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六點多鐘,王思宇終於趕到了玉州,剛剛下了高速路口,就見道旁停著兩輛車,前面是輛黑色皇冠,張明正站在車前和兩個下屬高談闊論,短短兩個月不見,他的身子已經略微發福,那張臉變化最大,富態多了,面色紅潤,額頭髮亮,臉盤已經比年初見面的時候大了小半圈,看起來倒還真有幾分大老闆的派頭,再不是從前那副寒酸摸樣。
皇冠的後面是一輛中意麵包車,車身噴繪了彩色的廣告畫面,面正是兩個青春靚麗的女孩拿著呱呱奶跳舞,車門口也站著三四個人,黃雅莉正站在這幾個人中間皺著眉頭吸煙,她們這些人身都穿著淺藍色的工作服,工作服也印著天鵬乳業的字樣,這幾個人中倒有兩個王思宇沒見過,想必是公司後來招聘進來的中層。
在一小時前,王思宇已經分別與他們兩人通過電話,對一些事情也有了大概的瞭解,就覺得這個時候必須快刀斬亂麻,如果實在沒有辦法協調,就只好捨棄一個了。
車開到近前,王思宇示意司機停車,警車靠邊停穩後,他面沉似水地打開車門,抬腿走下來,張明這時已經看到他,搶先迎過來,走了幾步後就笑呵呵地張開雙臂,看來是打算送給給王思宇一個熱烈的擁抱。
王思宇見狀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冷著面孔從他身邊繞過去,逕直走到皇冠車前,繞著車身轉了兩圈,又拿眼瞅瞅後面那台中意,捏著下巴點頭道:「好車,真不錯。」
張明這時已經嗅出一絲危險的信號了,王思宇以前無論是在哪裡遇到他,那都是客客氣氣的,從來都不擺架子,今天居然當眾落了他的面子,看來這次是真生氣了,他趕忙耷拉著腦袋走到跟前,低聲解釋道:「個月剛買的,主要是為了樹立公司形象,也不貴,才花了三十多萬……」
「才三十多萬?」王思宇笑了笑,轉頭下下打量了張明一番,見這傢伙的身也是鳥槍換炮,搞了一整套名牌出來,單單那身范思哲西服估計就得七八千,看來張明大概真把自己當成身家過億的大老闆了。
王思宇點點頭,輕聲道:「是不貴,你還成,要是我一夜暴富,非得整兩個寶馬奔馳玩玩。」
張明聽了這話就有點迷糊,分不清這是在誇他還是在貶他,一時間不好搭話,就只好在旁邊陪著笑臉,腦門開始悄悄冒汗。
「這車結實嗎?」王思宇拿手指在車廂彈了幾下,發出『噠噠噠』幾聲脆響。
「結實,絕對結實。」張明從衣兜裡掏出紙巾,開始在額頭擦汗,討好似地說:「我這幾天正琢磨著呢,得給你弄輛奧迪,以前你在青羊要是開私家車太扎眼,這回到省城就不怕了,明天咱倆就去看車。」
王思宇心裡暗笑,這就要開始收買自己了,這總裁就是比副總裁底氣足,黃雅莉頂天就能開出讓自己潛規則一次的價碼,這張明張嘴就能送出一輛奧迪,他強忍住笑意,點頭道:「不錯不錯,張哥你真路,咱倆早就應該了,不如你再大方點,送我個千八百萬的,回頭咱哥倆一起去吃牢飯。」
張明聽了這話,知道王思宇是在成心找茬,說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這時候他就更加慌亂,不過他心裡還是有底氣的,看在妹妹的面子,王思宇估計不會把自己怎麼樣,無非就是想借題發揮下,好讓自己服軟,好漢不吃眼前虧,看來只能暫時讓步了,於是他趕忙衝著站在旁邊看笑話的黃雅莉招招手,大聲道:「雅莉啊,快過來,我有事跟你商量。」
黃雅莉聽他這次沒有叫黃副總,而是直接叫雅莉,就知道張明是真撐不住了,這是打算投降了,她也就見好就收,點點頭,把指間的女士香煙丟掉,拿高跟鞋踩滅後,抿著嘴唇走了過來,輕聲道:「總裁,什麼事?」
張明一聽『總裁』兩個字就又有些來氣,心說之前吵架的時候,你一口一個張明、張大糊塗,現在小嘴倒甜起來了,分明是逢場作秀,他不禁被黃雅莉的無恥深深地折服了,歎了口氣道:「這車以後歸你們銷售部門了,我明天就回青羊,專心抓生產,那的路況不好,太費車,回去我換輛『永久』開。」
黃雅莉聽了『撲哧』一笑,搖頭道:「那不太好?」
張明用眼角的餘光瞅瞅王思宇,只見他臉露出微笑,提起的腳尖也已經放下去了,這才鬆了口氣,心說好險,笑呵呵地道:「好、好,就這麼辦。」
