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臉的微笑很有一種親和力,眼裡流露出的目光也讓王思宇感到一種溫暖,那是一種久違了的感覺。
「老先生,您有什麼事?」王思宇盡量把語氣放得平穩些,臉也帶出淡淡的笑容。
老者攤開右手,露出那兩枚棋子,微笑道:「小伙子,我就住在隔壁的房間,一個人呆在屋子裡悶得無聊,能否賞光過來坐坐,陪老朽下幾盤棋。」
「一個很蹩腳的借口。」王思宇在心裡暗自嘟囔一句,但老人身釋放出的那種善意讓他難以拒絕他的邀請,更何況,僅僅憑借直接,王思宇幾乎就已經可以斷定,這位老人和京城那位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
「好的。」王思宇把聲音放得很輕,但非常清晰地落入老者的耳中,他臉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伸手做出了個『請』的姿勢,王思宇則微笑著點點頭,輕輕地把房門關,卻不急著邁步,只是微笑著看著老人。
老人會意地一笑,走在前面帶路,兩人的步伐同樣的穩健有力,王思宇細心地留意到,老人走路時的姿態頗有特點,剛毅中透出一種優雅,小腿的擺動也很是舒展,最關鍵的是,他所行走的路線竟然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的筆直,似乎是經過特殊的禮儀訓練。
就這樣跟在老人的身後,逕直走進隔壁的房間,王思宇坐到沙發,臉色帶著自信但謙和的笑容,他現在十分留意自己的舉止,絕對不能讓京城那些人看低了。
老人先是很熱情地從遞給他一瓶冰紅茶,隨後很自然地坐到王思宇的對面,不露痕跡地觀察著他的表現,從王思宇的表情神態到目光,直至手指鞋尖,即便是最細微的一個動作都不肯放過,但那種觀察並不令人感到反感,王思宇很坦然地面對著他的審視,內心鬆弛而平靜,沒有體會到絲毫的壓力。
似乎對王思宇不卑不亢的姿態很是欣賞,老人臉的笑意更濃,抬手道:「請喝茶。」
「謝謝。」王思宇微笑著點點頭,把手中的冰紅茶打開,輕輕喝一口,隨即蓋好瓶蓋,放在茶几,之後環顧四周,似笑非笑地沖老人輕聲道:「老先生這是從哪裡來啊?」
老人微微一笑,雙手放在膝蓋,輕輕地拍打幾下,盯著王思宇的眼睛,慢悠悠地開口道:「京城。」
王思宇見他的目光中大有深意,就知道自己猜想的沒有錯,只是不知道這人的身份是什麼,於是捏著下頜試探道:「敢問老先生怎麼稱呼?」
老人笑了笑,拿手輕輕撥.弄了一下茶几的棋盤,柔和的目光從王思宇的臉移下來,盯在他的一雙手,輕聲道:「你可以叫我財叔,他們都這麼叫。」
王思宇心頭一震,心裡已然明白了幾分,卻又故意皺起眉頭,做出一臉茫然的神態,明知故問地道:「財叔,他們又是誰?」
財叔收回目光,拿手輕輕拍打著膝蓋,語氣舒緩地道:「你應該知道的,他們都是你的兄弟姐妹。」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王思宇還是覺得耳邊響起了一聲炸雷,震得他心神激盪、頭皮發麻,但他很快調整過來,若無其事地把手從下巴移開,輕輕地在膝蓋拂了幾下,沉吟半晌後,低頭道:「財叔,你認錯人了!」
財叔似乎早知道他會這麼回答,輕輕歎了口氣,沉吟道:「你心裡有怨恨是正常的,這其中的恩怨糾葛也不是幾句話就能講清楚的,但不管怎樣,血濃於水,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王思宇伸手揉了揉有些發酸的鼻子,盯著自己的皮鞋輕聲道:「財叔,問您一個問題,他們貴姓?」
