕輕地歎了口氣,江濤的病雖然好了,但李青璇恐怕要大病一場了,許久沒有和她聯繫,也不知她的比賽結果如何,更不清楚,她是否知道醫院裡的情況,經過這大半年發生的事情,王思宇不禁生出許多感慨,地球每天都在按照相同的軌跡運轉,而生活的軌跡,卻實在難以捉摸,也許一夜之間,很多事情都會為之改變。
正沉思間,衣兜裡的手機忽地震動起來,接通後,聽筒裡傳來瑤瑤奶聲奶氣的聲音:「舅舅,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王思宇微笑著站起,轉過身子,走到門邊,悄聲道:「很快了,小乖乖。」
瑤瑤極為不滿地癟嘴道:「舅舅,你快點回來嘛,人家好想你的啦。」
王思宇笑了笑,悄聲道:「還記得舅舅走的時候怎麼跟你說的嗎?」
瑤瑤得意洋洋地道:「當然記得了,如果家裡來了陌生男人,我就使勁哭!」
王思宇忙在手機這邊『啵啵』地親了幾口,笑瞇瞇地道:「瑤瑤真乖,那你哭了嗎?」
瑤瑤嗯了一聲,點點頭道:「我都哭過好多次了呢!」
王思宇立時大驚失色,急聲道:「瑤瑤,家裡來男人了?」
瑤瑤搖頭道:「其實,不是那樣的啦,是人家想你了嘛,舅舅……」
掛斷電話,王思宇抬手抹去額頭的冷汗,搖頭道:「瑤瑤這孩子,真是太壞了,這麼小就知道嚇唬人了……」
轉身坐回床邊,望著柳媚兒那張恬靜的俏臉,雖然氣色極其不好,但那秀美的臉型,精緻的五官,依舊明艷動人,清新如畫,想起當日初遇的情景,王思宇忍不住童心大起,捏住鼻子,悄聲喚道:「救命啊……快來人啊……有色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