張明當然知道王思宇問這車結實不結實的意思,假如剛才自己反應再慢點,恐怕王思宇就得『光光』踢車門了,這要是不遂了他的意,沒準這位小王縣長能當場把這輛皇冠給砸了。
王思宇從兜裡掏出一根煙,點後吐出一口煙圈,倚在車身輕聲道:「張哥,你這麼做就對了,你要是天天開皇冠,這老闆最多只能當個三五年;你要是能天天騎自行車,天鵬乳業的將來肯定錯不了。」
黃雅莉沒想到王思宇剛一下車就完全幫著自己說話,這時候心情就極好,一反常態,沒有和王思宇頂嘴,而是抿著嘴唇笑道:「小宇自從陞官之後,講話就越來越有水平了。」
王思宇哈哈一笑,搖頭道:「少來拍馬屁,家和萬事興,你們兩個再這樣鬧下去,天鵬早晚會完蛋,雅莉,我知道你心裡邊不太平衡,這樣,你要是嫌棄工資少,可以自己去跟小影商量,讓她給你股份,反正不管你提什麼要求,她都會滿足你。」
聽了這話,黃雅莉就有些臉紅,白了王思宇一眼,皺著眉頭道:「我是想賺錢,但沒你想的那麼俗。」
張明趕忙在旁邊插話道:「先去吃飯,大伙估計都餓了。」
黃雅莉瞅了瞅王思宇,輕聲問道:「打算吃什麼?」
王思宇見事情暫時已經壓下來了,心裡就舒坦許多,擺手道:「你們定好了。」
黃雅莉沉吟道:「還是去吃火鍋好了,經濟實惠。」
她剛要轉身往回走,王思宇卻皺著眉頭大聲道:「雅莉,你們坐皇冠,讓他們去坐麵包車。」
「神經!」黃雅莉瞅著狼狽不堪的張明,笑著搖搖頭,扭頭領著那幾個銷售部的人了麵包車,在前面帶路。
張明等王思宇了警車,才苦笑著揮揮手,帶著那兩人進了皇冠車,遠遠地跟在後面,這時心裡仍有些委屈,就掏出手機悄悄地給張倩影打過去,接通後就開始訴苦,可沒說幾句,張倩影就打斷他的話,輕聲道:「大哥,你要聽小宇的,別忘了這場富貴是誰送你的。」
張明掛斷電話後默不作聲,過了好半晌才歎了口氣,轉頭對身後的兩位屬下道:「做人不能忘本啊!」
那兩人聽得一頭霧水,沒有搞清楚張明這話的意思,但也連連點頭。
車子開到了鼓樓公園附近的火鍋一條街,黃雅莉領著眾人進了一家小肥羊的旗艦店,這家店的生意看來很是火爆,此時單間已經沒有了,大廳裡也坐滿了人,眾人只好在角落裡選了一張小檯子將就著坐下來,不大一會兒,服務員就拿著菜譜過來,黃雅莉笑著點菜,王思宇的目光卻盯在桌子擺的兩盒五百毫升的呱呱調味奶,他拿在手中看了看標價,好傢伙,八毛的成本,居然賣到二十五了。
王思宇掂了掂手裡的牛奶,笑道:「這麼貴能賣動嗎?」
這時坐在斜對面的一位銷售主管忙站起來,王思宇忙微笑著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坐下說,那人坐好後就微笑著介紹道:「餐飲渠道是兩個月前開始做的,這個月開始走量了,單單這家店,一個月就能消化二十多箱,價格是一定要做高的,利潤高店家才有積極性,單單是給服務員的推薦提成,一盒就要給三元。」
不大一會兒,鍋底已經滾沸,眾人就開始往裡丟羊肉和蔬菜,王思宇的心情極好,打開餐飲濕巾擦了把臉,笑著道:「大夏天的吃火鍋,要的就是這股子熱乎勁,把酒打開,今天好好喝一頓,大伙不醉不歸。」
眾人聽了就是一陣哄笑,沒了心事,這頓飯就吃得爽快,席間在王思宇的要求下,張明和黃雅莉單獨乾了一杯酒,眾人就是一通鼓掌,引來其他桌子詫異的目光。
喝了三杯酒後,王思宇就低頭對身邊的張明輕聲說了幾句,張明聽了連連點頭,隨後走到那個小警察身邊,輕輕拍拍他的肩頭,把他叫到門外,足足過了十多分鐘,兩人才笑逐顏開地回來,坐好後,小警察舉著酒杯站起來,眼圈通紅地道:「王縣長,太感謝你了,我得敬你一杯!」
王思宇笑笑,端著杯子站起來,搖頭道:「你不該謝我,要謝也該謝張大善人,再說了,只是借,你們結婚後要還的。」
小警察用力地點點頭,王思宇笑著跟他碰了一下杯子,輕聲道:「為了你的張貴花,乾杯!」
兩人乾了這杯後,臉都有些紅暈,小警察坐好後就掏出紙筆道:「張老闆,我給你打張欠條。」
說罷極認真地寫了起來,張明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又沒幾個錢!」
王思宇聽了微微皺眉,藉著酒勁把嘴巴湊到張明耳邊,悄聲道:「有幾個臭錢很了不起嗎?」張明聽後身子一震,這才收起笑容,很客氣地站起來,伸出雙手,鄭重地接過欠條。