財叔臉綻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輕聲道:「你猜猜!」
財叔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王思宇微微一愣,禁不住抬頭望了他一眼,滿臉狐疑地道:「這也能猜?」
財叔沒有急著回答,而是站起身來,拿著杯子走到飲水杯前,接了杯水,輕輕喝一小口,潤了潤喉,這才轉過頭來,沉聲道:「就在你的名字裡。」
「也姓王?」王思宇皺皺眉頭,瞇起眼睛道。
財叔搖搖頭,極快地否定了這個答案,輕聲道:「再猜!」
王思宇恍然大悟,摸著下巴點頭道:「姓田不錯,田伯光聞香識女人,這個姓氏不錯。」
財叔忍俊不禁,輕輕笑了兩聲,握著茶杯走回來,重新坐好,歎了口氣,輕聲道:「又錯了,姓于,你剛剛出生的時候,長得特別討人喜歡,首長非常高興,抱著你衝著你父親說,這是咱們老於家的寶貝,你父親就在『於』字的面加了個寶字頭,給你起了個『宇』字。」
王思宇聽後先是一愣,隨後莞爾一笑,拿手指刮了幾下鼻子,那笑容就變得有些悲愴,眼中翻動著清亮的淚花,搖頭走進洗手間,洗了把臉,大聲道:「老於家的寶貝,這聽起來太滑稽了。」
財叔的表情也流露出些許的傷感,不勝唏噓地道:「世事難料,誰都沒有想到事情最後會變成那樣。」
「什麼原因造成的?」王思宇站在洗手間裡,輕聲問道。
財叔皺著眉頭想了半晌,才搓著雙手輕聲道:「那是你們於家的家事,很多事情我不便去說,但大太太家很有實力,而且她的母親跟老太太有大半輩子的交情,這裡面還牽扯到聯姻和子嗣接班的問題,咳咳,宇少爺,我的話你能聽懂。」
王思宇拿著白毛巾擦了把臉,照照鏡子,發現眼圈還有些發紅,就閉著眼睛拿手揉了半晌,再次睜開眼睛時,感覺好些了,平復好複雜的心情,深吸一口氣,用力地拍打幾下面頰,又站在鏡子前站了兩三分鐘,把面目表情調整好,這才神清氣爽地走出來,擺手道:「知道了,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下棋下棋。」
財叔吃驚地望了王思宇一眼,見他這麼快就能將狀態調整回來,心中也不禁訝然,目光中露出讚賞之色,低聲道:「宇少爺,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的爺爺和父親是誰嗎?」
王思宇笑了笑,撿了綠色的棋子,擺在棋盤,搖頭道:「財叔,你不是已經告訴我了。」
財叔微微一笑,伸手把紅色的棋子擺好位置,先飛起一個相,隨後飛快地瞟了王思宇一眼,輕聲道:「怎麼樣,跟我回去看看?」
王思宇歎了口氣,挪動下棋子,搖頭道:「沒有那個必要,知道是誰就成了,老娘不許我進京。」
財叔把馬提來一步,搖頭道:「我能到這裡來,就說明當年的那個約定已經失效了,宇少爺不必放在心。」
「約定?」王思宇皺皺眉頭,盯著財叔那張紅潤的臉,疑惑地道:「什麼約定?」
財叔盯著棋盤,緩緩道:「當年你父親捨不得你,總是派人偷偷把你的樣子拍下來帶回去,結果驚動你的母親,在搬了幾次家後,她一怒之下,就又去次京城,和於家老太太達成了協議,你們母子不近京城五百里範圍,於家人不得進青州市半步,更不能再以任何方式干擾你們的生活。」
聽完財叔的話,王思宇在心中埋藏已久的那個疑團總算解開,他情不自禁地輕輕舒了一口氣,抬手拱了一步卒,繼續追問道:「那失效又是怎麼回事?」
財叔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子,緩緩地走到窗口,雙手扶著窗沿道:「老太太個月八號也走了,兩個立約人都不在了,約定也自然沒有效力了。」