吃完晚飯,兩位警察急著回家,執意要走夜路,王思宇挽留不住,就只好囑咐他們路小心,又在路邊的小攤買了些水果硬給兩人塞進警車裡,這才微笑著與他們揮別。
張明此刻大獻慇勤,親自幫王思宇把行李拿出來,放到皇冠車的後備箱裡,黃雅莉這時也笑容滿面地走過來,三人一起坐進車,司機把車開到附近的一座茶樓前停下,進屋坐好後要了茶水,三個人扯了一會閒話,氣氛很是融洽。
王思宇還是有些不放心,就找了個機會,摸著茶杯對張明道:「張哥啊,你現在可是公司的總裁,做事千萬要慎重,絕對不能意氣用事,即便是雅莉有些事情做得不到位,你也不能武斷地否決她的提議,更不能去牽制她,你看,這次你帶兩位副總來找麻煩,又是查賬又是施壓的,這擺明了是對整個銷售部門的不信任,那可不成。」
張明見他老話重提,就又開始耷拉著腦袋不說話,倒是黃雅莉站出來解圍道:「這事不能都怪張哥,我也有錯,很多事情自作主張,沒有考慮到張哥的感受,以後我一定……」
張明見她站出來為自己說話,心裡尚存的那點芥蒂就也煙消雲散了,搖頭道:「你們銷售這邊的成績有目共睹,說實話,搞銷售你比張哥強,算了,以後銷售的事情還是你拿主意好了,我就回青羊管管生產算了。」
王思宇沒想到事情解決得如此順利,心中也很高興,就笑笑道:「也不能說完全不管,你是總裁,企業的當家人,大方向還得你定調子,只是別抓得太細就成了,小事該放手就放手,等以後企業發展壯大了,那你就可以找更有能力的人來干了,你和雅莉都可以退下來,賺錢的事情交給別人去做,你們專心花錢就成了。」
黃雅莉聽了微微一笑,點一根女士香煙,抽一口後,惆悵地望著窗外,輕聲道:「但願能有那麼一天。」
王思宇知道她大概又想起趙帆了,黃雅莉現在最大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攢夠錢,和趙帆一起暢遊世界,但人海茫茫,假如趙帆不回來找她,她這個願望怕是要永遠落空了。
想到這,不禁覺得有些唏噓,趕忙衝著張明使了個眼色,張明會意,就站起來買單,三人說說笑笑著出了茶館,剛往道邊走了幾步遠,黃雅莉卻怔怔地站在原地,盯著旁邊一個奇花異草店的玻璃櫥窗發呆,那裡擺著十幾盆形狀各異的花草,在燈光下很是惹眼。
王思宇停下腳步,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那些花盆中間有兩盆紅艷艷的花,那花開得極為怪異,綠徑纖直挺拔,花的顏色竟如血樣鮮紅絢麗,看去竟有種淒涼的殘艷與毒烈的唯美,王思宇的目光竟也如同遭遇磁石般,被牢牢吸住,就忍不住低問道:「那是什麼花?」
黃雅莉神色黯然,輕聲道:「彼岸花,地獄之花,花開不見葉,見葉不見花,花和葉永遠不能重逢。」
王思宇聽後心頭一震,輕聲道:「地獄之花?」
黃雅莉點點頭,信步向櫥窗走去,輕聲道:「也叫曼珠沙華,和曇花一樣,都是沒有受到蒼祝福的花。」
王思宇再次看去,就覺得這花的形狀竟如同一隻隻在地獄中祈禱的手掌,這時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遠在青羊的李青梅來,心情竟變得極為沉重,勉強笑了笑,就指著櫥窗說:「正好前段時間青羊的李主任托我給她買些花籽,這些日子事情太多,險些忘到腦後去了,我們進去看看。」
進到店裡後,王思宇徑直去了櫃檯,一路走過去,最後站在某處,看著『勿忘我』三個字怔怔發呆,半晌後才輕聲道:「我要這個。」
付款後,服務員幫他把花籽包好,轉身時,卻見黃雅莉正閉著眼睛,拿手輕輕地觸碰著彼岸花的花瓣,彷彿已經癡了。
王思宇不忍心打擾她,就坐在旁邊沙發,從夾包裡掏出紙筆,先是在白紙畫了一張李青梅的笑臉,又在底下題詞道:「若問閒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落款處寫下賀梅子,隨後將紙和花籽都放進一個信封中,這時再抬頭時,卻已經不見了黃雅莉的蹤影,出門後,卻見張明正拿著毛巾仔細地擦著皇冠轎車,那眼神中,充滿了不捨……——
註: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d;&;d;《佛經》