王思宇聽後默不作聲,沉思良久,才從衣兜裡掏出筆,從茶几找張白紙,皺著眉頭寫下幾行字,隨後將白紙折好,沿著折痕撕下一張紙條來,輕輕推到對面,沉聲道:「財叔,麻煩你把這張紙條轉交給大太太。」
財叔愣了一下,從窗前快步走過來,坐在沙發拿起字條掃了一眼,卻見那張紙條寫的是,王思宇以後不進於家半步,而於家人以後不得近玉州五百里之內,口說無憑,立字為證。
財叔見那鐵劃銀鉤般的字體,勁道十足,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皺皺眉頭,搖頭歎息道:「宇少爺,你這又是何必。」
王思宇笑了笑,拿起茶几的冰紅茶,打開蓋子咕咚咕咚喝幾口,輕聲道:「只想為老娘爭口氣。」
財叔勸解道:「宇少爺,輩子的恩怨,你們就不要再參與了。」
王思宇擺擺手,輕聲提醒道:「財叔,這是家事,您老就不必多言了。」
他見財叔臉露出一絲尷尬之色,就覺得自己剛剛這句話重了些,王思宇對這位財叔的印象還是很好的,歪著脖子想了想,就拿手拍打著沙發墊,轉移話題道:「財叔,你們把那個香港人放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財叔聽後微微一怔,隨即醒悟過來,輕聲笑道:「宇少爺,你誤會了,我和他們雖然是一起來的,但辦的不是同一件事,那個香港人是個人才,被八局的人看中了,到京城後培訓一段時間後,可能要被送到國外。」
「哦?那你來這是做什麼事情?專程來看我?」王思宇盯著財叔道。
財叔點點頭,站起身子,低頭在屋子裡走了幾步,停下後,輕聲道:「奉命接你進京。」
王思宇從兜裡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裡,掏出火機啪地一聲點,深深地吸一口,慢悠悠地吐出幾個煙圈,輕聲道:「我在華西呆得挺好的,過得挺滋潤,請黨和人民放心,進京的好事還是留給別人,想必庶出的也不止我一人。」
財叔皺皺眉頭,搖頭道:「確實只有你一個。」
王思宇彈了彈手中的煙灰,搖頭道:「財叔,你不必多說了,我耳朵根子不軟!」
財叔見他態度堅決,就從衣兜裡掏出那紅色的將、相兩枚棋子,緩緩地遞過來,沉聲道:「這是首長讓我交給你的。」
王思宇猶豫了一下,還是鄭重地接過這兩枚棋子,輕聲道:「首長身體還好嗎?自從他老人家退下來之後,有好些年沒在電視看到他了。」
財叔坐下去,微笑道:「身體還好,就是煙抽得凶了些。」
王思宇趕忙把手中的煙頭掐滅,丟到煙灰缸裡,低頭擺.弄著手中的兩枚棋子,眼睛盯著那兩個鮮紅的字體,漸漸地,他的目光變得炙熱起來,身體裡的血液似乎都在沸騰。
財叔的嘴角泛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輕聲問道:「宇少爺,你知道首長為什麼送這兩枚棋子嗎?」
王思宇微微地點頭道:「於家先後出了將相兩人,這才有今天的聲勢威望,首長這是希望小輩們能以此來激勵自己,轟轟烈烈地幹出一番事業來。」
「啪!啪!啪……」
屋子裡響起清脆的掌聲,掌聲停後,笑容滿面的財叔,把殷切的目光投向王思宇,沉聲道:「宇少爺,跟我進京,首長一定會非常喜歡你。」
「啪!啪!啪…」
王思宇輕輕拍打著手中的兩枚棋子,把目光投向窗外,沉思半晌,才轉過頭來,對著財叔微微一笑,嘴唇張開,輕輕吐出一個字:「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